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病房, 林阿姨顿觉如释重负, 不禁舒了口气, 一抬头又看见茶几上放着一篮子鲜艳欲滴的草莓,红艳艳的大苹果,还有一大盒巧克力。
犹豫了下,林阿姨才道:“这是晏洋带来的?”前几次过来,这小伙子都会带一大堆礼物,多是小孩子喜欢吃的糖果点心。
包装一看就是进口货,许清嘉分了她一些。家里那三个孩子吃得直舔手指,一个劲儿的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
许清嘉看了看:“应该是他吧。”又扭头往门口看,踟蹰了下:“他回去了?”
林阿姨:“没跟上来,应该是走了吧,我看这孩子,”林阿姨斟酌犹豫了下:“是不是吓到了?”
许清嘉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应该被吓得不轻,而她不只被电梯吓到了,还被晏洋给吓到了,想起晏洋的模样,许清嘉心里就犯怵。
她不禁抬眸去看韩东青。
韩东青微笑看着林阿姨:“麻烦阿姨去打一壶热水来?”
林阿姨一愣,连忙点头,提着暖水瓶往外走,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暖水瓶还是半满的。不过这会儿她也醒过味儿来,人家是故意打发她出去,这点眼力劲儿她还是有的。遂压下心底疑惑,开门而出,站在门口望了望走廊,晏洋已经不见了,该是走了吧。
关上门之后,林阿姨嘀咕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吓成那样了!”又想他自己吓坏了还不忘笨手笨脚安慰许清嘉,倒觉得这孩子心挺好的。
房间内,许清嘉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静静望着韩东青。他故意把林阿姨打发出去,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韩东青笑了下,他这一笑,屋里紧张的气氛骤然缓和。
许清嘉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韩东青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小姑娘,遂他半真半假道:“好学生最好离坏学生远一点,要不然会被带坏。”
坏学生三个字绝对没有冤枉晏洋,他堂弟和晏洋一个学校还是同级。故而听堂弟说过这小子的丰功伟绩,抽烟打架还旷课,老师头疼,学生敬而远之的问题学生。
当然,韩东青的提醒,不是出于这个原因,而是有关晏洋的一些传闻,联系电梯里的情形,韩东青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然而这种事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是有,他也不可能大咧咧地将对方的伤口摊在阳光下。如果是真的,晏洋也是个可怜人。揭人伤疤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虽然不能直说,但韩东青觉得有必要给许清嘉提个醒儿,让她和晏洋保持距离。
许清嘉若有所思,乖巧的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见她听进去了,韩东青满意地勾了下嘴角,按了按她的头顶:“那我便走了,你好好保重。”
许清嘉愣了下,才弯起眉眼:“再见。”
韩东青含笑点头,转身开门。
“东子!”拿着一盒草莓的韩老夫人讶然看着从里面出来的孙子。
“祝奶奶?”许清嘉也诧异的望着门外的韩老夫人。
“奶奶。”韩东青问候一声,回头看惊得睁大了眼睛的许清嘉,没想到,她还认识老太太,而老太太这架势,分明是过来找她的。
本想离开的韩东青再次回到病房,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乐呵呵地对韩东青说起她和许清嘉的认识经过,源于一碗骨头汤。
韩老夫人的病房和许清嘉隔了三个房间,但是一点都不妨碍老太太闻到那股肉香味儿。那股味儿,让老太太想起了家乡,她原籍江南。
这么多年了,家里的厨子就是做不出这个味,在外面也没尝到过。
韩老夫人的馋虫和乡愁一股脑儿被勾了出来,左思右想,她还是没忍住,得知是个小姑娘,遂拎了一篮水果上来套近乎,成功蹭到肉。
之后,但凡这边炖了汤,不用请,闻到味儿的韩老夫人就会拎着水果自觉上门。
老人家难免爱唠叨,许清嘉是个耐心好的,她不只愿意听,还会恰到时机的提问。
第一手的战争资料啊,许清嘉都想把它录下来,然后甩在那些抗日神剧的导演和编剧脸上。一群不负责任的家伙,简直就是在亵渎历史。
韩老夫人可算是找到一个愿意听她说古的小娃娃了,家里那群臭小子都说听腻了。
一老一少,一个说的高兴,一个听的高兴。说着说着还发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收藏古董。
韩老夫人嫌弃地瞪一眼韩东青:“你还没嘉嘉一个小姑娘懂得多,这几天我可是长了不少见识。”
理论知识,许清嘉那真是杠杠,她记性好啊,看一遍听一回就能记个大概,忽悠一个门外汉里的门外汉,那是绰绰有余。就是在实践的过程中频频走眼。
韩老夫人还让人从家里拿了几样收藏品过来,自此形势掉了一个头,变成了许清嘉说,老太太听。
韩老夫人对古董空有一腔热情,毫无一丁点理论知识,也没正儿八经的研究过,更不好意思专门找人请教,就这么胡乱买着玩吧。遇上了理论知识丰富‘经验也丰富’的许清嘉,那可不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许清嘉谦虚地抿唇笑了笑。
韩东青嘴角隐隐一抽,想起被她当做宝贝的那个酸菜缸子,想说奶奶您老人家可千万别让她给带进沟里去。
然看着一老一少两张喜气洋洋的脸,十分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反正老太太已经偏的不能再偏了,带不带沟里也没差别。
“她爸爸是白老先生的高徒,我怎么能跟人家比。”仔细听就能听出韩东青话里含着戏谑。名师出高徒这句话似乎在这里出了意外。
韩老夫人惊讶:“原来是家学渊源啊,就说你一小姑娘怎么懂这么多。”又激动地一拍椅子扶手:“要是早点认识你,我就不会买到那么多赝品了。”
去年她把自己在那些年月里买回来的绝大多数宝贝都捐给了博物馆,结果发现了一堆假货,好些就是白老先生给指出来的,这位老先生在博物馆里挂了个职。
可把她给气的,那些人居然骗她一个老太太,亏不亏心。
那还真不好说,韩东青忍了忍笑,又道:“奶奶,她爸爸就是我大舅在浙省交的那位朋友。”
韩老夫人更加惊奇,许向华她撞见过两回,谈吐气质不俗。没想到这么巧,居然是东子大舅的那位贵人,她听江老和江平业都提起过。
韩老夫人正了正脸色,温声道:“你爸爸是个好样的。”在那个年月里还敢帮人,并且能十来年瞒的滴水不漏,没让人抓到把柄,足见胆大心思人仗义。搁在他们那年头,估计也是个人物。
许清嘉腼腆一笑:“江叔叔是个好人,我爸爸说帮助好人是应该的。”多少人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东山再起之后,江平业助他们良多。
韩老夫人朗笑:“你爸爸也是个好人。”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因着这一层渊源,看向许清嘉的眼里又添几分喜爱:“你也是个好姑娘,一定能顺顺利利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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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晏洋,枯站了片刻,默默下楼,回家,径自回房。
小保姆愣眉愣眼的看着,没敢上前招呼。
不一会儿,叶胜男急匆匆赶回来,她接到下属的电话,说晏洋状态有些不对。
走私国宝那犯罪集团已经被破,然而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一日不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叶胜男便寝食难安,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叶胜男还怕他们再次对晏洋下手,便向局里申请了保护。
奈何晏洋不许他们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叶胜男拗不过他,只能让他们暗中保护。
在医院里,他们没跟进电梯,故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电梯出了故障。离开医院后,晏洋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他们不敢马虎,直接报给叶胜男。
一听电梯坏了,晏洋被困在里面,叶胜男心里咯噔一响,当场变色,连忙往家赶。
小保姆立刻迎上来,急声道:“局长,洋洋关在屋子里一直没出来,我喊了两声也没动静。”
叶胜男摆摆手,大步上楼,走到儿子房前,转了转锁,转不开,压下心头不安,轻轻敲了敲门,缓声道:“洋洋,给妈妈开个门。”
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叶胜男紧绷下颚,不敢耽搁,回房拿了钥匙。晏洋这间房没装反锁,用钥匙就能打开。
屋内一片黑暗,叶胜男忽觉身上发寒,强自镇定地打开灯。
亮起的灯光驱走浓稠的黑暗,一片明亮中,叶胜男就见晏洋动也不动地坐在墙角。
叶胜男心头乱跳,走过去,半跪在晏洋面前,挤出自己最温柔的笑容:“洋洋,地上凉,咱们坐到床上去好不好?”说着伸手要去扶他。
晏洋推开他的手,抬头看着她,眼里聚起一点光亮。
叶胜男心头发刺,眼里发酸,柔声哄他:“洋洋,别怕,妈妈在这儿。”
晏洋理也不理,眉峰慢慢皱起来。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一起被宴海谋害,一起被关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她抓着他的手安慰他别怕,很快就会出去。
他早就不怕了,他已经习惯。
怕的那个人是她,他让她别怕,她好像更怕了。
晏洋苦恼地皱起眉头。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一起分享了韩东青带来的那只烤鸭, 说了一箩筐话的韩老夫人才高高兴兴地带着韩东青和许清嘉告别。
关上门的林阿姨还在笑:“没想到祝老夫人竟然是你朋友的奶奶。”
许清嘉也笑, 可不是,哪想到京城这么小。更想不到韩东青的奶奶会这么有趣儿,老小孩的祖母, 成熟稳重的孙子, 祖孙俩的画风差的有点大啊。
稍晚一些,许向华从外面回来, 许清嘉便把祝奶奶就是韩东青祖母的事情说了。
许向华也不得不感慨有缘, 笑道:“那我准备的那份礼物他应该能喜欢,正好拿回去哄老人高兴。”
他让秦慧如寄了几件古玩过来,准备送给韩东青和邵泽, 感谢他们当日送许清嘉来医院之恩。
只是最近这大半个月,位于张家胡同的那座宅子大门紧闭, 他至今都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转脸看见茶几上的那一堆东西, 许向华笑容淡了几分:“晏家那孩子来过了?”
哪怕知道晏洋并非故意,且他认错态度良好,但是女儿遭了这么大一通罪, 至今都没有痊愈, 每天还要忍痛做康复训练,许向华终究不能释怀。
恨倒说不上,毕竟对方只是个少年也非有意, 然而好感绝对欠奉。
许清嘉点点头, 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了?”许向华奇怪。
想了想, 许清嘉便把电梯里发生的事儿还有韩东青的提醒都说了一回。
许向华沉吟半响:“那你就听韩东青的话, 离晏家那孩子远一点。咱们家和他们家本就不是一路人,等你脚好了,两家也就没瓜葛了。”
对于韩东青这个年轻人,许向华一直十分欣赏,尤其他几次三番帮了他们家孩子,于他们家有大恩,许向华自然信他。
许清嘉点点头,抬头就见秦父秦母推门进来。
“姥姥姥爷。”许清嘉甜甜唤人。
拿着保温壶的秦母关切:“今天感觉怎么样?”
许清嘉笑道:“感觉好多了。”又把医生护士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得两位老人笑逐颜开。
说话间秦母就把保温盒拿出来摆放好,他们问了医生,记下该补什么忌讳什么,秦母就开始变着花样儿的给许清嘉补。
外孙女吃了大苦头,流了那么多血,骨头都折了,可不得好好补一补。
一家四口围着茶几坐了,老两口也还没吃,怕许清嘉和许向华多等,故而一烧好就直接带过来了。医院虽然有小厨房,偶尔熬个汤还好,见天儿做饭,到底影响别人。
吃饭的时候便说起了秦振中,第一批香肠做好之后,他就趁着周末去后街摆摊,许向华陪着他一块去了,没到中午就买的一干二净。
秦振中心花怒放,信心大增,第二天就带了一大袋小肠回来,还请假跑到方家屯弄了一整头处理好的猪。
熬夜忙活了两天,又制出一批香肠,摆了三天夜摊,昨天刚刚卖完。
一家子坐在一块陪着他数钱,刨掉成本,整整赚二百一十五块,赶得上秦拯中小半年的工资,捧着那一堆钱,秦振中激动得满脸潮红。
想起儿子那兴奋的模样,秦父眼底复杂:“现在振中都没心思上班了。”
许清嘉十分理解秦振中的心情,并且乐见他如此。国企现在还过得去,随着改革开放,国企的效益越来越差,底下员工自然也过不好。等到到被下岗的时候,秦振中估计也四十左右了,中年失业,上有老下有下的,这日子怎么过。
趁着现在机遇好又年轻拼一把,实在是明智之举。
“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己心情好重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许清嘉乐呵呵地说道:“做买卖这么挣钱,做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个体户的地位自然就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