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公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说不信他的话?饶是心里又气又怕,已把李武骂个半死,他还是白着脸谄笑道:“老奴不敢。”
这时,船已经到了,李武带着亲卫们跳上船中,而于公公因为落后一步,上的是另一条船。
望着北周军营越来越近,一个亲卫凑近李武,忍不住说道:“殿下,那阉奴虽然不堪,可他那句话还是说得不错的,咱们可以多带一些兵马随行。”
李武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目光如电,一一扫视过众人,语气坚定的续道:“柴荣这人虽有诸多缺点,可他一向光明磊落。孤刚才的话并没有拿大,这一次前往北周军营,便是只有孤一人,孤也能平安回来。”李武转头看向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显得壮观的北周军营,“柴荣此人,不爱做小人行径!”
他说得那么笃定,众亲卫又向来信服,一时之间,他们心下都是一稳。
柴荣早在当天晚上便收到了李景进派人送来的求和书。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南唐方面居然想要与他议和。
还不等他和众将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柴荣又得到消息,李景进已带着亲卫来到军营外了。
一听到李景进这个南唐最新崛起的战神单枪匹马出现在自家军中,赵匡义的心砰砰急跳起来,他急上前一步,朝着柴荣高声说道:“陛下,南唐无人,唯一可惧者,李景进耳。”略顿了顿,赵匡义又急声说道:“陛下,天予不受,反受其咎。这李景进自己跑到我北周军中来,这是上天赐给我北周的机会啊!”赵匡义的意思,是想柴荣趁机杀了李景进了。
柴荣闻言却是浓眉一竖,他声音浑厚地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柴荣顶天立地,还不屑做这等小人之事!”一句话斥喝了赵匡义后,他瞪着一双眼朝着左右众将喝道:“朕的话你们听到没有?有谁敢趁着朕不注意,偷偷摸摸动什么鬼手脚,休怪朕辣手无情!”
柴荣这人,向来说到做到,原本如赵匡义同样性格的将领心里都是暗自有了盘算,他这话一出,那盘算就不得不打回了。于是他们齐刷刷低声,朗声应道:“聆听陛下教诲。”
柴荣将目光转向赵匡义。赵匡义低下头,说道:“臣不敢。”
柴荣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他手一挥,命令道:“让李景进进来。”
柴荣这道命令一出,一时中军大开,众将士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道让李武等人入内。
李武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身上传出一阵尿臊味的于公公,皱眉说道:“公公就留在外面吧。”
“是是。”于公公顾不得众军卒嘲笑鄙视的目光,忙不迭的应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军营。
李武让亲卫们留下,只带着五个亲卫大步流星的朝着北周军的主帅营帐走去。
转眼,李武进了柴荣的营帐。
万万没有想到南唐新立的太子李景进就是李武,一时之间,包括柴荣在内的北周君臣都是一愕。
转眼,柴荣哈哈大笑起来,他向着左右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在大梁时,朕竟没有看出太子殿下是个大将之才!可惜啊可惜!”
感慨过后,柴荣问道:“李景进,你来见朕,想说什么?”
在北周君臣的虎视眈眈中,李武抬头直视着柴荣,他坦然回道:“李景进奉南唐皇帝旨意,前来与陛下和谈。”顿了顿,李武直接又道:“我们陛下的意思是,于水路作战,陛下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如今天下这么大,你又何必盯着我们南唐死磕?如果陛下愿意,我们陛下想同你签定三十年互不侵犯的和约。”
柴荣双眼紧逼的盯视着李武,“听太子殿下的意思,却是不愿意和谈了?”
李武哈哈大笑起来。他明明是在北周军营中,周围都是北周君臣,外面有数十万北周大军,可他泰然自若气定神闲,饶是以柴荣的自负,这时也忍不住想道:这李武以前名不见经传,没有想到却是个真丈夫!
大笑过后,李武直视着柴荣,坦率地说道:“我当然不想和谈。与陛下之战还不曾分出胜负,我李景进不服!”
“好一个不服!”明明对方是敌人,这一刻柴荣也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他哈哈大笑,站起来衣袖一拂,高声说道:“好,那就继续一决胜负!”
“陛下痛快!”李武接过柴荣让人送上来的酒盅,仰头一饮而下,然后,他随手把酒盅朝地上一甩,在清脆的陶瓷碎裂声中大步朝外走出。
赵匡义转头,看到柴荣目送着李武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欣赏,暗暗冷笑道:这李武没有想到还个会盘算的。他这样激起陛下的欣赏之意,这次大战过后,南唐胜,他自可以继续当他的南唐太子,南唐败,只怕陛下也会千方百计收服于他。
因得到了柴荣的敬重,李武一路走出军营时,所有北周士卒都退后三步,以示敬意。
转眼,李武便出了北周军营。
不过,他没有马上去找于公公,知道那阉货现在正在惶惶不可终日间,李武目光一转,朝着护卫们说道:“听说不远处有个小镇?我们去走走。”转过头,他负着双手朝着一个北周将领笑道:“劳驾,借你们一辆马车驶驶。”
那将领一怔,他打量了李武一眼,暗暗惊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后,想了想,转头让下属赶来了一辆马车。
李武翻身上了马车。
李武的护卫虽是归心似箭,却也知道,在这北周地盘上,柴荣既开了口,安全是可以保证的。当下他们策马簇拥在马车两侧,打出了南唐太子的旗帜。
就这样,李武一行人丢下于公公,坐着太子车驾朝着不远处的小镇驶去。
小镇有点远,坐在马车里的李武显得有失神,他频频朝左右看去。
不一会功夫,一行人便来到了小镇上。
这小镇虽然不大,却很是繁华。李武的车驾所到之处,惊得百姓们纷纷避让。
不一会,马车里的李武突然高声喝道:“停一下。”
马车停下。
这一行人的异动,也引得几个站在摊贩旁的妇人回头看来。
李武慢慢拉开车帘,他缓步踱下,走到其中一个戴着帷帽的妇人身前,李武负着双手,说道:“好巧。”
这戴着帷帽,面目不显的妇人,自然就是姜宓了。
姜宓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男人,一句“哥哥,你怎么老了这么多”被她生生的咽了下去。
就在兄妹两人对峙之时,一个护卫来到李武身后,恭敬地说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他是太子殿下?
姜宓悚然一惊,她赫然睁大眼,惊声唤道:“李景进?”难道,这阵子被崔子轩他们总是挂在口里,南唐新出的战神级统帅,南唐新立的太子李景进,原来居然就是她的哥哥李武?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兄妹见面二
李武变成李景进,是博陵崔氏等外来势力都被清出南唐后的事,所以,现在崔子轩和姜宓对南唐的事是双眼一抹黑,自家哥哥成为南唐堂堂太子的事,姜宓竟是现在才知道,更何况,自家哥哥不但是太子,还是一个在战事上表现出惊人天赋的统帅!
一直以来,李武一次又一次的颠覆姜宓的印象似乎第一次重逢,他都变化很多。特别是这一次,姜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宓傻楞楞地看着李武。隔着帷帽,她的双眸底都能倒映出李武的面容。
李武面无表情地盯视着姜宓,慢慢的,他伸出手,他伸手揭开她的帷帽,露出帷帽下面那张不属于杨氏,而是属于姜宓自己的脸。
美人现世,一时之间,整个小镇再无半点声息。
李武似乎一怔,从姜宓美丽的脸蛋上,他看到了年幼时总让他感到畏惧的那张妇人的脸。一时之间,李武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仇恨。
不过那抹仇恨刚刚燃起,他又对上姜宓那双熟悉的,仿佛一直眷恋着他的眼,李武低着头,他认真地看了姜宓的眼睛一会后,手中晃了晃她的帷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的妹妹不管处于什么境地,听说都能活得很好?”
姜宓那双明澈如水,却也透着几分纯净的眸子还在傻呆呆地看着他。
李武垂了垂眸,转眼,他的唇角再度浮起一抹冷笑,他冷冷地说道:“听说,你又和崔子轩和好了?啧啧,这一点真是一点也不像你母亲。”
他的语气不善。
但这么些年了,李武对上她便没有客气过。所以,姜宓也捉摸不透他的心事。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哥哥,听到他的问话后,姜宓点了点头,楞楞地说道:“是,我们和好了。哥哥呢?哥哥娶了嫂嫂吗?”
“哥哥?嫂嫂?”李武突然把手中姜宓的帷帽重重朝着地上一踩,涨红着脸喝道:“谁是你哥哥嫂嫂?你也配?”他的声音很沉很重,仿佛夹杂着太多的郁怒和恨意。
姜宓吓得脸一白,唇瓣哆嗦着,可是,也是这一吓,让她从亲人相见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慢慢的,姜宓眼中的狂喜在消失,慢慢的,她苍白的脸色变成了平静。
姜宓看向李武,她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那话到了唇边又消失了。姜宓低下头,她弯下腰慢慢地拾起自己的帷帽。
把帷帽重新戴上,姜宓朝着李武福了福,声音低低地说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武没有说话。
见他不说话,姜宓又向他行了一礼,她轻声说道:“殿下如果无事,姜宓告退了。”说罢,她转身便走。
李武猛然伸手,他扣住了姜宓的手臂。
这般扣了一会姜宓的手臂,李武喉结动了动,终于,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姜氏,如果你在北周过不下去,孤这个南唐太子还是愿意接收你的。”他的不中听,语气更不中听,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一如他幼年在那个妇人手下讨生活时一样。
姜宓唇动了动,想要反讽几句,最终到了嘴边的,却是一声轻叹,“兵凶战危,也望太子殿下保重自己。”
这样说着,姜宓本应该甩袖离去。可她的内心深处,却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去,然后一年两年的见不到对方。
李武冷笑着看着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姜宓,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兄妹俩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半晌,李武猛然收回了手,他倨傲地抬起下巴,厌恶地说道:“你只要记得孤今日所说便是。”声音一落,他仿佛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忙不迭地拭了拭抓过姜宓的手,李武翻身跳上马背,策着马咆哮道:“我们走。”
“是。”
姜宓连忙回过头来,她目送着李武离去。
不一会功夫,一个博陵崔氏的子弟来到姜宓身侧,低声问道:“嫂嫂,该走了。”转眼他又好奇地问道:“他就是李景进?”
姜宓点了点头,这时的她已是一派冷静。收回目光,姜宓说道:“派人把我们带来的人清查一下。”
那崔氏子弟一怔,不解地问道:“嫂嫂?””
姜宓淡淡地说道:“我来小镇的事是临时起意,可这么一件小事,李景进这么一个南唐太子都能及时知晓,我怀疑我们身边有南唐的奸细。””
那崔氏子弟明白过来,他凛然道:“是,回去后我马上清查。””
可令得姜宓失望的是,饶是他们回去后仔仔细细清查了一遍,也没有查出那奸细是谁。要知道,他们这次前来边关,所做的是关乎天下和家族前途的,至关重要的大事,如果不是非常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被带来。
各世家子带来的人没有问题,姜宓也觉得自己带来的几十个护卫,都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老人,也没有问题,于是这调查一事便陷入了僵局,正逢多事之秋,这件事也不得不被搁置下来。
……
北周军营。
柴荣目送着李景进离去,转向左右问道:“听说李景进过来时,身边还有一个太监?”
熟知南唐君臣情况的赵匡义马上上前说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那太监叫于公公。”
“哦,是吗?”柴荣摸了摸下巴,转眼,他向赵匡义命令道:“南唐这个李璟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用太监啊。这样吧,你以朕的名义,写一封国书给南唐皇帝,知道他,朕于和谈一事本来也在犹豫,还是李景进那句‘与陛下之战还不曾分出胜负,我李景进不服!’激励了朕。唔,顺便告诉李璟,朕这次与南唐之战不管输赢如何,朕都服他李景和李景进,他们不是窝囊废,他们是英雄!’”
柴荣这话一出,众将同时哈哈大笑。
于他们的笑声中,柴荣得意地叉着腰,悍气冲天地说道:“凭阴谋得江山有什么劲?朕就喜欢这样的阳谋。朕这个离间计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他李璟有本事就不恼不怀恨在心啊!哈哈哈!”柴荣明知道李景贪生怕死一心想要和谈,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明显就是在奚落对方,众将哄堂大笑。
而这时的李景进,自然不知道与于公公同时回到南唐的,还有这么一封柴荣的国书。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故人
姜宓这边。
与李景进分开后,她随着那崔氏子弟朝着他们找的临时落脚点返回。
走着走着,姜宓看到不远处的官道上车马不绝,分明是来了一支送粮的队伍。自从柴荣大军驻扎在这里后,送粮的车队时不时都有,而这一支队伍之所以让姜宓注意到,是因为那支队伍张扬了些,车队不是很长,只有百来辆牛车的样子,可每辆牛车都用极鲜艳巨大旗帜写着“北周兵用”四个大字,而且,那些牛车上的家族徵章特别明显,完全是一副唯恐别人不知道的明显。
姜宓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个时候,她自己的马车也上了官道,与这支运粮的队伍眼看就要遇上了。
就在这时,姜宓的身后跑来了十几个骑士,而策马奔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姜宓的熟人,赵匡胤旁边的邵姓文士,他的身后则是与姜宓有过不浅情谊的邵小子。
姜宓足有两年没有见到邵小子了。
没有想到,不过两年不见,这小子明显干练了不少,那张曾经白白嫩嫩的脸,现在是黑里透红。
转眼,邵姓文士和邵小子等人便冲到了姜宓等人,来到那运粮的队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