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priest
时间:2018-07-27 09:25:14

  果然,甘卿开始一问三不知——
  “他们是一直在这附近活动吗?”
  “不知道。”
  “从后巷翻墙跑,一般会跑到哪?”
  “不太清楚。”
  “上一个受害者呢?有什么特征还记得吗?”
  “没什么印象了。”
  于严:“……”
  甘卿的目光往四周一扫,虽然已经很晚了,但附近小摊上吃夜宵的人还没走干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往这一站,把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她似乎有些懊恼,小声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一通电话能把您招来,就不多管闲事了。”
  孟老板搭腔说:“是啊警察同志,我们做小买卖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流氓干完坏事就跑,也抓不着,万一知道这事,以后常来找我们麻烦,那谁受得了啊?您也放我们一马吧。”
  “孟老板都怕的流氓,可不是一般的流氓吧?”这时,停在不远处路口的车门响了一声,喻兰川不慌不忙地下了车。
  因为衬衫扯了,他干脆把一排扣子都给撸下来了,下摆从裤腰里拽出一半,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半边,行动间,胸口到小腹一线若隐若现,为了配合这个狂野的造型,他还把眼镜摘了,头发抓乱,单手插在兜里,一脸冷酷地走过来。
  正直的人民警察于严非常羞耻,因为觉得自己的同伴像个夜店头牌。
  ……卖身不卖笑的那种。
 
 
第五章 
  作为一个女青年,甘卿碰见当街敞怀的男青年,不能免俗地要多瞟一眼。瞟完,她觉得这具肉体要胸有胸、要腰有腰,拿出来展览一下也不算过分。
  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沟油和炉灰满天飞的小破地方,有必要时髦得这么努力吗?
  “我小时候在绒线胡同见过您一次。”喻兰川低头,目光扫过孟老板的手——孟老板的手很厚实,因为常年掌勺,沾着一点油渍,可皮肉却异常细腻,润得像玉,实在不像一双中年男人的手——对上孟老板迷茫的眼神,喻兰川隐晦地自我介绍说,“我姓喻。”
  孟天意和甘卿的脸上同时空白了一瞬。
  “哦,您!”孟天意把一直微微弯着的腰绷了起来,随后又压低了声音,“您……店里坐吧,请进。”
  说完,他朝一边摆摆手,刻意没往甘卿身上看,装出一副很随便的样子打发她走:“杆儿,没你事了,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甘卿在喻兰川出声的瞬间,就往后退了半步,从灯光里退了出去,本来就很低的存在感压得几乎没有了。
  听见孟老板发话,她幽灵似的点了下头,没吭声,转身就走。
  喻兰川本来没把她放在心上,习惯性地用余光一扫,正好扫见个模糊的侧影,他心里倏地一跳,脱口叫住了她:“等等。”
  甘卿好像被他吓了一跳,僵硬地站住,小心翼翼地回头问:“叫我吗?”
  她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不安,肩膀绷得很紧,战战兢兢的,像个受惊的野兔。
  喻兰川这时看清了她的样子,顿时一阵失望,心里翻腾起来的记忆忽地蒸发了。
  “没什么,”他神色淡了下来,疏离客气地说,“今天被他们拦下的是我弟弟,我跟您道个谢。”
  甘卿木讷地应声:“不、不客气。”
  喻兰川从鼻子里喷出口气,心想:“哪来的柴禾妞?话都说不利索。”
  他那点耐性还得留着伺候甲方爸爸们,很不耐烦这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货色,克制地一点头,他就不再理会这个路人甲,抬腿进了“天意小龙虾”店里。
  甘卿想:“一惊一乍的,喻家准是祖坟让人扒了,出了个神经病。”
  她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了,像一团不起眼的影子。
  泥塘后巷里的小路像迷宫,这个时间,除了露天烧烤一条街,其他地方都已经沉寂了下来,连夜风刮过,都凝滞了几分,年久失修的路灯亮不亮全看心情,有的还一闪一闪的。人在里面走,脚步声稍重就会起回音。
  怪瘆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独自走夜路害怕,甘卿的拖鞋刻意在地上摩擦,还哼起了歌。
  她走到最背光的地方时,一个人影从她经过的小路口冒出来——如果刘仲齐在,就会认出来,这人是敲诈他的三个男人中的一个,那个光头的。
  光头恶狠狠地对着甘卿的背影盯了片刻,抬脚追了上去。他是个彪形大汉,身高足有近一米九,走起路来,脚下却没有一点声音。
  甘卿毫无察觉,顺着小巷拐了弯,静静的小路上,只有塑料拖鞋拖沓的脚步声,以及有些沙哑的女声:“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光头略微缩紧下巴,脚步越来越快,攥起拳头,手臂上暴起了狰狞的肌肉和青筋。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光头猛地冲过了路口,然而随即,他脚下又来了个急刹车——眼前是个死胡同,漆黑一片,除了一辆报废的共享单车,什么都没有。
  人呢?
  这时,那“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再一次响起,声音是从他后面传来的!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光头猝然回头,看见那个多管闲事的“收银员”从他身后的路口溜达了过去,她插着兜,脚也懒得抬,走得东倒西歪的,一眼也没往他这边看。
  反正这附近也没人,光头干脆不再遮遮掩掩,吼了一声:“你站住!”
  吼完,他迈开长腿,去追甘卿。光头奔到路口,多说也就是五六步,一晃身就过去了,可是就这么眨眼的功夫,方才的女人再一次凭空消失了。
  “就把自己先搞丢——”
  那歌声的调子将跑未跑,回荡在小巷里,响得四面八方都是,光头的后脊梁骨蹿起一层冷汗:“你是哪一路混的,别装神弄鬼!”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歌声和脚步声同时消失,一时间,四周只剩下夜风的低吟,窸窸窣窣、鬼鬼祟祟的。
  光头的心跳快起来,下意识地屈膝提肘,两手护住头,屏住呼吸,戒备地四下观望。
  突然,一种难以形容的战栗感流过了他全身,紧接着,一道不自然的风直逼他太阳穴,光头悚然发现,自己无论是躲是挡都来不及,他太阳穴上一阵刺痛,脑子里“嗡”一声,心想:“完了。”
  可是预想中脑壳被打穿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光头愣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连油皮都没破,他茫然地伸手摸了一把,大好的头颅安稳的待在脖子上。
  刚才仿佛只是风卷起了小沙石,正好崩到了他脸上。
  光头没头苍蝇似的在小巷里找了一阵,连个脚印也没捡着,正在运气,这时,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摸出来一看,声气凭空低了八度,几乎说得上温柔了:“喂,师娘……我啊?我在下午那个小杂巷里,刚才正好看见警察在……您说什么?”
  他接完这通电话,顾不上再去找甘卿的麻烦,匆匆忙忙地跑了。
  离开泥塘后巷,又过了两个十字路口,跑出了一脑门汗的光头闯进了一家麦当劳。
  正在收拾桌子的店员被这凶神恶煞的大汉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瞪圆了眼睛。光头没顾上找碴,目光逡巡一圈,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傍晚时碰瓷未成年的老太太和另外两个男的就坐在墙角,三个人点了一包小薯条,没有人吃,好像只是摆个造型,脚底下堆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包。
  光头喘了口气,来到同伴身边:“钱不都交完了吗,怎么说不让住就不让住了?哪有这种道理,我找他们去!”
  “他们把钱退给咱们了,”旁边的刀疤脸先叫了声“师兄”,又说,“没办法,今天突然有人查,房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租了。”
  光头正要说话,老太太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遇上什么人了?”
  光头一愣:“啊?哦,一个小店里当服务员的小贱皮,今天就是她吃盐管闲事,招来了警察,我想追上去收拾她一顿。”
  老太太问:“追上了?”
  “呃……那倒没有……这不是天太黑吗,我又不如她地头熟,走一半跟丢了,算她运气……”
  他话没说完,老太太忽然倾身,伸手在光头太阳穴上抹了一把,抹下了一层淡淡的污渍,仔细看,像是烧烤摊上的炭灰。
  光头看清了她的手指,激灵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能在你脑袋上划道,就能给你开瓢,人家今天是不想和你一般见识。” 老太太缓缓坐了回去,叹了口气,“知道那人是哪条街、哪家店的吗?”
  光头低声下气地说:“知道,在都是烧烤摊的那条街上。”
  老太太一点头:“她今天既然没伤人,就是除了自家门口,闲事不多管的意思。以后绕开她那就行了。”
  光头不甘心地嘀咕:“一个柴禾似的丫头……”
  “行了!”老太太略微提高了音量,打断他,“在家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燕宁藏龙卧虎,碰上同道中人躲着点,别以为自己怪厉害的,井底之蛙!”
  光头不敢吭声了,其他两个男人也都跟着低头听训。
  小桌一时安静下来,四个人八只眼都落在桌面的薯条上,薯条已经凉透了,渗出来的油浸透了纸包,没人动,孤零零地躺在那,旁边却有几袋吮干净的番茄酱包,乱七八糟地横尸在桌。
  好一会,刀疤脸打破了寂静:“师娘,咱们老在这待着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今天就住旅馆吧?”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瘸子闷声闷气地说:“师娘住旅馆,咱们哥仨外面凑合一宿就行,反正夏天不冷。”
  老太太似乎有点意动,伸手抓住了身边的小包袱,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一会,她又叹了口气,摇摇头。
  而这时,甘卿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走得更慢、脚步更拖沓了,因为躲那个光头的时候,跑得有点急,左脚拖鞋上的塑料带崩断了大半根,就剩不到半公分惊险的黏着,她怕一抬脚,今天就得单脚蹦回去了。
  老远看见家门口那几个熟悉的路灯,甘卿才松了口气,决定回去先跟室友借一双拖鞋凑合两天。
  她现在住在一个非法群租房里,屋里用隔断打出了八个小隔间,每间有一张上下铺,住俩人。室友大部分是女的,大家约好了不在公共空间抽烟,也没人不冲厕所,所以还算干净。至于住她上铺的姑娘整天昼伏夜出,就都是小事了,甘卿是个在桥洞里都能睡着的人,不在乎这点打扰。
  总得来说,她觉得自己的小窝便宜、干净,离上班的地方又近,什么都好,物美价廉。
  可惜,这年月,物美价廉的东西往往伴随着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不合法。
  于是这天,甘卿一路哼着《山丘》走回家时,就发现“家”没了。
  一群人拎着锅碗瓢盆,聚在楼底下。甘卿在其中碰见了她的室友,室友翻出一双拖鞋给她,并且告诉她,最近燕宁市开始了新一轮的群租房严打,他们的租屋被查封了,马上就得搬,不能过夜。
  于是他们这一帮人,昼伏夜出的“猫头鹰”也好,早睡早起的“百灵鸟”也好,全都给轰到了大街上。
  十五分钟后,甘卿抢救出自己简单的行李,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抱着根煮玉米——玉米也是她猫头鹰室友给的,还挺甜。
  乳白色的路灯在她身后一字排开,细瘦的灯杆舒展着,像一排翩翩起舞的天鹅,沿着宽阔的马路延伸,温柔起伏,串起了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这天夜里,真是无巧不成书。
  碰瓷的和管闲事的,不自量力的和深藏不露的,殊途同归,都在愁云惨淡中琢磨自己该去哪过夜。
 
 
第六章 
  喻兰川顺路送了于严一趟,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小崽的屋门一直关着,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生闷气。
  啧,青春期。
  喻兰川懒得理他,总觉得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心智成熟多了。
  他在穿衣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衫,心如刀绞。要是单纯掉几个扣子,他还能动手缝一缝,可是胸口处沿着布料纹理,还撕开了一条手指长的口子,以他本人的手工水平,肯定是无力回天了。
  “为什么非要逞能?”一日三省的喻兰川沉着脸,对着镜子审问自己,“在一条咸鱼面前,就算帅裂宇宙,有价值吗?能抵一次干洗费吗?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可能是为了迎合兰爷的“罪己诏”——特别是最后一句——他的胃长而曲折地叫唤了一声。
  喻兰川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顾上吃晚饭,于是没精打采地把破衬衫脱下来,顺手塞进垃圾袋,掏出手机叫外卖。
  他的手机支付连着银行卡,一花钱,就会收到账户余额变动的短信,面对弹出来的余额,喻兰川没敢多看,只扫了一眼,心就和胃一样冰凉了。
  于是他又抠抠索索地把破衬衫捡了回来,打算剪一剪当抹布用。
  这样当然省不出几分钱,但“节俭”本身,有时就好比是一支麻醉剂,能从精神层面上稍微麻痹一下穷的痛苦。
  泥塘后巷的孟老板跟他大爷爷认识,看在老人的面子上,给了他们几句实话。
  据说那个碰瓷团伙是刚从外地来的,有一点拳脚功夫,老太太最厉害。他们来燕宁,拿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到处坑蒙拐骗,专挑那种一看就比较“软柿子”的年轻人下手。
  这几年社会安全教育比较到位,大家都明白命比钱金贵,迄今为止,受害者们都挺配合,一看事情不对,立刻乖乖认倒霉,双方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还算心平气和,没闹出过什么动手伤人的事。
  泥塘后巷的老住户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人吱声。
  孟老板加了于严微信,答应以后有什么线索,随时报告给民警同志。这事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外卖还得等半个小时,喻兰川就打开电脑,准备干活。
  他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微信和邮箱里已经跳出了十几个未读。这个世界就像透明的,每个人都一丝不挂地被绑在一个终端上,各种信息二十四小时轰炸,一刻也不停息,哪怕耳边没有噪音,也让他觉得生活很嘈杂。
  喻兰川漫无边际地想,还是古代好,大侠们动辄闭关,找个山旮旯一躲,谁都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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