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师?”
经过病房区的时候,忽听身后似乎有人叫她,她应声回头,杨惜茜发现后面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女人,脸上有块擦伤,应该是才从病房出来便看到了她。
陆酒酒皱眉想了一瞬,才展眉诧异道:“肖晓妈妈?”一下又注意到她脸上的那块擦伤,伤口很新,抹了药还有鲜红的血迹渗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她又问。
肖晓原来是陆酒酒在琴行那边的学生,一个挺有天赋的小姑娘,学什么都快,而且小姑娘本身对古琴也非常喜爱,她记得今年八月份的级别考试,十二岁的小姑娘是九十级连报,最后竟很轻松就考过了,并且监考老师给的评语还很好。
陆酒酒对这个得意门生印象挺深刻,不过因为她这段时间忙着瑶光音乐会的事,无法两头兼顾,早一两个月左岚便把她手上的学生都转给了其他古琴老师。琴行她也没时间常去了,所以对肖晓近来的学习情况也没再跟进。
肖晓妈妈长长叹了口气,往病房里面努努嘴,说了一句:“不走运,骑电动车被人撞了。”
见她朝病房示意,陆酒酒往回走了几步,往里看,看到病床上那个手臂打着石膏的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肖晓!”
陆酒酒冲进病房,小姑娘应该是没听清之前她妈妈在门口喊的是谁,乍见老师愣怔了一秒。
下意识喊了一声‘陆老师’之后,似乎才想起来委屈,扁扁嘴,眼圈瞬间就红了。
“手……没事吧?”陆酒酒看着她吊在胸口的石膏手臂,眉心一下子皱紧了,颇为担忧地看向她妈妈。
肖妈妈愁容满面:“骨折了。”
肖晓另一只手拉住了陆酒酒的衣袖,带着哭腔惶恐地问:“老师,骨折不就是断了么,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弹琴了?”
“不会不会。”陆酒酒摸摸她的脑袋,一股脑儿地否定:“你别乱动,先让里面的骨头长好,等石膏拆了就可以继续弹琴的,不要担心。”
小姑娘对陆酒酒的话很是信服,哪怕她妈妈之前已经保证过许多次不影响以后弹琴也没有陆酒酒这一句有说服力,她点点头,慌张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乖巧地坐回到病床上,挪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只受伤的手臂,连轻微的晃动都不曾有。
肖妈妈看到宝贝女儿这个样子,再回忆起当时的车祸现场,只觉一阵阵后怕,由此生出几丝埋怨,可又不知道该埋怨谁,只能责备肖晓几句:“小命都差点没了,这时候还想着弹琴,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古琴惹的祸,要不是今天陪你去那个什么什么琴社,咱娘俩就不会有这一遭了。”
肖晓被训,眼神怯懦懦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陆酒酒,而后有些难为情地红了脸。
陆酒酒听了肖妈妈的话,心里已经了然几分,再看肖晓的神情就更为清楚了,她应该是从余音琴行退课了,重新报了这个什么琴社的古琴班。
“肇事司机没跑吧?”她刻意换了话题问。
肖妈妈摇摇头,也听得出来陆酒酒换话题的好意,但对于换琴行的事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她解释一下,于是叫了她一声,遗憾说道:“陆老师,就你个人而言,你真的是个非常出色的古琴老师,我们家肖晓跟着你学到了很多,进步也非常快,只可惜你们琴行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古琴老师只有一个,你不教学了,我们只好……”
陆酒酒点头:“我理解。”
然而肖妈妈轻晃了一下脑袋,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叹了口气,又把视线转回到陆酒酒身上,无可奈何道:“陆老师,你不理解的。你不知道对于一个真正喜欢古琴的孩子,能遇到一个好老师有多么难能可贵!”
陆酒酒闻言顿了顿,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忧愁,本就纠结的情绪更加五味杂陈,所有的烦恼都开始漫上来。
她没回应,肖妈妈也自顾自地继续说:“自从你停课了之后,肖晓先后换了好几个老师,可琴技始终没有特别大的进展,停滞不前且更有后退的迹象。”
“小孩喜欢古琴,我们也有把她往这个方向培养的意愿,最后决定换琴行,这段时间,我们上网查了下本市的一些比较出名的古琴老师,带着孩子一个一个的去拜访,去试听,结果发现好多人都是名气大过实际能力。”
“带着孩子来回奔波的时候我总在想,网上那些叫嚣着‘传承’的名人,口号喊得一个比一个响,可真正愿意为传承脚踏实地做些实事的又有几个?有能力的,琴技出色的早早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求学无门的孩子伸长了手都够不着他们的衣角,一枝独秀,后继无人,没有新鲜血液的弘扬能叫传承吗?”
陆酒酒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这也是她加入瑶光团队之后头一次开始反思,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看似星途璀璨的这条路,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纯粹。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无论什么圈子,都不可避免自有一套规则,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遵守甚至巧妙利用这些规则。
如果适应不了,无法遵循,还有更为严重的排斥,那么……或许……这条路实际上并不是你该走的?
直到和任平生一起去食堂的路上,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所以啊,那天到底行不行?”任平生唠叨了半天见她完全不给反应,直接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用了些力道,陆酒酒吃痛地轻呼了一声,揉着脑门瞪他:“干嘛啦?”
任平生推着眉心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刚才叨叨了那么多你全没听是不是?”
陆酒酒有点心虚,往他高大的身躯前挪了挪,讨好地帮他顺着胸口,硬生生将眼睛笑成两个小月牙:“小哥哥,你刚才都叨叨了些什么呀?”
他的颜值在网上收获了一大批迷妹,因为他不开微博,所以这些小迷妹统统跑到陆酒酒微博下留言,统一口径称他为‘小哥哥’,于是陆酒酒有样学样,跟着他们一口一个‘小哥哥’的叫,叫得越来越顺溜。
任平生老早以前就喜欢她用软糯撒娇的嗓音叫他‘哥哥’,她爱叫,他也坦然受之,当成是情侣间的一种小情趣,不过,有时候也会咂咂嘴地妄想:要是能在床上这么叫,他就更高兴啦!
陆酒酒仰着头,把谄媚的笑脸都快怼他下巴上了,他收回乱飘的思绪,伸出食指抵在她的眉心处,把人往外推开了些,对她的讨好很不买账:“少来!”
他没好气地点着她额头:“陆酒酒你什么意思啊?那天在机场俩后妈让咱们去扯证,你推脱说太忙等回头有空再去,现在我打听好了,元旦放假民政局有加班的,那天大家都有空,你又装没听见。”讨伐到这里,男人眉头一拧,脸色忽然黑了下来:“你是不是后悔了?”
陆酒酒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大跳,慌张地摆手否认:“怎么可能?”
“那你还拖什么拖?”任平生想不明白,前面不都进行得很顺利么,现在就差临门一脚的事,她怎么忽然就舍不得抬腿了?
“你要真后悔了就直说,我不带怕的!”他惩罚性捏住姑娘的脸颊,开始恐吓威胁她:“你可以去打听一下,追我的人都快挤成春运了,我根本不愁嫁……娶!”
陆酒酒差点被他一时嘴快的口误逗笑,压抑住,很配合地露出一丝怯怕:“哥哥,你吓到我了……”
“怕了吧?”任平生放开她的脸,很幼稚地伸掌做了个手刀架在她脖子上,继续佯装恶狠狠地道:“所以元旦那天去扯证好不好?我只给你三秒钟考虑……”
“可是任平生,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领证啊!”
“……”他还没开始数,陆酒酒一把握住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语气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直接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三’给堵了回去。
任平生呆愣了一瞬,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当真发现里面一丝玩笑的神色都没有的时候,抿了下唇,问:“为什么?”
“我……”陆酒酒垂下眉睫,凝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眼,再抬头,眼神微闪,言不由衷道:“这不马上快过年了嘛,我想再陪爸妈还有姥姥过个年,扯了证我就是你家的人了,我怕他们伤感。”
“你骗鬼呢?”
任平生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她的双肩,一百个不相信:“咱们俩家隔得不远,感情又那么好,一起过年明明更热闹,你别用这么不走心的借口来搪塞我!”
陆酒酒抖了一下肩膀,企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他的力道更紧,她的脑子里也很混乱,揉了揉眼胡乱开口:“那我还没想好行不行,我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可不可以,你就不能给我一些时间调整一下心态?”
这个借口比刚才的还要糟糕,任平生直接咬牙,眼里实实在在有了几分怒意:“之前是谁跟我要戒指的,是谁在我求婚的时候‘嫁嫁嫁’喊得跟骑马似的?现在又说还没准备好,真当我傻啊?”
他脾气一上来,说话就有点冲,语气也不好,陆酒酒郁结在胸腔里的茫然无措被他刺激得开始发酵,汹涌翻腾出滔滔不绝的烦闷委屈,滚烫地眼泪管也管不住,开始一个劲儿地往下砸。
陆酒酒有些无奈,也有些自我嫌弃,怎么情绪突然就有些激动了?她来找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他一个不上网,不刷微博,生活简单到除了手术还是手术的人,为了帮她,都不惜把自己曝光在网络上供人评头论足了,还要他怎么样呢?
他是个医生,自身的工作压力就已经够大了,现在还要分出些心思来操心她的事,可最开始,保证让他生活琐碎毫无后顾之忧的人,明明是她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最近有点奇怪……”
任平生皱眉瞪着眼前捂着眼睛哭得有点收不住的人,抬手把她手臂拉了下来,看到她灌满泪水的双眼,泛红的鼻头,硬气的心肠噗噗两声就软了。
“陆酒酒,你这么烂的演技还想骗我?”
从一见面,他就看出来她情绪不对了,所以才一个劲儿地蹦跶着说领证的事,还以为这波‘冲喜’能让她高兴点儿呢,结果倒是把人直接弄哭了。
帮她把眼泪擦擦干净,他弯下腰把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对上她的脸,温软着嗓音笑道:“说说吧小哭包,到底怎么了?”
陆酒酒低着头,眉睫微抬,他精致好看的五官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嘴角噙着一抹如沐春风的宠溺笑意,漆黑澄澈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温暖治愈的光芒。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她轻轻开口,断断续续的说:“我讨厌……这种心情下的自己,不想由这个情绪低落的我来和你一起走进民政局,不想以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要去回忆一遍当时的糟糕心情!”
“你的求婚……我很内疚,所以我不能再去破坏你心中其他的美好,毕竟一生只有一次的事,留下遗憾,就再没办法弥补!”
任平生微微瞠目,默然凝视了她许久,最后不知不觉,竟溢出了一声轻笑,稍稍探长了脖子,甜蜜而感动地含住她的唇瓣……
原来,他的姑娘一点也不傻,所有的事情,一直都看得很透彻。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仅是个矫情别扭的人,还是个追求莫名其妙的完美注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的人。
他的表白,要有浪漫的情诗和月光,才觉得隆重难忘,所以他一开始才百般看不上陆酒酒张口就来的‘喜欢’。
对于求婚,他说过想法很多,就绝对不会仓促而就,可后来,恰恰是用最潦草散漫的方式求的婚,虽然是迫于无奈,他也没有半点后悔,然而终究是与憧憬过的相差太大,不得不说是种遗憾。
不过这个遗憾,他打一开始就决定烂在心底的,哪怕是再细微的表情上也从未流露过,却不想,他的姑娘,依旧看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真的是……
每晚加班到十一二点,工作实在太累了,感觉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甚至在出租车上嚎啕大哭,把司机师傅都吓着了,我在想要不要换份轻松点的工作,哪怕薪水少一些,可以让我安心写作,不会断更对不起我的读者。
同时也很胆怯,害怕自己即便时间多了,写不出好的作品,依旧是辜负读者,也耽误了自己。
很纠结……
不过这个文写到这里,虽然烂,但肯定是不会坑的。
写作我也不会放弃,不管多烂,明年你们依旧还能看到我,哈哈哈哈……
第68章
徐阳从精神科的病房出来透气, 趴在二楼窗户那里看到楼下抱一起的情侣,轻嗤了一声, 有些嫌弃地小声抱怨:“这个不要脸的任医生,全医院就他一个人谈恋爱了吗, 还偏偏跑到一个为情自杀的抑郁症患者病房楼下来秀, 真是医德败坏, 丧尽天良!”
他骂完转身靠在窗户口, 剥开了一粒喜糖放进嘴里,随着那草莓味的香甜在口腔中蔓延开,他唇角眼里压不住的欣慰笑意一不小心便欢快地沁了出来。
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抬腕看了一眼脉搏处的伤口, 那里的血痂早就脱落了,只余一条细长微红的肉疤横越在手腕上, 是一个永远也消除不掉的印记,时刻提醒他记住过去的那段愚蠢与卑劣。
糖果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儿,从左边移到右边, 他咂咂嘴,耸肩将滑下去一些的外套拉了上来, 抬步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才走了两三步,突然有人从后面叫他:“徐阳……”
前行的脚步陡然顿住,不知道是出于震惊还是不可置信, 停住的双脚在原地轻微踩了两下,才犹犹豫豫地调转了方向。
他回头,表情木然, 眼里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听朋友说你住院了,我很担心,想知道你现在好不好,所以……忍不住来看看你。”
田诗一手抱着鲜花,另一只手提了个水果篮,眉眼唇畔都有一丝淡淡歉意的笑,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的尴尬,却恰到好处地让人生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