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对打的动静,轿子里的主儿,一边抚摸着怀中雪白的波斯猫,一边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他淡声道:“能躲过疾风的招式,倒也难得。”
仅仅一句话,那执着于攻击苏芷的人立刻停了动作。
疾风站在她面前,收了佩剑,却笑了:“有没有兴趣到东厂,为督主效力?”
东厂……
那个与哥哥失踪相关的地方。
那个她做梦都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地方。
如今有了机会,苏芷心间一动,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承蒙督主抬爱!”
“服从与忠诚,是本督主要求东厂每一个人的。若你存有异心,你的下场,就跟今日的这条狗一样。”
轿子中,那个抱着波斯猫的主人,轻掀眼睛看向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可目光却带着阴森森的冷意。
第73章 东厂的邪佞厂花
黄昏时分, 雨停,残阳如血。
东厂内。
苏芷为遮掩真实身份,便将原身的本名“林婳”, 稍微改了改, 成了“林华”。
东厂之中,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 役长相当于小队长, 又叫“档头”, 一律戴尖帽, 着白皮靴, 穿褐色衣服,系小绦。
这些人,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
换句话说,东厂的人,除了极个别的,大多是由锦衣卫选拔而来。
东厂上下,都晓得了林华这个新人。
他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不属于锦衣卫, 却能当上东厂颗管事, 也算一件罕事, 可这毕竟是督主亲自挑选进东厂的人, 自然待遇好了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颗管事的装扮,就是戴圆帽, 着皂靴,穿褐衫。
在东厂里,官职不同,着装也是明显不一样的。
如此也省事,大家一看衣着,便知道此人的官职大小。
苏芷看着托盘上,那叠放整齐的衣服,关好房门,来到屏风后,深呼一口气,开始拿白绢布裹胸,以此来掩盖她是女子的真实身份。
要知道——东厂,可以有男人,可以有太监,但向来都是拒收女子的。
等她穿好衣服,来到铜镜前照了照,因为模样比较清秀,故而穿这身倒还算顺眼,不太辣眼睛。
明朝,给苏芷记忆最深的就是它的恐怖政治。
这个朝代的前两代皇帝,朱元璋、朱棣,由于其出身的特殊性,对皇权的维护有格外强烈的欲望。
而作为恐怖政治的代言人,便是——锦衣卫与东厂。
一般来讲,锦衣卫的工作是侦察各种情报、处理皇帝交付的案件,还有就是“执掌廷杖”。
廷杖制度始自明朝,是皇帝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士大夫的一项酷刑。一旦某个官员触怒了皇帝,被宣布加以廷杖,便会被扒去官服,反绑双手,受棍棒之刑。
而至于东厂,作为皇帝信赖的机构,它的管辖范围非常广。
比如:朝廷会审大案、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都需要东厂派人听审;朝廷各衙门中,须有东厂人员坐班,以此来监视官员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东厂也有自己的监狱;就连一些重要衙门的文件,东厂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派人查看。
东厂的首领称为东厂掌印太监,也称厂督,是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号人物。除此以外,东厂中设千户一名,百户一名,其余小官若干。
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她必须得步步谨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走错一步。
思量间,房门轻敲两声,随后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苏芷顾不得再多想,忙绕过屏风走出来,只见,来人是枫叶林间,与她交手的那个青年,疾风。
他打量一番苏芷,身形瘦小了些,长相也类似于督主,有点阴柔,像个女人。
疾风不疑其他,抬步走到她身侧,道:“林华,督主让我领你过去,顺带,我有几句话要提前告知你。”
她愣了一下:“什么话?”
“迈进东厂的门槛,以后大家一同为督主效力,也算是自家兄弟了。”
疾风说着,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绪:“要牢记,在东厂,我们的主子,只有一个,不是皇上,而是督主,季凉羽。督主没让你说话,你便不能说话,督主没让你靠近,你便不能上前。总之要管好自己,少说,多做,专心于给你的任务就好,可记得住?”
这话说得实在胆大。
在这个朝代,人人秉奉的,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在东厂,却将君王置之一旁,督主才是他们这帮高手效力的主子。
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蛊惑,东厂的人才会如此忠于一个宦官,季凉羽。
苏芷微微皱眉,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点了点头,故意拉粗的嗓音,接过话:“记住了。”
疾风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才领着她出了门,绕过曲折幽径,穿过一片苍翠的细竹,一路前往督主所在的别苑。
别苑中,透过稀疏的细竹,一白一褐的身影格外显眼,白衣的绝色督主抚摸着猫儿,半倚在铺有狐皮的青石台上,闲散慵懒。
而那褐色衣衫的青年,相比之下,狼狈了许多,他脸上挂了彩,神情是惊惧之色,话语也是哆哆嗦嗦的:“督、督主,属下办事不力,没能成功除掉秦铭,还望督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季凉羽笑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能除掉他了?”
“属下……”那褐衫青年支吾起来,眼神闪烁。
“秦铭确实是个练家子,算是高手,这事也不能怪你。”随后将怀中的猫儿放在一旁,他坐起身子,目光一抬,落在前来的苏芷身上,勾唇微微一笑:“退了罢,本督主已有新的人选了。”
雪白的波斯猫喵呜叫了两声,顺势从青石台上跳下来,蹿过她的脚边,直奔进了绿意盈盈的竹林间。
褐衫青年恭敬行礼,如释重负一般,起身离开。
疾风跟随在督主身边多年,通过神情和话语,他早已明白督主之意,督主是想将此事交予林华。
他瞥一眼临近的苏芷,开口道:“秦铭,有卖官求财的嫌疑,林华,他是你这次要行刺的对象。也是你进东厂的第一个任务。”
“可……只是有卖官求财的嫌疑而已,杀了他,会不会……太武断了一些?”
疾风倏然一脸厉色:“放肆,督主的命令,岂容你讨价还价!”
苏芷自觉失言,摸摸鼻子不再多说什么。
哒,哒,哒……
不同于疾风的愤然神情,绝色督主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略带怪异,削瘦修长的轻敲着石台,富有节奏,左手大拇指根部戴着一枚白玉扳指,更衬得肌肤细腻如缎。
气氛就这样沉冷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的竹叶香,偶有微风吹过,竹叶晃动,沁人心脾,在场的人却犹如被冰冻一般,默默无语。
而后,他轻轻笑了,笑容异常干净澄澈,眉宇间掩不住的清雅绝伦,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发寒:“收起你可笑的善良,在东厂,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姑息一个。”
错杀一千……只为不漏掉一个。
这一句话,苏芷听得眉头一蹙,不免心惊肉跳,难道人命在他眼里,真的连蝼蚁都不如?
理智想想,这里是东厂,恐怖的东厂。
可如今,她唯有暂留在这里,至少没有追查到哥哥的下落前,都要留在东厂——这里有哥哥失踪的线索,只有这里有。
她要等到时机成熟。
她要取得督主季凉羽的信任之后,才能展开寻找哥哥的下一步。
如今这种情况,除了接受,还真是别无选择。
苏芷已经调整好心境,她毕恭毕敬地垂首,做出恭顺的样子,放粗了嗓子:“属下……领命。”
青石台上,绝色督主静静看着她,漂亮的眸子缓缓眯起,轻道:“千万记得,只能刺杀成功,不能再叫秦铭那个老东西小瞧了去。”
*
从督主的别苑出来的时候,疾风走在她前面,不悦感十分浓重。
苏芷挪着步子,跟在身后,识相地保持沉默。
他头也不回地走着,觉得身后这个人,没有经过东厂的训练,觉悟果然上不去。
努力压了压火气,疾风声音微凉道:“林华,要说第一个任务也没什么打紧,可督主最看重任务的结果,所以如果想长久留在东厂,还是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竭尽全力才是你该做的。”
第74章 东厂的邪佞厂花
夜深, 月光倾洒在琉璃瓦之上,小桥下流水潺潺低吟,本是一个清雅之地, 却在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书房内, 秦铭手握着长刀,半跪在地上, 衣物已被鲜红的血液浸染。
另一边, 清秀宛如女子的褐衣少年驻足, 莹白手指落在剑鞘上, 却始终没有拔出剑来。
“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何我伤你的刀痕, 皆落在了我自己身上?”
秦铭一脸惊恐,看着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苏芷手指反复摩挲着剑鞘,眼瞳带着纠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一世,她是林婳,身为武林盟主的师父抚养了她九年,她也学了不少武艺, 虽然如此, 平时过招, 只是点到为止, 从未真正动过杀念。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要用利刃了断一个生命。
从踏入这个书房开始, 苏芷就静默着,犹豫着,对方却提高警惕,甚至,杀气渐生。
所以,秦铭才会因反弹术的作用,左胸骤生伤口,殷红的血溢出,染红了衣物。
他惊惧地看着她,手捂着胸口,仿若看着一个怪物。
鲜血,惊惧的眼神。
除了完成任务,对于她而言,这也是一场人性的考验。
“你尽快离开,东厂不会放过你的。”
她打开门,缓慢地转了身,背朝着他,声音低低的,很快被吹散在月光淡薄的庭院。
是了,如今,自己还是下不去杀招。
不管怎样,似乎都不应该为了完成任务,而杀害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她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也曾为了任务而绞尽脑汁,却从没有从肉体上伤害过谁。
她心里再三挣扎之后,终是决定,不能用沾满鲜血和生命的杀戮,当交换哥哥消息的条件。
除了当杀人的刽子手,总还有其他法子的。
然而残酷的是,身为东厂督主的季凉羽并不理解。
翌日,别苑。
绝色督主已经得知秦铭逃走的消息,他眯了眯眼,冷冷看着褐衣少年,嘴角含笑:“林华,你对人善良,可他们未必待你如此。这个世道,本就是这样。你说,你傻不傻?”
“我……只是不愿强迫自己做杀人嗜血之事。”
没有人在东厂如此辩驳过。
一旁的疾风终是忍不住,挥剑相向:“林华你这个废物,既然不能为东厂所用,那就去死好了!”说罢,跃身向苏芷刺来。
绝色督主兀自笑的优雅,悠悠抚摸着怀中的猫儿。
危机之间,苏芷身形一晃,闪躲至一边。
疾风招招直逼要害,她左右躲避着,担心反弹术会害死对方。
但疾风见她频频闪躲,眼眸里已是满满的不耐烦:“你以为你躲得过我所有招式?找死!”
银光一闪,剑锋狠狠划过她的脚踝。
可下一秒,她的伤口竟然迅速愈合,而疾风软绵绵倒地,他的脚踝处鲜血喷涌,面目扭曲,显然十分痛苦。
面对如此怪异的现象,一旁的侍卫脸色皆变。
这个时候,绝色督主抚摸猫儿的动作滞余了一瞬,连带着眸光也停在苏芷的身上片刻。
他挑眉,放开了怀中的猫儿,眼神变得饶有兴致:“倒是个罕见之人。”
“杀了可惜,不如,先幽禁起来吧。”
一阵笑声从他的鼻腔散出,好听,悦耳,却让人不寒而栗。
苏芷下意识转了身,逃往别苑的另一方深林。
季凉羽微微一笑,悠悠然腾身而起,长袖一挥,周遭的树木纷纷砸落在她的两旁。
苏芷步履不停,急速奔跑着,向着密林深处逃去,树木的阴影笼罩着她。
眼看她已经被逼到了隐藏着地牢的巨石附近,季凉羽唇角一弯,待到他手再度一挥,强大的气流涌来,那百年的大树已连根而起。
“哗——”
将苏芷面前的道路严严实实地堵住,在这之后,周遭没了树木的遮掩,清晨的光晕,也终于打落在她的身上。
她慌张停住脚,粗粗喘着气。
急促的喘息声,无章的心跳声,窒息又无力逃脱的恐惧感,拉扯着她的神经。
此刻,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地牢的边缘。
这诡异的场面,令她心脏紧张得快要爆炸——这个东厂督主的武功,真的是深不可测。放眼整个江湖,恐怕就连武林盟主的师父,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她警觉地提起十二分精神,决定和季凉羽拼力一战。
苏芷为了自保,拔剑而出,可她的佩剑只是被他轻轻一扫,便断掉,落在了地面。
而他的手,瞬间擒住了她的脖颈,没有发力使她窒息,而是犹如逗弄玩物一般,晃晃悠悠高举着她。
他的武功造诣极高,她根本就是插翅难逃……
苏芷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等待着判决。
下一秒,身后响起巨石转动的声响,她来不及看清楚,脖颈间的力道一松,便失去平衡,直直落入无限的黑暗之中。
*
地牢中万籁俱寂,除了上空偶尔的风声,没有任何声响。
那之后,苏芷在静谧的密牢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年,两年,或者……仅仅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