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 过来用膳。”屏风挡着, 他见不到小姑娘, 只得出声喊。
小姑娘软软地应了声,片刻后, 她发出嘿嘿嘿的声音吧嗒吧嗒跑进来。
“姜爹爹,酥酥捉到鱼啦。”她跑一路,水滴一路,到姜程远面前的时候,小姑娘前襟衣袖全都湿了。
姜程远抬眼一看,肉呼呼的小手里头正用力抓着一只红色锦鲤,那锦鲤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鱼鳃一张一合,鱼尾不断摆动挣扎。
“酥酥,你再用力,就要把小鱼捏死了。”姜程远轻描淡写的道。
小姑娘惊了下,连忙拔腿折身回去,将锦鲤放回假山水池里。
“姜爹爹,酥酥放了小鱼,小鱼还活的。”小姑娘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管衣裳和裙子是不是湿了,高兴的黑眸都在发亮。
姜程远扶着老腰站起身,动作僵硬地挪到桌边:“酥酥,吃东西。”
小姑娘乖乖地爬上杌子坐好,举着小手说:“酥酥有洗手哦,干干净净的。”
姜程远讶然了下,需知小姑娘从前在姜府洗手净面皆需身边人提醒,这会竟这样主动。
他问:“酥酥怎么知道用膳要先净手的?”
小姑娘拿起竹箸,理所当然的道:“大黎黎呀,大黎黎说酥酥不洗手,肚肚里就要长虫子,酥酥才不要长虫子。”
姜程远了然,小姑娘这表现,只能说在王府的这段时日,她过的是开心的。
“姜爹爹,用这个。”小姑娘拿竹箸去夹卤鸽蛋,但那鸽蛋小而圆,一夹就滚,小姑娘夹了半天也没能夹起来一个。
姜程远失笑:“酥酥不用,你自己吃,姜爹爹不饿。”
小姑娘噘嘴:“不要,大黎黎给酥酥吃过,这个蛋蛋非常好吃的,姜爹爹一定要尝尝。”
说完这话,小姑娘放下竹箸,抓起勺子干脆用舀。
当成功舀到卤鸽蛋后,小姑娘歪头期待地望着姜程远。
姜程远不自觉挺了挺腰背,还没等他抚须含笑夸奖小姑娘一番,腰身骨头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表情一僵,抽了口冷气,一字一吐的说:“酥酥,乖……”
小姑娘将卤鸽蛋放姜程远小盏里,很有孝心的说:“姜爹爹先用。”
姜程远百感交集,老泪纵横,养了两个带把的儿子没感受到孝心,反而却在贴心小棉袄的继女身上率先享受到了。
“好,爹爹先用,酥酥也用。”姜程远低头正待用那卤蛋,不想,那腰背根本没法弯下去,偏生小姑娘还期待地望着。
堂堂国子监祭酒大夫姜大人反应极快地抬手端起小盏,仿佛喝酒一般,直接往嘴里倒卤蛋,居然一口就吞。
小姑娘适才重新拿起竹箸,开始用自己的。
姜程远恨不能捶自个的腰几下,不才抱了酥酥一会么,真的就这么不中用来着?
他吩咐长随苦雨进来,先行回府给小姑娘重新带身干爽的衣裳,这厢才给小姑娘挑她喜欢的菜式用。
半个时辰后,小姑娘吃得来肚子圆滚滚的。
她本是瘫在临床长榻上懒洋洋地打滚,忽然想起上回法华寺吃撑到吐的事,连忙坐起身来双手捧着小肚子,忧愁地皱起包子小脸。
“姜爹爹,酥酥好像又吃得太多了。”小姑娘摸了摸肚子,一脸不知所措。
姜程远近似挪地到长榻边坐下,大手一挥道:“没事,你躺着爹爹给你揉揉就好了。”
小姑娘当真靠着姜程远躺下,她还调皮的将小短腿搁对方大腿上。
姜程远心都软化了,他笑眯眯地伸手,力道不轻不重地给小姑娘揉肚子。
小姑娘哼哼唧唧几声,眯着眼睛,像摇晃着尾巴的奶猫崽子一样。
两人正是父女情浓之时,冷不丁小姑娘忽然一骨碌翻身爬起来——
“呀,是大黎黎!”小姑娘头往窗牖外探出去,指着楼底下道。
姜程远不满哼声,他斜眼看出去,果然就见外头朱雀大街,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少年。
少年俊脸冷然,面无表情,单手握缰绳,一身尊荣威仪,很是不凡,也很让人不好接近。
跟在他周围的还有皇城带刀金吾卫,以及被押送的——郭清!
朱雀大街上多有百姓指指点点看热闹,郭清浑身上下被铁链锁着,金吾卫刀还架在他脖子上。
姜程远若有所思,他不由地看向了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才不管那些,她扶着窗牖站起身,半个身子都在外头,朝下面喊:“大黎黎!”
细细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夹杂在熙攘的人流声响中,像清溪入海,浑然激不起半点波浪。
然,少年似乎心有所感,一拉缰绳顿住了,并顺势抬头。
他一眼就看到正朝他用力挥手的小姑娘,琥珀凤眸稍暖一分,他遂翻身下马。
谁想,就那电光火石间,仿佛从天而降,一股恶风正正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
今天盘丝捡到一窝三只,两个多月的奶猫崽子。
敲可爱的。
所以整个晚上都给奶猫找主人了!
运气比较好,三只小奶猫都找到了不错的主人。
但是,但是,盘丝第二更没码出来!!
真是悲伤~~~~~我今晚肝一下,小天使明早刷新就能看到第二更了。
这个,这个,小天使会原谅盘丝的吧~~~~
毕竟,小奶猫真是贼鸡儿萌!
第051章 心肝颤
朱雀大街上, 很多人都看到——
仿佛从天而降的青花白瓷花钵从高处呼啦落下来, 正正朝着锦衣少年的位置。
息扶黎凤眸微眯,琥珀瞳眸飞快蹿过浮冰碎雪的冷意, 他站在马匹边上纹丝不动。
“嘭”的一声!
众人就见人头大小的花钵狠狠地砸在马鞍上,瞬间四分五裂, 瓷片和土屑残枝洒落一地。
息扶黎冷哼一声,若不是起先小姑娘在二楼喊住他,只怕这花钵要砸得就是他的脑袋!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 就见三楼窗牖边, 闪过一张慌慌张张的脸。
“世子,可是要?”伏虎冷着脸低声问。
息扶黎摆手,将缰绳扔给伏虎:“本世子没那闲工夫理会, 一会任谁凑上来都给本世子扔出去。”
话毕,少年一撩袍裾背着手, 抬脚就往天福楼二楼雅间去。
然,他才走到楼梯口,就有一梳双丫髻面带歉意的婢女从三楼上下来,刚好堵了前路。
“这位公子,刚才不好意思, 我家姑娘想问问可有砸到公子, 不管多少看诊银两, 都由我家姑娘来出。”
婢女站在阶梯上, 平白高上一头,表情从容不迫, 又兼客套疏离。
少年讥笑出声,没好气的道:“好狗不挡道,滚开!”
那婢女脸色一变:“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姑娘本是无心,也愿意出银两让公子看诊,你竟是如此出言不逊?”
息扶黎不耐,此等戏码他上辈子就遇上过,无论真心无心假意假面,总归多半都是瞧上了他这张脸,寻由头搭话罢了。
少年微微侧目,看了伏虎一眼。
伏虎当即上前,道一声得罪,毫不怜香惜玉的手一挥,将那拦路婢女推到一边。
紧接着他侧身,伸手虚引:“世子,请。”
息扶黎抬脚,踏上楼梯,他在那婢女面前驻足,斜睨过去,贵气迫人得冷笑了声:“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最好让你家姑娘的脸皮紧实一些,省的掉下来,恶心到本世子!”
听闻这话,那婢女气的浑身发抖,如此恶毒,真真有失勋贵风度。
息扶黎屈指弹袖,那张昳丽的面容,俊美优雅,骨子里透出天潢贵胄的尊荣,像是热烈烛火,引着飞蛾来扑。
“大黎黎,酥酥在这里。”这当,从一号雅间的雕花门牖边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前发齐眉,将她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衬得越发圆润,她挥着小爪子,软萌萌的跟少年招呼。
简直乖得让人心肝发颤!
少年眸中冷色稍融,他三两步过去,嘴角轻勾:“瞎嚷嚷什么,我又没眼瞎,看得到你。”
他伸手牵起小姑娘,按着她手背肉窝窝捏了捏,小姑娘福运深厚,连带他好像也稍加转运了。
小姑娘晃了晃少年的手,仰着头问:“大黎黎有没有被花钵砸到?”
少年嗤笑一声,带着小姑娘进门:“笑话,我的身手,谁能砸到?再说了我是亲王世子,谁敢砸我?怕是不想活了。”
“哼,世事难料,”雅间里的姜程远轻哼两声,目光不自觉从少年精瘦的腰身一晃而过,“世子话还是莫要说的太满。”
那话说的实在酸,息扶黎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年少轻狂,姜大人约莫是不懂的。”
老腰还痛着的斯文大儒一口气没上来,素来的好修养也让他忍不住想打死这破亲王世子,瞧那话说的,谁还没能年轻过呢?
息扶黎桌边坐下,习惯得将小姑娘抱到大腿上坐好,挑眉问:“吃好了?”
酥酥靠着他扭了扭,摸着小肚子开心的说:“吃好了呢,姜爹爹还给酥酥揉了肚子,酥酥不会再吐了。”
息扶黎失笑,当下并不瞒着小姑娘,将郭清的事说了一遍。
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听了半晌也就明白一点:“大坏蛋被大黎黎打败了,大黎黎好厉害!”
息扶黎扬起下颌,很不要脸地受了这赞美。
一边同样听着的姜程远却是表情凝重起来:“世子,只有郭清参与?”
郭清一个三品朝臣,即便是有那喜好幼女的恶心癖好,可要为西市的胡商遮掩,也稍显力不从心,毕竟此等恶行就在天子脚下,还牵扯到诸多纷杂势力。
息扶黎摸了摸小姑娘细软的发髻,毫不避讳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他希望小姑娘在保有善心的同时,莫要成了那等不见黑暗的蠢货。
“姜大人以为呢?”息扶黎反问回去。
姜程远沉默,他摸了摸短须,头一回对这纨绔世子有些刮目相看。
“老夫明白了,世子有心了。”姜程远拱了拱手,“旁的鱼虾小蟹,不肖世子动手。”
顿了顿,姜程远看着浑然没让这事影响的小姑娘,淡然一笑道:“往后但凡有用得上姜家的地方,姜家定不推辞。”
因着小姑娘,日后两家约莫是会越走越近,且少年为小姑娘拿个三品朝臣来杀鸡儆猴,但不说掺杂了多少私心,光是这一点,放眼京中,也没几人能做到。
姜程远稍稍在想的深远一些,目下陛下虽正值壮年,可膝下皇子已逐渐长成,再有几年,姜家也是不能独善其身。
与其秉中庸之道,谁都得罪,何以不暗度陈仓,将一些交情分为表面功夫和私下来往。
毕竟,他也是不想姜家衰落有损。
见姜程远若有所思,息扶黎蓦地就笑了,他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用多说,彼此心知肚明。
甚好!
接着,息扶黎又提及小姑娘落处之事:“王府上下都很喜欢酥酥,酥酥也不愿意离开我,但我和大哥商量过了,毕竟她年纪还小,这两年倒没什么,只是过个几年会有闲话,姜大人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姜程远想也不想的道:“老夫女儿自然住姜家就是。”
少年扭头,朝大儒勾唇一笑,一字一句扎心的道:“酥酥想和本世子一起住,一说离开就要哭呢。”
这等明晃晃碍眼的炫耀,叫素来心胸宽广的大儒立马心如针尖,还恨不得一针戳死他。
姜程远只问小姑娘:“酥酥,你不愿意回来么?”
小姑娘呐呐低着头,在少年大腿上,晃着悬空小脚,逗着手指头不回答。
息扶黎甚是满意,没白养这么多时日。
他顺手倒了盏果子甜水给小姑娘,身子一侧,隔绝了姜程远的视线。
“姜大人,本世子是觉得,酥酥在姜家的院落,紧挨本世子的听雨轩,可在墙垣上开道门,方便酥酥往来,她想在哪边都可以,但对外就是都住在姜家的。”
少年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接着说:“稍后,王府会对外宣称,酥酥是福娃娃,所以王府上下,无人不喜欢。”
这样,小姑娘往后同王府走的近,也就说得过去。
姜程远心酸地差点没扯掉短须,他看着在少年身边,明显更为活泼的小姑娘,接连叹了三口气。
“行吧,就照世子的意思办。”小姑娘自个胳膊肘往外拐,他还能拉得回来?
今个一连处理了两件事,少年心情大好,他抱起小姑娘起身就要外走:“回府了,酥酥回去跟大哥说一声,晚些时候我还进宫有事。”
姜程远只得眼睁睁看着小闺女被恶狼叼走,连追都追不上!
小姑娘趴少年肩上,浑然没感受到自家爹那复杂的心情,还极为欢快得朝他挥手:“姜爹爹,酥酥先走啦,酥酥会记得想你的。”
姜程远跟着挥手,等两人走出雅间,他哎唷一声,彻底趴长榻上起不来了。
俊美少年抱着娇娇的小姑娘施施然从楼上下来,小姑娘在奶声奶气的说着什么,她小手比划,还噘噘小嘴,当真跟年画娃娃一样讨人喜欢。
少年偶尔勾勾嘴角,凤眸带暖,竟和刚才的刻薄冷淡仿佛成两个人。
“那个小姑娘是谁?”三楼某雅间里,站在窗牖边的一道纤长人影问。
起先那婢女往窗外看了一眼,撇嘴道:“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这端王世子太是目中无人,说话还恶毒,平白长了那样一张脸。”
半隐在阴影中的人转过身来,窗牖外头有点光投射进来,照亮一隅,能见那人穿着一身紫纱遍洒金的芙蓉湘裙。
“你见他对那小姑娘恶毒么?”那声音温和脉脉,仿佛是酝酿窖藏过的美酒琼浆,只是听着,就觉得通体酣醉。
婢女稍稍多推开一些窗牖,见着端王世子抱着小姑娘翻身上马,小姑娘调皮地站马鞍上,十分信任地倚靠在少年怀里,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