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后来彭雨承认了,事发当时他确实和老太太有过肢体上的碰撞,也不足以挽回已经发酵到顶峰的事态了。
因为后来双方的调解协议的保密条款,具体谁才是过错方,已经无从考量了,可是这个法官的名言却已经深入人心,加上之后媒体陆续报导的各种因为做好事被讹诈的消息,导致普通百姓对这样的事避之不及,生怕麻烦找到自己的头上。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本就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至理名言,在道德缺失的现在,被更加的信奉了。
可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扶老人,是因为她需要帮助,如今她反过来诬陷我,那是她的错。”
晏褚看着那个男人说道:“在我被讹诈冤枉的时候,你第一时间责怪的却是我,因为我没有在扶老人之前做好必要的防备措施,也不能说全是你的错,只能说是这个社会错了。”
什么时候起,往日最正常不过的一个举动,被人们视作了洪水猛兽。
往前十年二十年,路上有一个老人摔倒了,一堆人上前搀扶,高声大喊一声抢劫了,一群人帮着追赶小偷,色狼流氓哪个敢光天化日之下对女性动手动脚,只要被发现,一顿臭打总是免不了的。
而现在,人情冷漠,所有人只想着明哲保身。
殊不知任由这样的思想持续发展,终将有一天,当你自己躺在冰冷冷的马路上的时候,看到的也只能是一个个漠然从你身边离开的身影,高声哀嚎,你也只会发现你和那些行人似乎处于两个世界,不论你的哀求有多么的大声,那些人也只会当作什么都听不见。
所以,不论你怎么评价原身的行为,都不能说他错了,因为善良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有那些利用别人的良善的人。
“你和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有本事和那个讹你的老太太说去,反正麻烦在你不在我,我的劝告你不听就随你的便吧。”
中年男人涨红着脸说道,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对着键盘一阵霹雳吧啦,仿佛专心工作的样子。
晏褚在同事们复杂的眼神下回到自己的位置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拿上车钥匙离开。
“晏哥,我相信你。”
“小褚啊,你放心,等会儿我就去找王总好好说说。”
在晏褚离开前,那些支持他的同事七嘴八舌的安慰他,给他加油鼓劲。
刚刚晏褚的话给了他们不少触动,一开始,即便他们相信晏褚没撞人,可同样心里也是认为晏褚不该扶人的,可在听完晏褚的话后,回过头一想——什么时候起,人心变得那么冷漠了?
什么时候起,做好事,已经变成了自找麻烦的代名词了?
虽然这番话对众人的触动很大,可是结合现在的国情,恐怕在路上遇到一个需要帮助的老人,他们依旧没有搀扶的勇气,或者说,在没有确定保障自己不会惹上麻烦的情况下,没有帮助他们的勇气。
也正是因为这样,更能凸显出晏褚的难能可贵,如果这样是笨,是傻,世界上多一些他这样的笨人傻人,或许能够和平的多了。
*****
这些天,晏家难得有了喘息,因为关于车祸的责任认定快出来了,加上按照当地的习俗,横死外地的人头七到七七这段时间格外重要,忙着选墓,替孩子落葬,操办丧事的那些人暂时没有分出精力来找晏银生一家的麻烦。
同样的,晏天的丧事徐淑芬也没有通知晏银生这个晏天的亲小叔,两家的关系,因为晏天的死和徐淑芬的胡搅蛮缠,彻底的断了。
因为知道这件事绝对没完,即便这些天难得消停,晏银生和杜鹃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一个个苍老了不少。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一天杜鹃和晏银生难得有心情去菜场买菜,还特地买了一只活公鸡打算晚上煲汤好好给儿子补补,就看到了提早回家的晏褚,疑惑的问道。
“我向公司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这些日子,我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晏褚对着父母说道,神色轻松,并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难过的迹象。
现在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唯一亏欠的可能就是眼前这对老夫妻了,还得陪着他再受一次罪,因此他不希望因为他被停薪留职这件事,再惹老两口着急。
尤其是母亲杜鹃,这些日子家里最自责的就要属她了,上辈子因为接连的打击,使得她换上了老年痴呆,这一世,晏褚做什么都得把握好一个度,防止上一世的悲剧再度重演。
因此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很注意夫妻俩的情绪。
“休息休息也好。”杜鹃倒是没怀疑儿子的话,只是觉得终究还是她借车的罪过,要不然儿子好好的上着班,那里会有这样的荒唐事发生。
“妈,趁我难得有个长假,之前你给我相看好的姑娘就约出来吃个饭处处呗,没准趁这现在,我还能给你讨个儿媳妇回来呢。”
让日最让杜鹃犯愁的就是儿子的婚事,要是早些日子晏褚说这些话,老太太绝对能美死,可现在不一样了,明明是件喜事,她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杜鹃不是老糊涂,怎么看不出来儿子主动提及相亲,怕的就是她胡思乱想呢。
“姑娘哪有那么好找的,妈再给你寻摸寻摸。”
杜鹃勉强笑了笑,现在这情况,她也没心思考虑儿子的终身大事了,怎么把眼前的麻烦给处理了,这才是首要大事。
*****
姜家的房子里聚集了一群人,如果此时晏褚等人在场的话,就能认出来,那天去他家闹事的人基本上都凑齐了,包括徐淑芬和晏金生同样也在场。
姜家,就是差点和徐淑芬成了亲家的人家,姜琳是姜家的独女,她一死,整个家庭愁云惨淡,被笼罩上了一群阴影。
姜父去的早,林福美将独女视作自己晚年的依靠,现在女儿死了,悲伤之余,她将生活的重心转到了和她感情最好的弟弟林福寿的身上,今天这场聚会,正是林福寿阻止的。
在场的还有一个陌生面孔,是林福寿找来的律师。
“所以这事咱们真的没办法了?”
一群人仔细询问了律师关于车祸赔偿的事,结果得出来的答案和晏褚那天说的相差无几,在这个案件里,虽然车主是晏褚,可是他对这个案件,不负任何责任,同样的,赔偿问题也牵涉不到他身上。
“还得等交警队的责任认定结果出来,不过就目前看来,你们想找车主要赔偿,还真不可能。”
那个律师长得斯斯文文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上抹着啫喱,带着金丝框的眼镜,看上去就很让人折服的模样,在场没有一人质疑他的能力。
“再说了,你们也说了车主跟你们提出过物权保护法,也就是说车主本身对现行的法律也是有所了解的,既然他知道法律能够保障他的权益,就绝对不会妥协给予你们赔款。”
这件事本就和车主没关系,相反车主还倒了血霉了,好好的车子完全报废不说,在保险不知道能不能正常赔付的生活还被一群吸血鬼给盯上,只能说是流年不利吧。
但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收了这几户人家凑一起给的钱,律师肯定还是要帮忙出主意的。
“江律师,我不懂什么物权保护法,但是之前新闻上不是也有类似的消息吗,一个女人将车借给朋友,后来发生了车祸撞死了人,她的朋友无力归还欠款,女子作为车主,被要求替她朋友出那笔钱,同样的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怎么就行不通了呢?”
有个心急的家属想不明白,这两桩事不是完全一样吗,怎么到他们身上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明知道不可能还去晏银生家闹,还不是因为之前就有现成的案例摆着,所以他们才心动的吗。
“那个案子我听说过。”律师点头开口,那个案子很有名,当时网络上骂声一片,都在抱怨司法不公,出车祸的是朋友,怎么车主好端端借个车,也借出大麻烦来了呢。
可实际上,这案子判的,一点都不冤。
“那个案子里,肇事司机的驾驶证已经过期了,车主在借车给自己这个朋友的时候,也明确知道这个情况,因此对于车祸的发生,她同样也是过错方,自然要承担责任,可是就你们遇到的情况,当时坐在驾驶位置的死者晏天有驾驶证,也有多年的驾驶经验,借车的理由正常,是为了自驾游,这种情况下,车主的母亲做主将车借给晏天,完全合情合法。“律师帮忙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在场多数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知道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仔细想想晏褚那天说的话,似乎也有差不多的意思在里面。
和着两桩案子不一样,那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么想着,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徐淑芬夫妇身上,本来他们去找晏银生一家的麻烦也有这夫妻俩祸水东引的成分在里面,现在晏银生一家的主意打不来了,可这对夫妻总不能放过吧。
“江律师,你是经验丰富的大律师了,你就帮我们想想办法,那车确实是晏褚的,这件事怎么都不能说和他没关系啊,再说了,我儿子开了那么多年的车都没出事,谁知道是不是他的车有问题。”
感受着众人恶意的目光,徐淑芬心头一凛,将希望放到了这个律师身上。
“这个可不好乱说,交警队那里关于车祸的责任认定还没出来,车辆的检车结果也没有出炉,你要说车辆有问题,这可站不住脚。”
律师摇摇头:“切记一点,想要法律上认可车主的责任,就必须证明车主在车祸的发生上存在过错,比如之前那个案例的情况,或者对方在明知道借车的人存在酒驾、毒驾可能性,依旧将车借给他这样的行为等,到时候闹上去,法院才会判对方给予你们赔偿。”
这番话深意不小,徐淑芬沉默下来,也就是说,必须让晏褚存在过错,这个过错,是真是假,一张嘴怎么能说得清呢。
而林福寿想的更多,在送那个江律师离开的时候,偷偷找他又谈了好久。
刚刚他可是注意到了,江律师在说那段话的时候,强调了在法律上中法律这两个字。
他心里嘀咕,难道在法律不认可的情况下,还有其他方法能够迫使晏银生家给钱?
有些话律师肯定是不能直说的,那样容易留下话柄,影响未来的职业发展,因此聪明的林福寿在送江律师离开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向他又问了不少问题,多数都是绕着这个案子来的,打着擦边球,而有些问题,看似和这桩案子完全无关。
比如骚扰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判刑,又比如聚众闹事,控制在什么范围内,不会引来警察都注目,诸如此类问题,收了林福寿红包的律师来者不拒,统统都回答了,每一个回答详介绍了警方可能的处理方式。
大家都是聪明人,林福寿因为律师的暗示想到了另辟蹊径,律师也很满意林福寿给的红包,借着自己对法律条款的熟知,替他打开钻法律漏洞的大门。
从头到尾,这俩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都没有想过被他们算计的无辜的晏褚,凭什么要因为他们的贪婪,受这无妄之灾。
*****
“葆祝啊,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那个小伙子确实也是好心,你知道的,我这伤——”
“你疯了!”
医院的某一间病房里,发生了如下对话。
章葆祝打断病床上母亲的话,疾步走到病房的门外探头张望了一圈,然后关上门,瞪了老太太一眼。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当医院是自己家啊,你知不知道警察都已经去找过那个姓晏的了,现在你和警方说是你弄错了,到时候警察告你一个诬告,是不是想连累我和你一块吃牢饭啊。”
章葆祝不耐烦地坐到病床边上,对着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我可告诉你啊,以后不准再说那些话,你这腿就是那个姓晏的开车撞的,你记牢这件事,就是做梦,也不能说溜嘴了。”
“再说了,我可是打听了,那个姓晏的家里条件不错,内城区有一套九十平的房子不说,新区还有一套面积更大的新房,这两套房子加起来起码也得值个千八百万吧,我和他要个零头怎么了?”
章葆祝想着如果真能因为亲妈的伤发一笔横财,那么他这些日子跑里跑外也就不嫌麻烦了。
这么想着,章葆祝嫌弃地看了眼病床上的老娘,现在她伤了腿,行动上各种麻烦,自家婆娘为了照顾老娘已经背地里和他抱怨了好几次了,章葆祝自己也觉得烦,要不是看老太太还有点用处,他都想把人丢给其他弟弟妹妹照顾了。
老娘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老娘,凭什么到头来受苦受累的只有他呢?
当然,要是能要到赔偿一切就截然不同了,看在赔偿款的份上,他也愿意尽自己作为儿子的孝心。
“咱们家的房子也值钱。”
老太太小声嘀咕,看着儿子不耐的脸色,又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老太太这话也不错,他们住的那片城中村可是真正的市中心的市中心,全是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就在离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那一片的房子价格真不低,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因为巨额的拆迁补偿款一直没谈妥,荒废到现在的地步。
章葆祝的房子是他爹留下来的,按理这房子也有他其他兄弟姐妹的一份,可谁让老太太疼爱长子呢,在他的怂恿下,硬是将这间屋子分给了大儿子。
三间房,面积不大,也就四十多平,现在已经被炒到了四百多万的价格,这还是有价无市的,所有人都等着这片城中村拆迁,谁也舍不得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