云初微的外祖父是当朝太医院院使,医术非凡,名望颇高,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女嫁入了东阳侯府,次女嫁入了仅次于苏云两家的另外一个世族,陆家。
关于这些,云初微还是从范氏口中打听到的。
她那位姨母嫁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皇商陆嘉平陆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陆嘉兴。
陆嘉平就是陆修远的生父。
算起来,云初微和陆修远还沾了一部分亲戚关系。
“陆府和范府都在崇明街吗?”云初微突然开口问。
她想起那天陆修远给她信物的时候曾经说过,让她可以来崇明街找他。
“对。”范氏点点头,“你姨母的夫家距离娘家很近的,她又是个爱串门的性子,常会回你外祖家探望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无奈笑道:“我就不行了,侯府家务繁忙,再加上隔得远,勤的话,个把月能回来一趟,若没什么特殊的事,三五月不回来也是常有的。”
云初微点点头。
对面座椅上的云安曜深深看了云初微一眼,那目光如刀子一般。
上回云初微当着老太太的面打了所有人的脸又把婚约推到云静姝身上,云安曜后来晓得了这件事,气势汹汹就想冲到后院去修理云初微,却被云冲及时拦了下来,好说歹说了半天他不听,云冲索性执行了“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着人狠狠打了二十大板。
云安曜养到今日,后背上的伤才勉强痊愈,心头却也把自己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妹妹恨到了骨子里。
这件事,云初微有所耳闻,所以当下面对云安曜的眼刀子,她面不改色,依旧端庄冷静地坐着,时不时与范氏搭句话,言行之间更是透着闲适和随意,分毫不拘束。
心里却有些泛凉,明明她才是最委屈最该诉苦的那一位,亲哥哥却为了一个冒牌货将她这个亲妹妹视为仇敌,何等悲哀!
范氏察觉到了这对兄妹之前气氛的僵硬,看向云安曜,“曜哥儿,咱们走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跟你妹妹说。”
云安曜马上把脑袋偏往一边,声音含恨,“我妹妹又没来,我和一个外来人搭什么话?没的自降身份。”
范氏脸一沉,“曜哥儿,你怎么说话呢?”
云安曜眼底满是讥诮,“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咱们长房分明就只有我和静姝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妹妹被送去了乡下,如今突然接了个回来,谁知道你们是花钱从哪里雇来冒充的?”
范氏气得头顶冒烟,“你胆敢再说一遍!”
云安曜轻哼一声,明显不屑。
范氏脸色难看,“我再说一次,这是你亲妹妹,从你娘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云安曜闭上眼睛装睡,假装没听见。
范氏咬牙过后,湿了眼眶。
不全怪自家儿子态度恶劣,怪只怪当初她没能阻止老太太把亲生女儿送出去。
造成了今天的恶果,全都是她这个亲娘的不是。
暗中抹了一把泪,范氏转头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云初微,“微姐儿,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哥哥他是无心的。”
云安曜听罢,又是一声冷嗤。
云初微像个没事的人一般,笑说:“没关系啊,反正在我心里,也从来没把他当成哥哥看待过。”
好狂妄的语气!
云安曜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云初微笑容加深,眉眼弯成月牙儿,“我说,我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脾气暴戾目中无人的哥哥,有不起,也不屑有。”
云安曜大怒,“云初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的不是!”
云初微淡淡地道:“不只是当面,背后我也会说的,就算你是王孙贵胄又如何,我不把你当哥哥,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云安曜长这么大,何曾遇到过这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当下气得不轻。
“曜哥儿,你住嘴!”范氏高声厉喝,“马上就要成年的人了,怎么一点体统都没有?男儿大丈夫,不把心思花在为朝廷建功立业上,你跟自家妹妹计较什么?”
“娘!”云安曜怎么都没想到,先是他爹偏向云初微,如今连他娘都处处维护这个女人。
云初微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几分姿色以外,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来和静姝相提并论?
范氏怒道:“你再多话,就给我滚下去,不必去你外祖家了。”
云安曜悻悻闭了嘴。
他不是惧怕了范氏,而是担心自己就这么回府让云冲晓得原因,指定又是一顿毒打。
后背的伤都还没痊愈呢,他可再也经不住打了。
云初微觉得有些闷,挑开了车帘,这时正巧马车路过陆家大门外,沉重高大的朱漆门上,牌匾巍峨,下头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坐镇,非常气派。
“这就是陆家。”范氏耐心地给她介绍,“宅子是陆大老爷自己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早几年你姨母与陆二老爷定下亲事的时候,他为了让自家兄弟娶得体面,特地在这个大宅子里辟出一处宽大的院落来给陆二老爷一家住。陆大老爷仅有一个儿子,生母去得早,没过几年,陆大老爷又娶了个继室,纳了几房小妾过门来帮他照顾儿子。
因为没有子嗣的关系,陆大老爷的这些妻妾对陆少爷都是极好的,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宠着,但陆少爷性子淡漠,与谁都不亲近,唯独在你姨母跟前能有几分好颜色。
你姨母也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久而久之就生了感情,把他当成自家亲生的一样对待。”
说到这里,范氏遗憾地叹了叹,“陆少爷的相貌那是顶顶好的,家世也好,无奈双腿有疾,至今都还未成家。”
云初微满脸震惊,“太太的意思是,陆修远双腿有疾?”
“是。”范氏少不得又是一番唉声叹气,“这么些年,你姨母忙前忙后请了多少大夫来给他看,全都没什么用,就连你外祖父也没办法。”
云初微皱皱眉,她虽然没有见过陆修远长什么样,但从那天在碧玉妆的谈话中,她听得出来,这个人很会听取人的意见,不轻易摆谱,二十出头就能一手接下他爹打下来的商业江山,可谓是年轻有为。
老天总是妒英才,让他有了一副常人难及的商业头脑,却又毁他一双腿。
默默一叹,云初微心道:多好的人才啊,可惜了。
“对了,可曾请过宣国公帮忙医治?”
云初微突然想起来苏晏是位神医。
范氏想了想,摇头,“按理来说,苏九爷的一身医术是出了名的,陆家应该早就想到请他帮忙才对,可据我了解,陆家的人似乎从来没上过苏家的门,更没请苏九爷出手帮过忙。”
“难道这两家有恩怨?”云初微问。
范氏也不是很清楚,“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容易就产生纠纷,若说有恩怨,倒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个中细节到底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时,一直静坐不语的云安曜突然来了一句,“苏九爷是神医没错,但他给人医治全凭喜好,陆少爷又是个性子冷傲的,这两个人碰在一起,还能好么?”
范氏不禁抬了抬眼,“曜哥儿,你和陆少爷很熟?”
“不熟。”云安曜木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只是有幸见过两回罢了。”
云初微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看来,陆修远不找苏晏医治是有原因的,否则有个能痊愈下地走路的机会摆在眼前,陆修远不可能不心动。
——
马车到达范府,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因为是新生儿很重要的洗三日,范府邀请了不少宾客,大门前停了十来辆马车。
范府长媳,云初微的大舅母李氏亲自带着人站在外头迎接。
见到侯府马车过来,李氏忙遣了自己身后的丫鬟去摆好脚蹬子,她则热切地走上前来,笑道:“可算把大姑姐给盼来了,老太太念叨的哟,大门都快给她望穿了。”
范氏拉着云初微下了马车,介绍道:“这位是你大舅母,这几天刚得了个大胖孙子,你看她这脸上,都快乐成一朵花儿了。”
云初微屈了屈膝,“初微见过大舅母。”
李氏笑得前俯后仰,“大姑姐这张嘴,每次回来都不饶我。”马上虚扶了云初微一把,“好姑娘,快别多礼。”
待云初微站直身子,李氏才细细打量她一番,眸中难掩惊艳之色,转而问范氏,“她就是微姐儿?那位刚接回来的孩子?”
范氏点点头,“就是她。”
“唉哟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可真水灵。”李氏牵起云初微的双手,“你外祖母才听说你回来了,原想着要上侯府亲自去看看的,奈何你大表嫂临近产期,她一个老人家,这种时候出门总不太好,所以才给搁置了,这次趁着你那表侄儿的洗三日,你外祖母第一时间就让我把帖子送过去,怕后面给忘了。”
说到这里,李氏掩唇爽朗笑了起来,接着说:“实际上,这么大的事儿,谁会给忘了呢,分明是她老人家盼外孙女盼得迫不及待了。”
云初微极有礼貌地道:“外祖母有心了。”
李氏瞧了范氏一眼,嗔道:“也怪大姑姐,自家藏了这么个宝贝女儿也不让我们晓得,前些日子接回来了,也不带过来给我们宝贝宝贝,还怕我们家给她生吃了不成?”
范氏哪里能同李氏解释侯府的那些糟心事,只是一个劲陪着笑脸,“我这不带回来了吗?不仅是外孙女,外孙子都给你们带回来了。”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站着的云安曜。
云安曜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安曜见过大舅母。”
“好小子。”李氏瞅着他,“一段时日不见,又长高了。”捏捏云安曜的脸,打趣,“皮相也是越长越好,可想过娶妻了?”
云安曜面色红了红,摇头,“还没。”
“可有中意的?”李氏又问。
云安曜迟疑了一下,半晌没吐口。
范氏看愣了,难道这小子有了意中人,连她这个亲娘都不知道?
李氏来了兴趣,直接问,“是哪家的姑娘?”
云安曜摇摇头,“还没遇到中意的呢!”
李氏不免失望,看向范氏,“大姑姐,你们家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不急着娶亲也还罢了,怎么不先安排几个小丫头给他开开脸?”
范氏道:“不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操心,是这小子死活不肯,不久前我才送了两个丫鬟过去,第二天就被他给派遣到偏院干粗活了,愣是没动过。”
云初微不禁多看了云安曜两眼。
看不出来,这个素来目中无人的兄长竟然还有洁癖?
要么是遗传了他爹,要么,就是心中有人了,不想让那些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玷污了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