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八娃你下山去吧。”智善大师慈祥的声音再度响起,八娃和尚瞬间泪目,“师父,我舍不得您…要不我再陪您几日可好?就十日?”
智善大师微笑着摇了摇头。
“三日?”八娃和尚举着三根手指,极力争取。
智善大师还是笑着摇头,八娃和尚哭丧着脸,弯下两根手指,请求道:“就一日,一日好不好?师父,我求求您了。”
智善大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墙角的藤编盒子,道:“墙角藤盒之中,是为师送你的还俗之礼,你拿着快些去找瑞王夫妇,一同下山去吧。”
八娃和尚如一个被抛弃的奶娃一般,委委屈屈,慢吞吞的移步墙角,小心抱起藤盒。
虽然不曾打开一观,不知里头所放何物,八娃和尚还是异常珍视,他知道,这个藤盒是师父闲暇之时,用山间的藤蔓亲手编织的。
八娃和尚抱着藤盒,久久不曾移动半步,想着能够多陪伴师父一时半刻也好。
智善大师见状,心头也忍不住涌出些许不舍,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下山以后,不必再守佛门清规,蓄发娶亲,享天伦。但也不可忘记佛祖诫言,莫要忘了保存本心,与人为善,世间不比山中,是是非非若不会分辨,却也要知道但求无愧于心,记住了么?”
八娃和尚像个幽怨的小怨妇似的吸着鼻子,呐呐回道:“我记住了,师父。”
“师父,我走了,您老人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生病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就遣寺中的师侄们去冠云园寻我,我定会让宁薇来为您诊治的,千万不要怕麻烦,别看宁薇肚子那么大了,其实她好着呢,给师父治病,肯定是不要紧的。还有,山坡陡峭,您老人家千万莫要独自去采藤蔓,若是不小心滑下了山坡,可不得了。还有后院里的那口水井也有问题,井口太浅,容易掉进去,师父你千万要记得不要靠近。还有…”
“阿弥陀佛~去吧。”智善大师见八娃和尚没完没了,连忙打着佛号打断了他的话。
“师父,我走了。”八娃和尚瘪了瘪嘴,终于闭上了嘴巴。
他猛地一下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诚意十足的响头。
脑门沁出了血丝,可见用力之大!
慢吞吞走到了门口,八娃和尚想到了什么,立即转回身,挠了挠他程亮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父,那个…徒弟能不能借您老人家的进宫玉牌一用?”
智善大师出入皇宫,自然无需腰牌,他手中的进宫玉牌,实际上一直是八娃和尚在用。
八娃和尚之所以想借一次玉牌,是因为他想进宫探望勤帝,先前听说勤帝可能会死,八娃和尚心中便不是滋味,只是后来又听到智善大师让他下山还俗,他一时激动,便顾不上问勤帝之事了。
此刻他也知道,就算他问起勤帝之事,智善大师定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是以只是提出想借进宫玉牌。
智善大师对此没有意外,道:“玉牌就在藤盒之中,先放在你处,哪日用不上了,再带回寺中还给为师吧。”
“多谢师父。”八娃和尚心喜不已,得意的想到:虽然师父赶我下山还俗,其实师父心里还是疼我的。
“师父,勤帝真的会死么?”八娃和尚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智善大师回道:“世人皆会死。”
“…”八娃和尚再次瘪嘴,脸上的喜意消失无踪,蔫蔫道:“师父,我走了。”
说了多次要走了,这一次总算是真的走了。
八娃和尚随着齐玄宸夫妇二人下山之后,便有寺中和尚前来告诉智善大师,说八娃和尚收拾行装时,原本郁郁寡欢,见到齐玄宸后被嘲讽了几句,又恢复了精神,抱着藤盒一路与齐玄宸斗嘴下山去了。
智善大师听言,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句:“甚好,八娃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
八娃和尚,不对,如今他已经不是和尚了。
走下最后一节台阶,八娃转过身,面对湛露寺方向,眺望许久。
曾经,他将这间飘渺清幽的古刹视作他的家,将师父视作他的父亲,将师兄弟们视作他的兄弟,如今他按照师父的所言,下山还俗,可他心里仍然装着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地方。
小心翼翼的将藤盒放在草皮上,又卸下肩上的包袱,八娃和尚眼眶含泪,再次跪倒在地,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安静的跪了片刻,八娃和尚再次抱起藤盒,拎起包袱,爬起身,认准方向,钻进了齐玄宸和宁薇所在的马车。
八娃和尚脑门上原已经干涸的血迹,被新鲜流出的血滴覆盖,齐玄宸睨了一眼,掏出一条手帕丢进他的怀里。
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藤盒,随口问道:“盒子里是什么?智善大师送你的?”
第706章 玉牌金钵
八娃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跐牙裂嘴的嘶了一口凉气。
他宝贝的抱着智善大师送给他的藤盒,摇头道:“我只知里面有一块进宫玉牌,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总之是师傅送给我的,不管是什么,都是宝贝,无价之宝!”
齐玄宸扯了扯嘴角,“打开看看不就得了,瞧你那点出息。”
八娃气势汹汹的瞪了齐玄宸一眼,将帕子递了回来。
齐玄宸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是新的,你留着用吧。”
八娃也没有客气,将帕子叠好,塞回袖袋之中,继而郑重其事的埋下头看向怀中的藤盒。
动作轻柔的打开藤盒,艳阳恰好透过飘起的帘子洒入车厢,照在藤盒里的一缕阳光,反射出一道富丽的黄芒。
八娃和尚看清楚藤盒之中的物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齐玄宸好奇不已,偏头瞧了一眼。
只见藤盒之中静静放着一个饭钵,饭钵通体金黄,显然是用真金打造,钵体一边雕刻五谷,栩栩如生的五谷植株硕果累累,另一边则雕刻着一篇蝇头小字,细看之下,原来是一篇梵字经文。
饭钵之中放着一枚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牌,红色的玉穗将白色的玉,金色的钵,衬得异常出彩。
“是个好物件。”齐玄宸见惯金银玉器,根本没有在意。
八娃却是感动的稀里哗啦,眼泪那叫一个取之不尽!
他哽咽着说道:“这是几年之前,皇上专为师父打造的金钵,师父不喜金银俗物,却说留着有用,便收下了,原来师父早就打算好,要将此钵送给我,呜呜…师父对我真好…他这是担心我下山饿肚子呢!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饿肚子的,更加不会拿金钵换银子,呜呜…”
他哭得像个奶娃,齐玄宸没眼看,扯了扯嘴角,偏开头。
宁薇却是感慨不已。
这八娃还当真是傻人有傻福,智善大师对他何止是好?他将进宫玉牌看似随意的放在勤帝所赐的金钵之中,在宁薇看来,这一点都不随意,简直是为八娃费尽了心。
智善大师亲自嘱托齐玄宸照顾八娃,又送出这样的礼,八娃在他心中的地位,实在不轻。
光凭这一点,八娃何来果腹之忧?
宁薇微微一笑,心道:世人皆有情!
这时,齐玄宸又欠扁的开口了。
他眼含戏谑的看向八娃,慢慢悠悠的出声问道:“你不卖金钵,如何养活自己?莫不是想要爷养活你吧?”
“你答应过师父会照顾我的!”八娃嘴快反驳道。
他倒不是真的要求齐玄宸养着他,只是齐玄宸一开口,他便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齐玄宸鄙视的说道:“爷的确答应过,但是爷可没说要养活你,给你个住处倒是勉强可以,你好歹也是个爷们,应该有个一技之长吧?”
“额…”八娃怔愣许久,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在寺中生活,哪有一技之长?对了,师父曾夸赞我,说我敲木鱼敲的好,诵经也不错…可是敲木鱼也不算一技之长啊!”
八娃突然被智善大师赶下山还俗,此刻心中很是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些胆怯,无所适从。
郁闷的挠了挠他的光头,气馁道:“早知道我就好好跟着师傅学编藤盒了。”
宁薇听了他的话,莞尔一笑,八娃顿时满脸通红,窘迫非常。
齐玄宸眉梢眼角也泛出丝丝笑意,他有些好笑的说道:“你在寺中可曾习字?”
“自然习得,不习字如何罚抄经文?再说,认字又不能赚银子。”八娃理直气壮的说道。
“谁说不能?”齐玄宸捏了捏腰间挂着的荷包,笑道:“替人书写家书也是一门营生。”
八娃眼睛一亮,“对啊,我可以去闹事摆摊,替人书写家书,赚些口粮肯定没有问题。”八娃干劲十足,颇有跃跃欲试之感。
就这样,八娃做起了替人代笔写信的营生,在这段难忘却短暂的时间里,他尝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也真正从一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和尚,成为了一个努力生活,善良依旧的人。
……
见过智善大师之后,武亲王心乱如麻,忘了等齐玄宸和宁薇,便自行下山回府了。
叶萼儿,叶萼儿,叶萼儿!
他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这个名字。
武亲王拥有的姬妾众多,膝下子女亦将近有二十之数,对于子女,他的态度向来是放牛吃草,毫不上心,将所有事都交给武亲王妃。
他不认为这样的态度,对子女有何亏欠。
只有采芜为他生下的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儿,让他多年以来,放心不下。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如他这般薄情之人,怎么会这样放不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明明多年以前,他早已在心里放弃了采芜母女,不是吗?
虽然不承认自己心中内疚,但是他却清楚,他的确是内疚了。
回到府中,武亲王唤来刘嬷嬷,沉声问道:“前一阵子你为本王新寻来的婢女,后来连同珠儿一起送给瑞王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自从将珠儿和萼儿送出府,刘嬷嬷便告病休息了,这些天她浑浑噩噩,头脑很是浑沌。
脸色蜡黄的刘嬷嬷,揉了揉胀痛无比的眉心,待清醒一些,才恭敬问道:“王爷说的可是萼儿?”
武亲王心头一紧,他依稀记得,有个在他身边服侍没多久的婢女名叫萼儿,虽然并不确定那名婢女便是叶萼儿,还是把刘嬷嬷叫来问话了。
见自己记的没错,他连忙再次出声问道:“她是何时进府的?家中还有何人?进府之中做过些什么?”
刘嬷嬷并不清楚武亲王为何会问起萼儿,更加不知道他问的这么清楚要干什么,主子问话她答便是了。
“回王爷话,萼儿是陆麒陆大人保荐入府的,进入不过数月,说是个孤女,无亲无故。”
想了想,再次揉了揉眉心,才继续道:“那萼儿做事不够细心,奴婢才让她换了院子伺候。”
武亲王眯了眯眼,看着刘嬷嬷的目光之中审视意味极重。
他道:“既然她做事不够细心,当初又为何将她放在本王身边?莫不是你这刁奴有何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