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叹词发音过于响亮,几十颗脑袋同时朝姜桃桃转了过来。
往黑板上写板书的英语老师也回了身,盯着她,严肃地推了推眼镜。
姜桃桃老老实实地趴回桌子上,脑袋缩在书架后。
她的好奇心被无限放大,挠心挠肺。
沈菁菁的姐夫?
那她姐是谁?
木宁志什么时候成她姐夫了?
不敢再发声引人注意了,姜桃桃撕了张纸挪到同桌桌子上,示意她把后面的话写上去。
在同桌奋笔疾书的时候,姜桃桃装模作样地盯着黑板。
密密麻麻的粉笔字她一个也看不进去,不知道老师写的是什么。
在她眼下,它们通通变成了无限循环的三个字——
木宁志木宁志木宁志……
结束了一场不太愉快的会议,费华修在助理的伴同下回到办公室。
坐在宽大的椅子里,他面色阴冷地扯了下领带,眉毛拧起的时候,眉眼显得锋利。
助理正与他汇报工作,途中给秘书使了个眼色,让她快去冲杯冰咖啡端过来。
女秘书小心地出去了。
费华修头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身处这个高位,他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同等的。
长久以来与表哥费华铭的明争暗斗让他如履薄冰,卯足了劲儿进攻防守,稍有不注意便让人有机可乘。
近期他和费华铭在争夺一座新楼盘的开发权。
费华铭在公司多年,有着众多可靠的亲信。
论团队、论资历,费华修的确争不过他。
他刚接手公司不到一年的时间,依靠更多的是外公的势力。
虽然费华铭更加年长,对公司更熟悉,不过在感情和生活上的作风很不受老人家待见。
最近因为婚内出轨,让老人家面子替他蒙羞。
还经常惹得各方争风吃醋的情妇来公司闹事。
身在这个圈子,形象不干净,风评非常不好。
在工作上,处事作风心狠手辣,利落干脆。
不知道是该褒还是贬。
也正因为如此,公司内除了跟随他的那帮势力外,又形成了一波反对的势力。
费华修进了公司后,这波势力便倒向了他。
他和费华铭,说得上是势均力敌,但也经常两败俱伤。
争斗得久了,背地互相捅刀子,还要辛苦维持表面的平和。
好在费华修天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才能做到与之抗衡。
他和表哥的关系,像极了古时为争夺宠信互相残杀的皇子们。
捏了捏眉心,抬手示意助理出去。
依旧闭眼小憩,听见女人高跟鞋与地板的碰撞,一声一声,足够曼妙。
他以往最钟爱的咖啡放在了面前。
睁眼,年轻的女秘书弓着腰把杯子摆好。
胸部因这个姿势挺了起来,衣领下,雪白的峰峦,沟壑神秘。
她柔声说着,“费总,您的咖啡。”
费华修目光凝在她脸上。
名校优秀毕业生,年轻貌美,受待产的原秘书推荐才坐上这个位子。
他看了看她,咖啡也没动,眼神转回电脑上,交代道,“出去吧。”
秘书没有立即听从吩咐,转而体贴地劝慰道,“费总是心情不好吗?”
费华修没出声,从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好像一直如此。
没抗拒,也没肯定,便给了秘书底气。
她身子往桌沿上贴了贴,又说,“费总,工作上每天都有这么多的麻烦事,我想劝您,最好不总要把它憋在心里,火气对人心脾都不好,还是发泄一下比较妥当。”
费华修还真向她询问起来,“怎么发泄?”
是时候沉默的时候,秘书目光羞涩地闪躲,面颊绯红。
她就这么站在费华修面前,他坐在椅子里,一转头就能正对上她傲人的曲线。
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几下,“Lydia。”他问,“你上班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做作地用手指比了个二。
“你说得对,我是时候需要发泄发泄。”
他浅笑着摇头,在Lydia不明不白的注视下,拿起电话机,按下直通人事部的某个按键。
一句话,结束了女孩身在御商的职业生涯。
Lydia不敢置信地愣在办公桌前。
费华修表情依然平静,让她想起了刚才她自认为风平浪静的一幕。
自作多情地剖白自己,却完全没想到,海面下的风暴早已不耐地卷了起来。
现在再看着他,领略到这个男人的可怕,自己刚才的诱惑又显得太可笑。
Lydia后悔莫及,眼泪在娇媚的大眼里打转,虚弱地做着最后的请求。
费华修最后一次向她别过脸,“是我刚才的话没说明白,还是你……”
他嘲讽地用手指在太阳穴处画了个圈。
绅士的挖苦才最让人颜面扫地。
Lydia面色唰白,狼狈地往上提着衣领,快要走到门口时,又被费华修叫住。
“等等。”
绝望中仿佛看到最后一丝光明,Lydia期待地回过头。
费华修依然注视着面前的电脑,腾出手推了推刚才的咖啡杯。
“麻烦把你的东西也带走。”
……
经过这一个小风波,火气还真的发泄了一些。
但一想到那女人让人厌烦的嘴脸,费华修对现状的厌恶感来得更凶。
夜幕降临,他工作完毕,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旁边。
这种工作生活,以往倒也不觉得枯燥无趣。
一栋栋高大的办公楼在眼前林立,小小窗口亮起灯火环绕整个江畔。
多漂亮的一幕,可每一盏灯都在象征着不同的一种压迫。
他这里的一盏也同样如此。
回想起在万栖山的那天,水绿山青,小雨淅沥,臂弯里的女孩笑容干净,一对上那双眼睛,就像跳进了一汪清泓,身心惬意。
手撑在玻璃上,他们看着的月亮是同一个。
于是就拉近了彼此跋山涉水的距离。
随着听筒里女孩轻柔的应声。
他这会儿的情绪,就又跟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第40章 40℃
傍晚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山头, 姜桃桃骑着姜强强的电动小摩托从医院回来了。
路上偶遇一群迎面走来的大白鹅。
被它们大摇大摆地占据了道路,姜桃桃只好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等待它们把路腾开的时候,看见了前头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恰巧老人也转了身。
“奶奶, 你怎么也在这儿啊?”姜桃桃摘下头盔, 惊喜地说。
眼前的老人就是那天下雨时,撑伞送她回旅馆的那一位。
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塑料袋子, 里面装满了不知疲倦夹动钳子的小螃蟹。
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买了一大兜螃蟹, 准备回去做沙蟹酱。
东西太重, 她走得着实辛苦, 姜桃桃说服她坐到自己后面,骑小摩托送她回家。
身后的老太太衣着简朴,住的地方却在山腰的一栋豪华别墅。
万栖山风景、水源、空气都堪称绝佳,在如今的工业化时代太难得了,吸引不少富豪来这里买地盖起别墅。
夏天山中清凉,总有房主过来度假避暑。
姜桃桃以为她也是外地人,老人告诉她,她们家中世代都在万栖山生根, 前些年住在发达些的青平, 最近才搬回万栖, 是怀念这里的山水。
到家门口时, 她招呼姜桃桃进去喝口水。
一路上聊得挺开心的,姜桃桃就没推辞,跟着进去了。
老人家中空无一人, 她给姜桃桃沏了茉莉茶,又去拿水果的时候,姜桃桃打量起这件偌大的房子。
正心想着,老人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没个亲人陪在身边,会不会太孤单了,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姜桃桃闻声望去。
木宁志低头开着门,见到她愣了下。
得知两人竟是校友,而且还认识,老人非常高兴,非要留姜桃桃用晚饭。
姜桃桃说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回去,推辞了好意。
回去时,木宁志送她到门口。
姜桃桃把钥匙插上去,往头上戴头盔的时候,木宁志突然说了句。
“当年的事,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姜桃桃动作停顿了一下,努力维持住平淡的表情,系着脖子下的暗扣,茫然地问他,“啊?什么?”
木宁志没揭穿她故意做出的无所谓,也没有重述他所说的“那件事”。
栀子花掩藏在深绿色的叶子中,夕阳西下,冷冷的草木香气一如当年。
就像,人一直在变化,事物却是永远维持本样的。
“姜桃桃。”木宁志诚恳地说,“请你原谅。”
即便如今她已经不再介意,这句话依然来得太迟了。
不过好歹也更给她添了一丝释然。
可是,人心的每一次缝补,也会再次遭遇穿刺的疼痛。
再想起木宁志口中的“那些事”,记忆的一半是灰色的。
十五岁的姜桃桃,在路边对校草的一次“举手之劳”后,把自己当成了拯救王子的平民公主。
或许是当年的小说和电视剧荼毒人心了。
她产生了很多幻想,认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姜桃桃喜欢上木宁志了。
成为了暗恋他的女生队伍中的一员。
她开始钟意课间时在校园里到处溜达。
篮球场、小卖部、操场……
男孩子们喜欢去的地方,她时不时就要过去看看。
虽然不知道木宁志有没有返回学校,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但仅仅这么怀有期盼地走一遭,这种感觉也非常非常让她欢喜了。
书包里的T恤,就是她和他见面的“信物”。
姜桃桃把第一次暗恋的忐忑和欢喜,通通写进了日记本里。
初三课业繁重,课桌上总是被摞成山的书本堆放得乱糟糟的。
某一次,姜桃桃偷偷写完日记,不小心把本子夹在了物理练习册里。
这本册子要交给老师批改,小组长收走后,姜桃桃完全没留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对于交作业这种事,沈菁菁总是临时抱佛脚,被一催再催了,才终于肯从课代表那里抽出一本别人的,照搬全抄。
选谁的不好,偏偏选中了姜桃桃的。
她只是抱着姜桃桃这种错得不是太多、对得也不是太多的水平,和自己旗鼓相当,为得是不让老师批改时起疑。
哪想到竟能发现这等新大陆。
撞破别人丑事的自满与兴奋,让她激动地作业都不写了,偷偷把那页纸撕了下来,藏进书包。
然后她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叫了姜桃桃一声。
等姜桃桃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冲她扬扬手里的日记本,说,“你是不是把作业交错了?”
亲眼看见女孩脸色变成纸一样得苍白,匆忙夺过本子放回抽屉里。
沈菁菁高深莫测地笑着,更加迫不及待了,趁自习课时间,她把那页纸叠好放进口袋里,偷偷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一整个下午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炎夏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教室,头顶的电风扇起不到丝毫作用,聒噪的转动声更加惹人烦躁。
夹在书立中的日记本在此时成了烫手的山芋,她甚至都不敢面对。
胡思乱想着,沈菁菁到底有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
她忍不住回头,沈菁菁座位上早就没了人。
放了学,姜桃桃躲在卫生间,把日记本撕得粉碎,冲进马桶。
以后这个世上除了她本人,谁也不知道她对木宁志的心思了。
像是毁掉了一个会造成灾祸的潘多拉魔盒,这个做法就像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
姜桃桃终于松了口气,背好书包走出厕所的隔间。
早就听见外面不断有脚步声进来,现在门一打开,这群高年级的女生全部都在直直地盯着她看,把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高中部校花夏露。
沈菁菁已一种很狗腿的姿势站在她旁边。
于是姜桃桃什么都明白了。
沈菁菁在初中部鹤立鸡群,总爱和高中部的学姐们混在一起。
那天同桌告诉姜桃桃,夏露认了沈菁菁做干妹妹。
夏露这个人,在青平一中也非常有名头。
顶着个校花的名头,又有木宁志当男友。
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羡慕她,向往她的那个圈子。
这资格让她目中无人。
所以她讥诮地冲姜桃桃笑着,“哦!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就是你啊?”
“才这么小就敢想男人了?发育好了没啊?”
她的姐妹们配合地发出尖笑,开始起哄,“让她脱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菁菁环着手臂看热闹,脸上笑容阴恶。
隔着这些人的阻挡,姜桃桃冷冷瞪向她,紧抿着双唇,她目光一动不动,是怕眼泪没出息地掉落下来,也是把所有的悲愤都靠这个发泄给这名始作俑者。
她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手指关节都用力得泛白,这些人使足了力道的手抓上来,就像纠缠不休的毒蛇,让她恶心,一个劲儿往后躲避。
进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撞见了这一幕,这群女生一听到要叫老师来了,很快就被吓退。
姜桃桃整理好皱巴巴的衣服,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面前好心的阿姨焦急地询问,姜桃桃不停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姜桃桃肿着眼睛过来上课。
班里气氛怪异。
有人在偷偷看向她,等姜桃桃回望过去时,他们立即收回视线。
姜桃桃早读过来的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破天荒的,平日每节早读课都要缺席的沈菁菁,今天却比她来得还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