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而且,今天邓芸的装束也非同小可,身上盔甲整齐,扎束的紧扎扎的。我心里一紧,不会是建章营反水了吧?
  好在,我注意到邓芸脸上的神色并无沮丧,恰恰相反,倒有些兴奋的样子。
  阿南也看出来了,“是好事!”她说,她看邓芸的目光有些怀疑。“你挖出建章营里搞鬼的人了?”我对建章营的紧张,阿南一直是知道的。
  邓芸很兴奋,连连点头,“小爷我这两天虽然一直在人前喝得醉醺醺的,其实是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呢。想算计小爷?作梦!”这少年眉飞色舞,先把自己夸了一遍,“今天终于有人耐不住了!”他兴奋的告诉我们。“一早起来就有人领着建章营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哄闹什么:‘不要南人的将官,不被手下败将统领。’他们想解除禁令,冲击营卫。”邓芸看到案上有茶杯,也不管那是谁的,抓起来就喝,“好在我早有准备,等的就是今天这一出。今天一举把他们尽数抓获。尤其几个领头的,一个也没跑掉。”
  我一下子又惊又喜,一个都没跑掉,这就意味着,我可以追查建章里暗中活动的那些个冯骥爪牙了。我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感染到了邓芸的喜悦。这可的确是件喜事!上回郭兴案事发,曹定出走,我就为没能挖出建章营的钉子而遗憾不已。这回他们终于逃不掉了。
  “皇上快些提审这些人,定能一举肃清建章营中所埋所有暗钉。”邓芸竟是催我。
  我大笑,耐心等待果然会有结果,我此时也是急不可耐。这事我还得亲自去一趟。有些事,我还是自己掌握比较放心。
  阿南赶紧帮我拿了披风配剑。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天不用等我了,”我对她说,又在她沾了墨迹的脸上抹了几把,“我们肯定得明天才能赶回来。”
  阿南点点头,“让如意把你这些奏折诏书都搬回御书房吧?”
  我点头,“你自己今天早些睡,别让母后挑刺。”
  我太兴奋了,没时间多关照阿南,虽然我应该想到,离了我的眼,这小东西可不是那么安分的。
  建章营的审讯比我想像的还要顺利,那些人,根本不足一提,不用动刑就主动一一交待建章营中是谁在挑事;是谁在建章营中散布各种消息。我连夜提审,让人一一做了记录,然后,破天荒的,第一次下令立刻处决相关的人犯,一切都按军法执行,片刻都得不滞留。
  营中点着风灯,但暗夜中还是给了人无形的压力。建章营的官兵被我连夜叫起,观看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军营中杀戮。我坐在高高的大椅上,许多官兵可能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帝本人。他们悄悄睁大眼睛好奇抬头想看清我面容。可惜穿黑衣的我恰到好处的溶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才是我常穿黑衣人原因,这是我当年领兵时发现的好方法。黑色,常让人以为神秘,以前宫中众兄弟在父皇面前争夺最厉害的时候,我的士兵则觉得我威严冷酷。而众臣和父皇都以为我还有没使尽的能力。
  事实证明,我从中得了好处。
  现在我一身黑衣,坐在大片的黑暗之中,威慑着我的士兵。这样的杀戮,比起数年后,他们杀入我的皇宫进行的杀戮要轻微得多。但我相信,这对他们的警示作用会让他们很长时间里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我登基后第一次如此大开杀戒,在建章大营,就当着众将官的面明正典刑。一夜之间数十人人头落地。他们流出的血将军营的泥土上的残雪尽数融化。这一夜对建章营可不一般。在那几个为冯骥做事的人人头落地之时,建章营终究被我稳稳抓回了手中。这证明,在需要我用鲜血来捍卫我的权力之时,我也能够做到决不手软。
  建章营经历了这次清洗,得过上一阵子才能回到正轨。不过剩下的事我交给了邓芸。我不要他领兵,但我需要他帮我牧兵。
  显然这一回连邓芸都对我有些吃惊了。他似笑非笑的对我说,“皇上这下能够轻易驾驭任何人了。”这小子年纪不大,居然在我面前装老成。
  我一早赶回城中,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实上也的确没什么事,洛京城还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对百姓来说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街面上行人稀少,大多百姓过年都会晚起一些。他们完全不知道城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马队经过冯骥大司马府时。我看到冯骥的大司马府也是大门紧闭。我微微的冷笑,他是在安心等建章营那边的消息吗?可惜,这一回,他什么消息都等不到了。建章营从此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我抑制着兴奋直冲回宫城,甚至都没有回我自己的承乾殿,就兴冲冲先奔向了坤宁宫……我得赶快让母后和阿南分享我的兴奋。此时天才刚亮,母后应该已经起床了。所以我先到母后这里。
  我一拍开坤宁宫的大门就发现了不对。
  出乎我的预料,母后竟不在坤宁宫中。宫中几个宫女看到我时都显得慌慌张张,我追问她们母后在哪里时,她们一个个又全都不肯开口。
  “皇上也许可以去长信宫看看。”其中有一个小宫女向我透了这半句话。
  我有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第85章 宫
  我的母后,无论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还是我登基以来,为人都是温和谨慎的。她的威严恰恰是出自她的谨言慎行。我登基后,她已经贵为太后,也从来没有过擅权刻薄的事情发生。我倒还时常下令打宫人的板子,阿南还为我所伤。可母后在后宫几乎从来没下令打过我任何一位妃嫔。她最严重的处罚一是跪,二是关,三就是抄经。
  但我内心知道,我自己的性子在许多方面有些像母后,所有的隐忍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认为必要,该做的事情做起来也会雷厉风行。
  昨天母后对我说要我放心时,我就有一种感觉,母后似乎想为我做些什么。
  我几乎是飞跑着冲进了长信宫。我并不希望母后在与阿南有关的任何事情上对我有所干预。我不要她为我做任何事。母后她知道吗?
  当然,我更不希望阿南与母后成为水火。
  结果,我一踏进长信宫的大门,再一次被惊得魂不守舍。长信宫的院门边就躺了一个人,我一眼认出是长信宫的守门宦官。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的亲卫都急忙抽出刀来。
  他们小心拥着我,一路向里,长信宫里只见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人,从门口的小宦官开始。连同几个大宫女大宦官都在内,没一个是清醒的。
  早晨的空气本来就还带着冬天的寒意,看到长信宫这样的情形,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阿南不在!当我检视了所有翻倒的人后,确认了这一点。她的寝宫被褥整齐,好像根本就没睡过。连同她那个小宫女阿瓜,两个人都不见了。当然还有弦子,那么个跳脱的十几岁娃娃,此时也没了踪迹。
  我听到如意在外面乱叫了几声。他是听说我回宫跟上来的,本来还睡眼朦胧,此时早吓醒了。
  “昨日我走时,那个笨阿瓜还叫我今天早些过来,来拿楚贤妃给皇上做的早点。”他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那样子像是要哭。“我夜里没听到任何动静。他们……他们这是都死了吗?”说完索性呜呜地哭出声来。
  待我摸着地上人的鼻息,告诉他,他们只是被迷晕了。他才闭了嘴。
  其实,我一看到这些宫人都是被迷晕而已,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了什么。此时,我一眼看到阿南宫中那个大宫女红樱倒在花厅的门边,好像是想阻止什么人出去的样子。
  “去弄点冷水泼醒她。”我吩咐如意。
  如意领命而去。此时我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无论是阿南还是母后,骨子里都是很强势的女人。事实上,如今的我,觉得女人们都比她们外表的样子强大许多。
  她们大清早的全都不在宫里,她们这到底是去了哪里?!
  红樱被如意弄醒,见到我立刻显得十分畏惧,“我什么都没干,贤妃是突然冲出去的。”她战栗着跪在地上,小心的觑着我的面色,“贤妃只将袖子一舞,奴婢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这样说时,眼睛睁得老大,如同见到鬼魅。
  我冷冷哼了一声。她立刻抖着又匍匐下去。
  她这样的宫人,在宫中常处于两难的境地,做事得不时的察言观色才行。她没说她想阻止阿南,只说了阿南的离开。即使我能装得和颜悦色,她也一样会紧张揣摩我的心思。
  她已经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之前有什么人来过长信宫?”我问。
  红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显然长信宫中这些人都是阿南自己迷倒的。走时她还带了阿瓜,想来她是有计划的出走。只是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她为什么会不顾母后的禁令擅自出宫。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况且母后也不在宫中。
  我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提起眼前这宫女,“不是你们拦着贤妃,她也不会将你们迷倒。你们到底为什么要阻拦她?”
  阿南虽然被母后禁足,但长信宫的宫婢却不是宫中执事之人,他们本不该对阿南有任何妨碍,而阿南也不是随便对人下手的人。这些宫人,肯定是知道阿南为什么要离开。
  这宫女竟敢迟疑。
  我一把将她扔了出去,扔给我身后的亲卫,“杀了她!”我只需要这几个字。
  红樱暴发出一声吓人的号啕,“是太后!”
  我的眼珠冷冷的转向她。不用我再多说,她自己应该知道说与不说的区别。或者说,她应该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的主人。
  “是太后,”红樱边哭边说,爬到我的脚边,同时一下下的用头叩着地板,“夜半时分太后突然派人过来。悄悄告诉我们,让我们守住贤妃,千万别让贤妃离开长信宫……还说若是皇上回来……”
  我扭头就跑。
  母后太小瞧阿南了,长信宫这几个奴才哪里看得住阿南。
  我的枣骝马还没牵进马厩,此时正好再跨上马背。
  “皇上知道要去哪里?”如意大声追过来问我,“我刚听说,太后宫中的宦官也全都跟出去了。”
  他话音未落,我的枣骝马已经跑出了一箭之地。
  我早该想到,母后对我说过,她会把一切都安顿好。
  我一口气冲到阿南的公主府。
  一路上经过洛京的大街时,终于看到街上有了零星的行人。不过,我心里还是希望街上的人能更少一点。若是百姓们知道他们的皇帝此时在为什么事奔忙,一定会吃惊的。
  阿南的公主府那地方,算是离群索居,真的发生点什么事,外界也不容易知道。这可算是此事中唯一的万幸。
  我跳下马背时,根本就没相好应该怎样去应付我将要面对的局面。
  公主府的大门一下就被我推开。这回我顾不了许多,纵马向内冲去,阿南的小园子这回可是被我糟蹋了。
  我只跃过那个小湖,就一眼看到了许许多多宫中的服色。
  不等我从马背上跳下,他们也已经发现了我的到来,有人已经飞跑着向正厅里的人去汇报。
  我暗暗叫苦,母后叫了这些么人来,看样子也是志在必得。、
  此时早已是天光放亮,在宁静通透的晨光里,一切都无所遁行。母后是带着杀人的戾气来的。这些四处散着的宦官,人人都怀着利刃。
  而我只有在心里暗暗叫苦。
  阿南公府的正厅,与别处不同,她那正厅正面有着向湖的一列落地大窗,此时,这些窗全开着,便于母后监视她带来的人行动。我已经通过这些大窗看到内里主位上怒气冲冲的母后了。想来母后也看到了我。
  我觉得此时我在母后的眼里,一定是个张皇失措的傻孩子模样。
  我极力让自己放松。既然我已经是个能够杀伐决断的帝王,那么也应该能够做一个恰如其分的好了儿子和好夫君。何况我刚刚在建章营里得了利好,不信还搞不定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人。
  我的到来,没有改变大厅里两个女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坐在上面的母后面色阴沉,而跪在地上的,正是那个让我牵挂的阿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后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一边向里走一边打着哈哈,假装不去看跪在地上的阿南。
  母后的眼睛冰冷的垂着,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倒上跪在地上的阿南,快速的抬了一下头。
  “母后突然想来公主府坐坐。”阿南小声的说,低垂的眼睑下藏着深深的不安。
  母后瞥了阿南一眼,“我不是来找你的。”她说。语气十分生硬,“我是来拜访一位什么酩香先生。”她狠狠的瞪着阿南,“没想到你追得这么紧,竟然不顾禁令冲出宫来。你……很好!”母后气得够呛。
  “妾可不知道母后居然也认识酩香先生。”阿南大大方方地说,“公主府的确有一位酩香先生,他是弦子的先生,他有自己的事情,来去自由,妾可没留意他在与不在。”
  母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此地显然都是母后自己的心腹,所以她立即就向阿南发作,一点也不隐晦,“谁认识什么酩香先生、暗臭先生的!哀家只知如今街坊间有多少不堪传言都是关于这位什么先生。哀家为什么找他?哀家找他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妖精?”
  阿南抬了头,故做惊讶地:“妾不知外面有什么传言,若把天下传言全都当回事,人的耳朵两只都不够用。”
  我忙叫了一声:“阿南!”用目光向她祈求。我可真怕她与母后争吵起来。说实话,和母后争吵没多大意思,她老人家是长辈,争赢了又能怎样。
  母后想干的事,我已经了然,她这是乘着我不在,召集了宫中一群人来公主府向邓香下手。不知她听了那些长舌贵妇说了什么。让她以为除了邓香,就能让关于阿南的流言彻底消失,就能保住我的名声,就能让阿南死心塌地的给我生孩子。且不说母后有没有那本事让邓香消失。就算是她真的除掉了邓香,其实也只是把阿南推得离我越来越远。
  母后真是多此一举,而且她明知我不会同意。却偏偏要在我有事离开的时候来做此事。可见她对我和阿南同样的不信任。
  阿南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纵然十分不服气,她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阿南那个宫女阿瓜,此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禀告太后娘娘,禀告楚贤妃,春水发了,”她没头没脑的说。然后一抬头看到了我,后知后觉的呀了一声,又补充,“禀告皇上,春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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