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弈端起玻璃杯喝了口西瓜汁,对初夏的目光浑然未觉。
吃完饭,初夏再三坚持要洗碗,何弈说不用,但初夏坚持,何弈就随便她了。
初夏洗了碗出来,客厅里不见何弈,只见他那只柯基爬到楼梯上,而momo在第一级台阶下面,正在努力地往上爬,柯基往下面看着,显然是在等momo。Momo从来没有爬过台阶,而且凭它的小身板也爬不上去。
初夏弯腰抱起momo,踩上一级台阶,柯基当即开心地往楼上冲。初夏一边爬楼梯一边叫何弈:“何弈?何弈,你在楼上吗?”
跟着柯基上了楼,阳台上开了灯,初夏看见玻璃门外何弈的身影。
之前何弈问初夏要不要去阳台上看看,初夏还以为是看外面的风景,没想到何弈说的是阳台上的植物。
雨已经停了,阳台地上湿漉漉的。除了一边的晾衣杆下面是用水泥浇筑再贴上地砖以外,其余部分都是泥土,隔开的走道用鹅卵石铺就。
蔷薇花的篱笆被风刮倒了,何弈正在修整。
初夏开门走出去,柯基和momo都想跟着出来,她迅速关住门将它们挡在里面。
“旺旺!”柯基发出了抗议,抬起前肢用狗爪扒拉着门框。
何弈闻声转过头来,看见初夏,对她笑了一下。
“旺旺!”柯基仿佛是在告状。
初夏说:“外面太湿了,我没放它们出来。”
“嗯,”何弈应一声,“啸天出来准糟蹋花。”何弈搞定了篱笆,又将地砖边上的积水扫进地漏里。
初夏看见檐下两盆粉紫色的绣球开得正好,想是下雨之前就搬过去的。
“这绣球好漂亮。”初夏说。
“我妈喜欢花,就种了一些,不过她平常没什么功夫打理。”
“你妈妈好会生活。”
“考你一下,”何弈指着地上一株植物藤上的花问初夏,“这是什么花?”那花明黄色五瓣型巴掌大。
“嗯,”初夏想了一下,说:“南瓜花!”
“很厉害嘛,难不倒你。”何弈夸奖说。
“初中习题有做到过……”
“这个呢?”铁艺栅栏上一大丛橘红色的花朵,朝天开着喇叭一样。
“不知道。”初夏摇头。
“凌霄花。”何弈说。
初夏冲口而出:“《致橡树》那个凌霄花吗?”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呃,”何弈停顿一下,才说,“是啊。”他显然也想到了那爱情诗的诗句。
初夏略有尴尬,掩饰性地不再看何弈,她站在围栏边远瞭,可以看到底下一栋栋房屋建筑,再远一些,连绵的丘陵隐没在雾气里。
初夏深吸一口雨后湿润的空气,这场雨很好地缓解了秋日的干燥。
何弈也站在初夏旁边看风景,他微微弓身,修长手臂搭在栏杆上。初夏情不自禁用眼角余光目测何弈的身高,他好高啊,没站直的情况下还是比她高出那么多,是不是超过180了啊。
这时候,何弈的手机铃声响起来,铃声是非常普通的iphone自带铃声。
只见何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而后接通:“喂,爸。”
听到是何弈爸爸,初夏本能地竖起耳朵,有点紧张,脑洞大开地心想不会是何弈在外地工作的爸爸突然回来了吧?
“对,放假了……现在在家……没上晚自习。”
“晚饭?吃了。”
“妈妈后天回来……嗯……她跟你视频时候说过?”
“嗯,好……什么书?”
“在哪……书房?我现在去找,找到照片发你微信。”
雨后的空气稍微有些湿冷,初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何弈爸爸在那头问:“你旁边是谁?”
初夏屏住呼吸,有些紧张,不敢发出声音了。如果被何弈爸爸知道那么晚了有女同学还在他家里是不是不太好?
“我同学。”何弈却很坦白。
好在何弈爸爸并没有接着问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家里之类的问题。他刚才可能纯粹是顺嘴一问,并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又交流了两句别的,何弈说:“好,先挂了。”
何弈挂了电话,对上初夏疑问的眼神,解释说:“我爸让我帮他找资料,我要去一下书房,你还要在阳台玩吗?”
初夏搓了搓手臂,说:“不了,外面有点冷,我也进去了。”
何弈推开玻璃门,示意初夏进去,而后自己也进去。
初夏四下看了看,一猫一狗不知跑哪里玩去了。
书房就在楼上,何弈推开门进去,初夏在门口,心想书房里是不是有人家父母工作上比较重要的文件之类的,自己一个外人还是避嫌不要进去的好。
何弈见初夏在门口探头探脑,有些好笑:“想进来就进来。”
初夏笑了笑,走进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环视四周,相对的两面墙都是书架,黑色的书架,最高到天花板,旁边有个梯子,想必是方便爬上去找书用的。
书房中间是一张较长的书桌,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
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摆着两把单人沙发和一张小茶几。
何弈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懂生活,连书房都布置得这么舒服。
初夏站在书架边,指尖轻触书架上一排书脊,都是科研类的专业书,有些还是英文的。
她走到另一排书架,目光所及是一套鲁迅手稿丛边,很长的一排,大概有十多本。往下,一本浅色书脊的书吸引了初夏的注意。
《人间草木》,作者汪曾祺。
汪曾祺初夏知道,以前学过课文,就是他的一篇《端午的咸鸭蛋》嘛。学这篇课文那会儿初夏尽想着剥了壳白白的咸鸭蛋,拿筷子尖一戳,橙黄色的油滋滋地冒出来,把初夏馋得不行,回家就嚷嚷着要吃咸鸭蛋。
初夏将那本书抽出来,信手翻着,其中一页上面印着: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初夏看到这里,笑了一声,发出一点气音。何弈听到动静,两步走过来,有点好奇:“看什么呢?”
初夏将书本封面举起来给他看。
“哦,”何弈说:“这个啊。”
初夏指着文字下面用铅笔素描的栀子花图案问何弈:“这是你画的吗?”
何弈手指关节碰碰鼻梁,稍微有些羞赧:“小时候无聊,经常在我爸的书房里找书看,这个是无聊时候画的。”
一手托着书脊,一手大拇指哗啦啦划过书页,初夏笑说:“哦,那我要翻翻看你还画了什么。”
“喜欢可以拿回家看。”何弈状似无意地说。
初夏闻言却有点耳热。他说的喜欢是指什么?喜欢这本书的内容,还是说喜欢他画的画?他是不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上一章24413696童鞋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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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夏情不自禁想入非非,但她的思维很快被何弈的问话打断,何弈随口问:“你平常看些什么书?”
初夏汗颜,她都是看言情小说的啊。如果是别的女孩子被心仪的男孩问这个问题,大概会拿《红楼梦》、《悲惨世界》之类的名著出来装点门面,毕竟翻过两下也算是看过,但初夏却有点脑抽地想听听何弈的看法。
“汗,我平常都是看言情小说。”初夏用手捂脸,做一个难为情的表情。
何弈只是用寻常语气说:“言情小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红楼也是言情小说,文不必载道。”
文以载道,文章是为了说明道理。有用的才是好书。
爸爸认为初夏看言情小说是无用的,会影响学习,所以把小说都扔了。所以爸爸是认为文必须载道,而何弈却说文不必载道。
不得不说何弈说这话让初夏感到无比熨帖,好像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似的,她就是喜欢言情小说啊。言情小说使她快乐。
初夏忍不住对何弈说出心事:“可是我爸爸说看小说影响学习,他把我的小说都扔了,还说我玩猫丧志,要把我猫扔了。”
何弈正想说什么,手机传出微信提示音,他看见父亲的信息,问他找到没。他看完微信,正对上初夏问询的眼神。
何弈解释:“我爸问我找到没。”
初夏怕耽误他,忙说:“那你快找啊?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不用,”何弈说,“下面找过了,应该没有,我去上面看看。”他说完便爬上了梯子,而后坐在梯子上翻书。
初夏便又翻起了手上那本《人间草木》。
“初夏。”何弈叫她。
初夏抬头,见何弈把一本黑色的大部头递下来。她忙过去接下来,书很沉,初夏牢牢把那本书抱在怀里。
何弈爬下梯子,初夏把书递过去,何弈接过去坐到桌边翻阅。
初夏瞥了一眼,全英文的,大多数单词她都不认识,大概是科研类的专业书。
何弈找到资料,拍了照片给父亲传过去。父亲那边很快回复说收到了,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何弈退出微信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手机界面右上方的时间,竟然已经快十点了。他看向趴在旁边看书的初夏。
“初夏。”
“嗯?”初夏闻言抬头。
“很晚了,”何弈尝试开口,“我送你回家好吗?”
初夏的笑容忽然定格,而后低头,讷讷“哦”了一声。
何弈想对她解释自己并不是在赶她走:“你爸妈会担心……”
初夏立即转身:“我去找momo。”她在楼梯转角找到了momo,一猫一狗正趴在那儿睡觉。初夏抱起momo,它在陌生的地方睡得不熟,睁开眼就醒了,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着初夏。
这可爱懂事乖顺的小模样,让初夏怎么忍心看着爸爸把它扔了?
出门的时候,何弈也跟着出来,像是要送她。柯基后知后觉地醒了,听到开门声,以为要出去玩,吐着舌头很兴奋地跑过来,不料何弈快一秒将门合上,柯基在里面扒拉着门板,哀怨地呜呜叫。
两人到了小区门口,初夏让何弈不用再送,何弈说天晚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但初夏以距离近为由坚持不让何弈送。何弈耸耸肩,不再坚持,说“那你小心”,道别后转身离去。
何弈走后,初夏并没有往距离很近的自己家小区走,而是去往相反的方向。初夏家附近有个超市,原先路上的行人还不算少,但是转过两个街区,就行人寥寥了。
初夏停下来,左右张望,她记得这条路上有个七天酒店的,但是走到这里却没找到,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记岔了,却忽然听到路边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往前一看路上没有行人,黑漆漆的,路灯坏了好几盏,剩下的几盏泛着幽幽的光,前路昏暗,夜里的空气沁凉,初夏后退一步,吓得毛骨悚然。
一瞬间,初夏以为那草丛里躲着什么人,马上会跳出来。
果然,下一秒,草丛里的东西窜出来,却是一只流浪狗。
初夏嘘出一口气,提起的心落回原处。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找那家酒店。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寂静夜里,听得尤为清晰,像是有什么人走近了。初夏因为刚才被吓到,所以此时不敢回头,而是快步向前走,几乎是跑起来了。
“初夏。”身后传来声音。
她记得何弈的声音,那是很好听的声音,教人过耳难忘。
初夏回头,果然看见了何弈,他大步走过来:“这不是去你家的路。”
何弈说话,一般语气里不带什么情绪,有时候会是礼貌的语气或者好脾气的语气,心情愉悦的时候是温柔的语气。而现在他的语气里却带着两分质询和一分怒气。
初夏仰头看他,昏黄的路灯灯光映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黄。他的眉骨生得特别好,幽幽光线下,他的眼睛看起来特别亮。
此时天上没有星,但何弈的眼睛像星星。
何弈见初夏不答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语气不自觉重了,于是调试了表情和语气,问:“怎么不说话?不回家,要去哪里?”
初夏回神,答道:“我要去住酒店。”
何弈说:“酒店也不是绝对安全,晚上说不定会有喝醉的人敲错门,或者有人往门缝下面塞小卡片,会吓到你,还是回家吧。”
初夏执拗:“我不想回家。”
“和家里吵架了?”
“嗯。”
“回去吧,不管什么事,他们现在肯定很担心。”
“才不会。”初夏赌气说完,又解释,“就算担心,也是担心他们的女儿,而不是担心我。”
“你不就是他们的女儿?”何弈不理解。
“抛开我是他们女儿这个身份,他们其实并不喜欢我。特别是我爸爸。嫌我学习不好,没有出息,给他丢脸,不来学校接我,也不参加我的家长会,不仅扔掉我的小说,脚踩在上面,还想扔掉我的猫。他太过分了,他知道momo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肯定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和父亲吵架的时候,初夏没有哭;一个人跑出来流落街头的时候,她没有哭;一个人走夜路被吓到,也没有哭。但是这会儿,却有一滴眼泪从她的右眼眼眶里流出来,顺着她的脸颊轮廓弧线,淌到她的嘴角,初夏尝到咸涩的味道,拿手背擦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