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这小东西真是不爱哭,到了这种时候也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她的眼睛里只有火,能将我烧成灰烬的火。这我越来越感觉到,当初,她给我的那一滴泪水是多么的珍贵。
  我突然想,阿南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若是她不喜欢,应该也不会这样难过。我真想问问阿南,可……做为一个男人,真的很难以启齿。
  阿南,你爱不爱我?我用心问了她一遍。
  “皇上到底想说什么?”阿南先问我了。她的眼睛里全是疑惑和小心翼翼。
  “我……”我很想说出那一个字来,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心阿南应该知道啊,”我说,“这里面只有阿南。”我没法再多说,只能静静的回视她,我的目光交接,我读懂了她的担忧和她的脆弱。我也努力的让阿南看到我的眼底,把我的心门向她打开,让她明白我。
  门外传来如意焦急的声音,“太后到处找皇上,”他说,“前面宴席快要散了。冯大人提议立太子,太后不知该如何是好,请皇上快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得不打扰我的抱歉。
  我嗯了一声,用额头抵着阿南的额头,悄声对她说,“不管你明白不明白,再忍耐几日,和我一起演下去。其它的以后我再告诉你。”我得走了,没法再做更多的解释。
  我放开了阿南,面对她眼睛里多多的疑问,我笑了一下,又强调了一遍,“阿南陪我演下去。”相信阿南这么聪明一定会懂的。
  我出来时,邓香向我摇了摇头。好像很不以为然。
  我回到宴席上,孩子已经被抱下去了。
  母后向我打着眼色。
  我笑着坐下,“我去更衣片刻,听说众卿家又有新的建议了?”我已经收拾好了刚才的心情,面对这莫名出现的难题,立储是大事,为何冯骥要如此轻率的提出来?
  “是臣提议皇上早立太子。”冯骥倒是镇定,将他的理由一五一十的例了出来。说来说去,不过是个稳定的意思。
  “依哀家说孩子还小,”母后开口,“可冯卿家还是坚持。”
  “不是臣固执坚持,”冯骥说,“皇上只要想想九候爷那事就明白臣的苦心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转头看了一眼二哥。
  二哥也是来喝满月酒的,就坐在冯骥上首,一直闷头喝酒,很少抬头看人。
  “皇上早早立储也免人觊觎。”冯骥说。
  砰!一声巨响。二哥桌子上的碗盘乱跳。
  所有人一起二哥。
  二哥大胡子后的脸红红的。“对不起,想搛菜,撞了一下案子。”二哥大着舌头说。
  “湘王稳着点。”冯骥说,“别忘了皇上这回对您委以重任,别坏了皇上的事。”
  “小王不敢坏皇上的事。”二哥摇着脑袋,“小臣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我点头,“二哥说的好,朕相信二哥。”我向二哥举起了酒樽。
  我知道冯骥的意思,他是不愿看我用二哥罢了,以二哥在战场的威名,他这个大将军大司马一比便有些掉价。老九被我弄在代郡形同囚犯,还能有什么力量觊觎皇位?其余几个兄弟中,就二哥有些声名。他这不就是指着二哥吗?
  再说,什么立太子,其实是冯骥导演的一出闹剧,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当不当得储君。冯骥好像觉得我只能生这一个孩子了似的,他故意恶心我呢吧。
  好在支持他的大臣也不多。大部分人在这一点上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什么。
  想到宫中的冯嫣儿,我突然想:冯嫣儿当初没能弄掉这个孩子,如今怎么像是死了心似的。她对这孩子也和阿南一般,通常只是回避,从来不主动谈起。难道她是学乖了?还是和我想的一样,又要弄出什么事来?我突然有些紧张,为我的儿子紧张。
  我推了桌站了起来,“行了,朕长子的满月酒,众卿家已经喝过,此事就到此为止,朕想来以后还得常请众卿家吃满月酒,大家就别贪着这一回不走了。散了吧。”这个话题我和他扯下去,就是我傻了。
  我的话说的满座哈哈大笑。众大臣都识相的起身。有人说:“皇上再多生几个。我们等着喝酒。”
  这下好了!今后阿南的任务重了!
  “湘王留下。朕想起一事来。”我最后说,叫住了二哥。
 
 
第105章 宫
  二哥留下了,他坐在那里,两只大手紧紧抱着小小的酒杯,样子很是滑稽。
  我降阶而下,坐到他的对面。
  “皇上知道了?”二哥闷闷地说。
  我的确是在盯着二哥,所以也就懒得否认。“该怎样就怎样,朕知道二哥此时的难处。别人说什么二哥不必放在心上。朕请二哥来做这次两科院监,就是为了保证考试的公正性。文武两科,十年才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回机会,已有将近万名士子入京赶考。朕不用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听说京中旅社已无空床,娼家舞榭寺庙一概住满。干谒求进踏破官员门槛。二哥那里想来也好不了。”
  话说到这里,我停住了。
  二哥便有些紧张,“我原先在确接待了一些客人,只是觉得所有人一概不见也不太好。何况我又和邓小将军往来喝酒。但后来皇上宣布要我监督这回春闱,我便知道了厉害,再不敢见那些人了。”
  我笑,“所以二哥得罪冯大将军了?”
  二哥尴尬,“只是昨天我拒绝了冯家兄弟入门。”二哥说,“毕竟他家少公子也要参加这科。”
  “是啊,他们当然会先找二哥。”我到现在还没公布考题,武孝楷也还在半路上,蒋捷闭门谢客。这回他们无处下手了吧。
  我站起来,要大殿里走动。二哥紧张的看着我,“我与冯……冯家小姐并无任何……”他以为我在暗示什么。
  我走过去拍拍二哥的肩,“知道!”我笑起来,二哥其实比我幸运,沾上冯嫣儿那种女人不会是什么好事。“今天留下二哥,其实是想打听另一个女人。二哥可记得以前金陵楚宫中,有一位李夫人?我记得当初是二哥与父皇一起先入的楚宫。”
  “是,是我先入的楚宫,”二哥忙不叠的承认了,“可我不记得有什么李夫人。那时父皇说,那些都是祸水……”二哥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连眼睛都变得直起来。
  这回二哥回来,我原以为二哥的小心谨慎表明他变得成熟了。现在再看他那神情,我便忍不住有些好笑,二哥还是二哥,不会掩饰自己的那个直性子的二哥。
  “那女人漂亮吗?”我问二哥,“父皇留她过夜了?”
  二哥一下子跳了起来。“你……皇上……”
  “不然父皇为什么没杀她?”我不放过二哥。
  二哥喝了太多的酒,大概有些口干舌燥,他拼命的咽口水,两眼直直看着我。
  “你不会也和那女人睡了吧?”我试探着问。
  二哥更震惊了。看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我明白了,是二哥放了那女人,我把事情的顺序弄反了。二哥放了那女人,父皇才会对二哥说女人是祸水。我就说嘛,以父皇之缜密,攻下南楚时,怎么会让那么个女人溜掉。
  “那个女人和冯嫣儿比,哪个美?”我问。如果她们相像,二哥一定会认出来。
  二哥摇了摇头,“臣现在这么大把年纪了,已经看透了。”他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喝酒,“女人的美不在这里,我在湘地还有老妻,这几年她为我照看着几个年幼的孩子,日日操劳,因我而不能安眠。比起那些会享乐的女人来,她早已容颜先老,鬓发早衰。可对我来说,这才是弥足珍贵。”
  我呆了呆,看着二哥,二哥失却了他当年的意气风发,却变得成熟了。
  二哥又想了很久,“原来皇上都知道了,”他说,“那皇上一定也知道,那女人当年在父皇宫中曾生过一个儿子。”二哥说着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已经是练习骑踏雪的年纪了,我原以为我又多了个弟弟呢。”
  原来是个儿子!我松了一口气,心里确定了目标。
  二哥比我大了七八岁,那女人生子时的确应该是有些心眼的年纪了。他一定悄悄的打探过,也许还有些小孩子特有的嫉妒心。这一点,我早该想到的。
  二哥问:“皇上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那女人的孩子可能都有皇上大了。”
  二哥可能有些误会。我却懒得解释。
  “二哥可知道当初那个孩子到哪里去了?”
  我假装不经意的问二哥,他既然早留心过,一定知道的更多。
  二哥的脸便也有些红,“我其实也不是有意……”他结结巴巴,“那时候我很小呢,只记得跟着宫中的几位老嬷嬷走了不少路,去了一个很多漂亮姑娘的地方……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种地方。”
  妓院!一定是妓院!亏得父皇下得了手,才生下的孩子送到妓院,除了当龟公,也只能做相公。父皇的本意正是如此,却不想有人让那个男孩改变了命运。原来一切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布局,真是非常的深谋远虑啊!
  二哥有些不解的看着我,“那时我是年经,荒唐不明白……那个女人……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有些语无伦次。也许想到自己是和父皇的女人。
  我拍拍二哥的肩,安慰他,“父皇说的对,女人是祸水。”
  我对美女也没什么兴趣了,只觉得天下最美的应该是那个为愿意为我流泪的女人。
  这一方面,我倒是和二哥又不谋而合。
  二哥说当年那女人生的是个儿子!那就不是冯嫣儿,这下我确定那种被人仇恨的感觉的来源了。我活了两世,利欲熏心想当皇帝的冯骥不算的话,就属那个李逸看我的眼神最狠毒。
  至于冯嫣儿,她若足够聪明,就该早些把那个男人交到我手上。
  ~~~~~~
  我没想到我会在摘星阁看到阿南,我进去时,阿南正拿着她的小扎子向冯嫣儿读着什么。阿南自然是正襟危坐。冯嫣儿却半倚在榻上,懒洋洋的听着。
  我本就没让人通报,猛然走进去时,让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
  阿南忙站起来向我行礼。冯嫣儿只向我甜美一笑。
  “真难得,”我打着哈哈,“好像在谈什么要紧事呢,朕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哪能呢,皇上来的正好,奴家正说楚贤妃呢,紫榴宫中现在一个月的用度比母后那边都高了。这算是个什么体统。楚贤妃也不管管。”
  紫榴宫是林美人的宫殿
  我不予置评,笑着坐到冯嫣儿身边去,“因刚吃了满月酒 ,倒让朕想起来了,淑妃好像快过生日了吧,想要什么?”我用手指去勾冯嫣儿的发丝,笑着问她。
  阿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母后那边在叫臣妾,臣妾该过去了,臣妾告退。”她目光躲闪,根本不愿意看我。
  冯嫣儿的目光斜看了一眼阿南,又不经意似的转向了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我知道,这座中三个人全都明白 ,阿南的生日也在这两日中。
  阿南没明白我早先对她说的话吗?她现在看我和冯嫣儿怎么还是这种冰冷的眼神?
  冯嫣儿笑着瞥了一眼阿南,“皇上说笑,这么些年过来,皇上还能不知道?母后早几年就说再也不过生日了。这宫中奴家这样的,哪里还敢过什么生日。有母后面作个榜样,咱年小再不懂规矩,也还得求个寿呢。皇上折杀奴家了。”
  “不相干,是朕为你一个人单过,不惊动宫中。”我将冯嫣儿的鬓发绕到了手指上。
  “臣妾告退!”站在一旁的阿南又一次很响的说了一句。好让我听到。
  我这才好像注意到了她似的,“哦,楚贤妃,你这是要走了吗?那好,去母后那里别忘记帮淑妃取了那团扇来。”又回头对了冯嫣儿笑,“是朕前天在母后那里看到好多白团扇面,专为淑妃画了一把。一时忘记带过来了。”
  阿南的眼睛低垂,看不到她的心思。她只是向我裣衽,也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
  我皱眉看这小东西,她究竟明白我早先对她说的话没有?她本就沉默退让,不喜在宫中争斗,此时就算是心中有委屈也不会让我看到。
  “等等,楚贤妃留步,我还有事呢。”冯嫣儿却还不放过阿南,她咯咯笑着,半支起身子,把已经走到门口的阿南又叫住了,“听说你那陪嫁小子,叫什么来着,给你弄了一船南方的稀罕东西来了,其中有什么紫金掐丝点翠的全套头面。妹妹什么时候戴了出来,也让众姐妹见识一下。今天上午姐妹们游园,全都在说这事了。”
  冯嫣儿说话总是有些娇滴滴的,听着让人不忍拒绝的娇弱。不过,我猜想,她这种娇弱对女人应该没什么影响。
  至少此时阿南的表现就很有趣,她只低垂着头,“宫中奴才眼皮子浅,让姐妹们见笑了。”她说,想了一下,又说了一个“好”字。看起来似乎有些逆来顺受。但这个好字分明又大有学问,更像是冷淡的抵制。
  她这个态度让冯嫣儿的挑衅也变得没趣起来。
  我趁此机会哄冯嫣儿高兴,“对了,朕那里倒有一套什么镙丝金银镶玛瑙的头面,工细得很,是济州才供上来的。等一下叫他们给淑妃送过来。”
  “哟,皇上还是留给贤妃妹妹吧,妹妹年经……”冯嫣儿嘴上说着客气话。却一双利目里却是言不由衷的快意。这女人最爱出风头占上风,此时又在阿南面前赢了一局。
  阿南已经转身走了。
  冯嫣儿咯咯笑起来,扑到我的怀里。“皇上以后注意点,妾看贤妃妹妹这是不开心了。”
  我捏冯嫣儿的下巴,“不过是些小玩艺儿,她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只要淑妃开心就好。”我的脑子里盘算着怎么从这女人嘴里套出话来,“冯嫣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有一样,这两天朕可不许淑妃向朕开口。”
  冯嫣儿一下子警觉起来,她的眼睛精明地盯着我,似乎是一付早就料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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