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没有多言,只淡淡立在那儿,目光沉静又温和。
“身为皇子,儿臣只是学了该学的东西。”
圣上打量着这个儿子,他素日从未注意过萧钰,如今一见,竟觉他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萧钰的眼眸清洌温柔,如徐徐晕开的墨染,他身着那身紫色王袍,更显高贵出尘。如此一人,当真与这王庭的雷霆万钧,满地血腥格格不入。
“你提剑面圣,今日冒犯你母后,来日,是否亦要冒犯朕了?”圣淡然开口。
安静了一会儿,萧钰垂首,温声道:“父皇,儿臣不敢。”
圣上颔首:“那些道理,你明白就好。”
忽然,萧钰止主了脚步,不再前行。一众大内高手无不眸光一凝,握紧了手中的剑,以防萧钰作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
萧钰微微侧过脸来,长睫轻轻颤了颤,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又没有说出口来。
萧皇略一抬眸:“你行事,何时这般扭捏了。说吧,还有什么事。”
萧钰轻轻抿了抿唇,思量片刻,转过身来,“父皇,儿臣斗胆,想向您讨要一个赏赐。”
圣上淡淡道:“讲。”
“若是此番儿臣助父皇讨伐卫氏,能否许诺儿臣一人。”
窗外迅疾的雨声拍打着树叶,直至完全淹没了他的声音。
萧皇手中的动作便停在远处,显是对这句话有些意外,他不由重复了一句:“老三,你想要什么?”
萧钰轻声答:“将来……儿臣要娶谁作妻子,请由儿臣自己定夺。”
萧皇的目光微微一滞。
老三的性子他清楚,当年他在冷宫待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开口向自己讨要些什么。
“你想娶妻了?”
萧皇端起肘边的茶盏,茶水已凉了几分,身侧的大监连忙撤下,又换了盏新的上来。
在那一刻,萧钰几乎屏住了呼吸,“父皇的耳目遍布内宫,儿臣自知无事可瞒过父皇,您也自然明白儿臣所说的是谁。
萧皇静静阖上眼帘。
这个孩子,是有软肋的。
“这件事情,朕答应你,只要你在当下,做好该做的事情。”
萧钰神色一怔,“好,儿臣明白。”
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执着剑,转身,向殿外走去。
在他退下的那一刻,萧皇忽然叫住他,“老三,那这个东西,你想要么?”
萧钰轻轻抬眸,这才发现萧皇手中执着的,正是象征着无上王权的镇国玉玺。
萧钰想了一会儿,唇角竟轻轻弯了弯,“父皇,此事,儿臣只会听从您的意思。”
剑刃上的血滴一滴一滴淌下来,最终濡进冰冷的地面上。
萧皇这才满意地点头。
萧钰回身,一步步退出太极殿。
气势如虹的闪电劈开了厚重的天幕,卫后仍在太极殿前俯首请罪,大内的高手分列在宫阙两侧。
可萧钰无奈摇头,他忽然不想见这些天潢贵胄。
他现在很想去找一人。
未央宫的宫人听闻三殿下从椒房殿一路杀到太极殿,无不吓得面如土色,他们以为三殿下竟是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身上带着血,萧钰清隽俊秀的面容仍毫无异色,他止主脚步,柔声问:“雪翎回来了么。”
嬷嬷哭道:“姑娘回来后一直哭,说担心殿下的安危,还要去太极殿那边看看,还好被老奴给拦下了……”
萧钰凝眸,收起剑,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便说明她无事,先备水罢。”
他换了身干净的白衣,又唤了水,在热水中沐浴,洗净了身上的污血。
他垂眸,浸在水汽中反复擦拭着那些暗红的剑痕,希望痕迹能淡些,想着待会儿去东暖阁,怕吓着小姑娘。
皇室子孙,天潢贵胄,大抵很少有像他一般,带着一身伤的。
这具身体表面虽看上去病弱,内里已恢复得差不多,实则运功已不在话下。然而旁人看不出,东宫自然更不知。
如今看,王城的风向,应是要变了。
没想到,他还未起身时,雪翎已自己跑了进来。
隔着窗纱,萧钰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一看便是才哭完,眼睫挂着水汽,看上去很是叫人心疼。
萧钰不由喉咙发紧。
雪翎一进来,便径直跑到萧钰的宫室,准备闯进去。扈从忙阻止:“姑娘,殿下正在沐浴,有过吩咐,旁人不能进去的。”
雪翎眨了眨水汪汪的眼,“可我现在就想见殿下。”
“这……”
内宫传来萧钰淡淡的声音,“不必,让她进来吧。”
“诺。”
得了首肯,少女立即提着裙裾,急匆匆闯进来去。因为才哭过,她的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嫣红。
“萧钰,你受伤了。”她止住脚步,惊呼起来。
萧钰的背部横亘着一道暗红的剑伤,从肩胛沿着腰肢蜿蜒而下,苍白得几近透明。
见到雪翎,他不着痕迹向水中退了。“无妨。”继而,他唇角轻轻弯了弯,“你来了。”
“……前几日在未央宫时,你总是关上门,不愿见我,如今却连我洗澡都要闯进来,这算是什么道理?”
少女一愣,急得跺脚:“你明明就知道的。”
她看到了他背上的伤痕,两道眉就挤在了一起,眼眶又红了。
萧钰擦了擦她的眼角,轻声说:“这并不算什么,你这就哭了?”
少女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赌气道:“我没哭,分明只是被雾气迷了眼睛。”
萧钰眉眼温和,“嗯,你说的对。”
少女“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了。
萧钰不再多说什么,让她过来。他抿了抿唇,认真道:“……雪翎,你留下来吧。”
雪翎嘟囔着问:“为什么?”
萧钰淡淡道:“只因我想你留下。”
少女挑眉,“哦,是真的吗?”
萧钰身形顿了顿,脸色变得苍白了些,有些艰难,咬字清晰道:“实则……雪翎,是这未央宫缺一位亲王妃,你,愿意么。”
说完这话,他便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
苏菀一愣,睁大了眼:“亲王妃?萧钰……可我只是一只狐狸呀。”
萧钰颔首:“我知。”
少女转眼睛弯了弯,唇角也轻轻翘起来。
她捧着脸贴上前,“萧钰,那你可一定不能忘记你今日所说的话,我不准你反悔了。”
她声音婉转,闹得外头的扈从都听着了,无不敛住呼吸,侧耳细听却不敢冒犯。
萧钰轻轻颔首,语气温柔。“嗯,都是真的。”
“扑通”一声,忽然,少女化作了小狐狸,开心地摇了摇尾巴,跳入水中,溅起了一地的水光。
“嗷呜。”它轻轻唤了一声。
小狐狸的尾巴还不住摇晃,它肆意起来什么都不顾,掠过自己的脖颈,再从肩上滑落,再整个身子都沉匿在水底深处。
萧钰不由微微一怔。
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般。007发现,这个时候,男主的好感度剧烈抖了一下。
果不其然,萧钰由着那小狐狸在水里捣鼓,忽然伴着哗啦的声音,它就沉下水中去,再探出水面。
萧钰这才恍然发现,那只小狐狸已化作了人形,出浴的少女眸色潋滟迷离,那玉雪可爱的稚气面容添了几分娇美。
少女溅起了满地的水花,萧钰却也丝毫没有动,就怔在了那儿——仿佛她的眼底,藏着无数星星。
她没有继续折腾,忽然凑上前,去看他肩上的伤。
柔软的指尖沿着经络慢慢划下来,萧钰的身子不由微微一僵。好感度停在50点附近,却抖动得更加剧烈了。
少女眼眸弯弯,露出一道天真烂漫的笑容:“你别紧张呀,若是再如此,我怎么给你疗伤。”
第48章 皇子vs小狐狸
萧钰不由别开眼, 淡声道:“不必如此,这些伤不算什么。”
少女打断了他,不高兴地噘嘴:“可我说不行呀。”
他轻轻抿了抿唇, 眉眼变得柔和些许, 轻声应道:“无妨,我的身子本不如你想的这般虚弱。”
少女低低“哦”了一声, 沉思了会儿,才接着道:“萧钰, 你方才说你要娶我, 想让我做你的妻子, 可是真的?”
说完,小姑娘又跑到他的眼前去了,扳过他的脸颊, 好让他能看着自己。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眼底泛着光。小姑娘的羞赧之色就像是还未三月枝头开的花苞,让人不禁想把最美好的东西摘下来,送给她。
萧钰的指尖不由得一僵, 又轻轻抬起,流连在她的耳廓,而后点了点头, “嗯。”
雪翎的面容添了一片绯红。忽然,少女就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温软的唇贴在耳畔, 她神秘地眨了眨眼,“萧钰,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喜欢你呀。”
“……你说什么。”
萧钰身子往后退了退,他眼眸间的霜色微微融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就溃不成军了。
“我说——其实我是真的喜欢和你在一起呀,就算你不是皇子,或是一直呆在冷宫,不管旁人怎么待你,我都愿意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毕竟你也说过你想一直照顾我,是不是?”
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变得有些儿犹疑,带着小姑娘特有的纯然。“其实……我早已不想当东宫的细作了,我虽觉得对不起太子殿下,可我也不想对不起你……”
萧钰的眼神愈加温柔,雪翎却觉得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不会,雪翎,你不会一直呆在这儿的。”
他随即露出温润如玉的浅淡笑意,“我会带你出去的。”
随即,萧钰起身,将一件外裳披在了雪翎身上,“在今夜前,你就呆在宫中,等着我,哪儿都别去。”
雪翎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有些狐疑,却只认真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
萧钰的好感度终于突破50点大关,007很兴奋。但苏菀却明白,到底只有50个点,说明在他的心里,除了雪翎,仍有其他极为放不下的东西,比如王权。
同时,小狐狸也看到了即将会在宫闱中发生的事情——
圣上下令收押卫氏一族,太子萧旦在卫后挑唆下谋反,萧钰救驾,皇三子党的权势达到顶峰。
萧钰随即便离开了,他离开时带走了未央宫的一众暗卫,苏菀便猜到了萧钰是要做什么。她连接了系统的画面,观察起内宫的动静。
窗外的雷雨声愈来愈大,电闪如虹。大萧朝,大抵是要生变了。
当夜的未央宫一片安宁,太极殿却并不太平,圣上连夜禁足皇后与东宫,将卫侯爷请入了内宫。
早朝未立,连夜押解,卫家的人权倾朝野数年,可第一次遭此待遇。
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城,甚至惊动了东宫。
“卫卿,”圣上看了看卫侯,卫侯岿然独立,神色淡淡,似乎今日的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卿立于庙堂上多年,可听说过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圣上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卿辅佐这么些年,朕的确不放心尔等拥兵自立。朕念及旦儿,不会取尔等性命,只要你肯放权,这份萧钰从椒房殿找出文书,便什么都不作数。”
卫侯直视着他的眼睛,唇角微勾,“陛下,臣会给你一个更好的答复,保证让陛下满意。可好?”
圣上一顿,他一时并不明白卫侯所言何意。
然而下一刻,内侍便战战兢兢入内禀报,说太子带着人过来了,大抵是为了卫侯而来。
“孽障。”圣上目光一冷,看着不远处疾步而来的太子,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拳。
卫侯的脸色愈加冰冷,他当着太子的面,猝然抽出了圣上手中的御剑,狠狠向自己的脖颈上划去。
“噗——”
卫侯向后倒下,血流了一地。
“舅舅,不要!”萧旦顿时愣住。
“旦儿……”卫侯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向了太子,“今日,舅舅先行一步了,记得……定要保护好你的母后……”
“舅舅!”
暮色中,萧旦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几分凄怆。
他本是赶来劝说父皇的,然而却没来得及。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的心果真如此冰冷,谁都不会放过。
“为什么?”萧旦终转向了圣上,“母后侍奉您多年,舅舅好歹辅佐您一辈子,难道您就真的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么!”
见到太子,圣上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他并未想要卫侯的性命,只是想夺回卫氏的权势。却不料,卫侯这老狐狸竟是算计好死在太子面前,以此挑拨太子与他对抗。
饶是如此,他将仍厉声道:“萧旦,还不快让你的人滚回去,你当着朕的面这么做,是要造反么!”
萧旦的面目却已呈现出一种苍白的怖色,他鬼使神差,一步步向台阶上走去,“我来本只想求您,能否放舅舅一马,他与母后都只忠于您一人。可从小到大,我见您杀过这么多人,我便知道,您绝不会心软。”
“父皇,您今日对他们不仁,来日,是不是也要对我下手?”
“放肆!”
圣上的身形已有些踉跄,他看出了,萧旦的血性被卫侯的死激发出来,局势已非他能控制,四处都是大内高手与太子的人马——今日在这太极殿,他与这个亲手带大的儿子,竟到了一决高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