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许乘月
时间:2018-08-07 11:02:47

  “举荐制”就如同世家叼进嘴里的鸡腿,既已尝到美妙滋味,自然是不肯轻易拱手让人的。
  这例子简直通俗易懂,叫叶凤歌顿时醍醐灌顶:“倒也是这个道理。”
  她又想了想,忽然歪头盯着傅凛:“莫非,你也想和三姑娘一样……”
  “我原本没想那么多,虽早就看出‘举荐制’的弊端,却觉得那和我没太大关系,不好的东西,避开就是,”傅凛握紧了她的手,“最初想与京中达成军械改良的交易时,也只是打着银货两讫的算盘,想多攒些家底好养家糊口。”
  今日听了傅淳一席话,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可他没有傅淳那般孤注一掷、赌上所有的勇气,毕竟他有想要护着的人。
  若然这场争斗最终还是世家胜出,曾投身其中的失败者必定会无差别被碾到不得翻身。
  ****
  叶凤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你说的这些几乎关系天下兴亡之事,我并不能完全懂得,也讲不来太多大道理。但我知道,我的傅小五是个顶顶聪明的好儿郎,既他决定要做的事,那就一定不会错。”
  对她这个动作,傅凛难得没有反抗,只是定定看着她,乖乖地任她蹂.躏。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若将来你不幸一无所有,”她的笑眼弯弯如月,“反正你吃得不多,你家夫人养得起。”
  傅凛眼眶发烫,将她紧紧抱紧怀里,力气之大,就像是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家夫人怎么就这么好呢。”
  热血沸腾的儿郎真是沾不得,他这一上手便愈发胆大了,惊得叶凤歌羞赧不已,忙不迭按住他四处“煽风点火”的手。
  “感动……就感动,”叶凤歌两颊已红得不像话,眸中盈盈似含了秋水,“趁机揩油,算什么好汉?”
  她适才是沐浴过后回房来的,如墨色绸缎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此刻又红着俏脸眼波流转,于莹亮烛火下多了平日轻易不得见的妩媚娇态。
  傅凛眸心如燃起燎原野火,呼吸愈发沉重,嗓音喑哑似发了狠:“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
  他是奸商傅五爷,最擅顺杆子往上爬。
  这灯前月下、夜半无人,心尖儿上的姑娘被困在自己怀中,娇羞赧然美不胜收,馥郁甜腻的女儿香幽幽直抵他的鼻端——
  此情此景,恕他实在做不成淑人君子了。
  进退不得的叶凤歌像跌进陷阱的小兔,被眼前这狼崽子眼里冲天的火光惊得瑟瑟发抖。
  原本被她按住的大掌已悍然脱出她的钳制,在她的身上四下游移。
  陌生的颤栗如海上惊涛,一浪接一浪地扑向她的四肢百骸,有种羞耻的欢愉之感使她忍不住娇声颤颤,眼底泛起无助而娇媚的点点泪光。
  “傅小五……”
  她难受地撇开头,那沾着火似的薄唇便顺势滑到她的颈侧,辗转轻吮,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诱哄,勾着引着,似要将她拖进那惊涛之下溺弊。
  “住、住手,”她的语气并不坚决,自己听着都像欲拒还迎,这让她羞耻得快要头顶冒烟,“不可以,这不对……”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也得等到新婚之夜啊!小混蛋。
  傅凛的唇一路自她颈侧吻到她的耳畔,竟无师自通般张口轻咬住了她的耳珠,使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有些得意地低笑出声,舌尖舐过那红到要滴血的秀气耳廓,哑声带喘带笑:“你方才说过,你的傅小五是个顶顶聪明的好儿郎,既他决定要做的事,那就一定不会错。”
  记性这么好做什么?竟一字不差!
  叶凤歌羞愤地想要瞪他,奈何周身无力,连瞪人都是软趴趴毫无气势的。
  末了只能泣音颤颤地在他耳畔提出个“割地求和”的法子。
  ****
  约莫半个时辰后,当傅凛一袭蓝衫出现在顺子面前,吩咐他去打一盆热水时,顺子疑惑地挠了挠头。
  “五爷,您先前沐浴时,我分明给您拿的是青色袍子吧?”大晚上也没出门,好端端又换什么衣裳?
  傅凛淡淡横他一眼,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只道:“啰嗦什么?赶紧打一盆热水到东厢就是了。”
  “哦,是,”顺子茫然地点点头,忍不住脱口又问,“您要洗脸?”
  不是,这好端端的,五爷干嘛要跑到凤姐儿房里去洗脸?
  傅凛颊边浮起可疑的赭红,不轻不重地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是凤歌要洗手……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
  语毕,转身走向东厢叶凤歌的房间。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寒冬腊月的深夜,顺子看着自家五爷的背影,竟莫名生出一种“春意盎然”的错觉。
 
 
第八十二章 
  转眼到了腊月廿六,随着除夕将近,许多想要与傅凛结交却不得其门而入的人陆续送来年礼。
  一时间,桐山这宅子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傅凛对人情往来之事素来冷淡,这节骨眼上他又正忙着琢磨“铜芯铁提纯”,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便随口丢给宿大娘一句“您看着办”。。
  宿大娘无法,便想着请叶凤歌出面接待访客年礼。
  “凤歌近来很忙,这种事就不要烦她了,”傅凛想了想,“裴沥文今日是不是来了?叫他这几日都别回家,访客年礼什么的都找他就是。”
  裴沥文的家就在山下的桐山城。
  平日里他多在临州各城的铺子里奔忙,时不时上山来找傅凛回禀近况,或带些重要消息来,通常说完事就会赶着城门下钥之前回家去。
  傅凛这一句话,就将可怜的裴沥文扣下,非但有家不得归,还得任劳任怨的在前厅“卖笑待客”。
  ****
  这边厢,叶凤歌总算完成了给宋家开蒙册子配的图。
  原本她打算叫人加紧跑一趟清芦,将画稿交给宋家家主宋岚,可孔明钰却说从桐山跑清芦毕竟太远,叫她将画稿拿到临川交给州府官学山长宋岩即可。
  “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啊,”孔明钰笑嘻嘻揽过她的肩,“当初宋家家主委托此事时就想到这层,说桐山离临川稍稍近些,让你将画稿交给宋岩就成。不过你得快着些,这都腊月廿六了,州府官学最多腊月廿八就歇课闭门,到时宋岩就该启程回清芦过年了。”
  清芦宋家家主宋岚的亲弟弟宋岩任临州府官学山长多年,德行贵重、学识渊博,门下弟子众多,是个当得起一句“桃李满天下”的人物。
  鉴于宋岩的身份、地位,若要将画稿交给他,自然不能随意打发个丫头竹僮去跑腿,须得是叶凤歌当面去交才不至于失礼。
  叶凤歌本是妙手一脉的药门弟子,少年时承教于师门,到十三四岁被派到傅凛身边做客居侍药,在学识上自谈不上什么造诣,就是个没进过官学的野路子。
  她这样的情形,对宋岩那种以饱学著称的名士自有种先天的敬畏。一想到要当面将自己的“拙作”交到宋岩手里,她没来由地直犯怂。
  可铜芯铁提纯正在关键时刻,她自不能在这时候请孔明钰丢下正事陪自己去临川,真是头疼。
  吃过午饭后,傅凛本要赶着去小工坊,见她还是一副怂眉耷眼的模样,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到底怎么了?”
  难得见她怂到缩头缩脑的样子,像个绵绵甜甜的软团子,让人看着就想欺负。
  这念头一起,傅凛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探过去,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叶凤歌拍开他的手,哭笑不得地瞪他:“造反呢?”
  “吃饭时你就魂不守舍的,是太累了吗?”傅凛乖巧地将手背到身后,关切道,“还是给宋家的画稿赶不及了?”
  “画完了,宋家家主让将画稿拿去临川交给宋岩先生,”叶凤歌撇了撇嘴,“正巧我也该去师兄那里替你取药。我让阿娆去备马车了,待会儿就走。”
  傅凛一听,立刻抱住她就不撒手了:“这会儿才出发,晚上不就回不来了?”
  这个时辰出发,进临川城都快黄昏了,转头城门就要下钥,很显然今夜无法返程。
  私心里傅凛是很想跟着她去临川的,可这几日是铜芯铁提纯的心方子出成品的关键时刻,他实在不能任性地丢下正事就走。
  “明日一早再走吧?这样晚上就能回来了,”傅凛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不在,我睡不着的。”
  有些事是开不得头的。
  自打“洗手”过后,尝到甜头的傅凛食髓知味,接连两夜都是赖在叶凤歌房里睡的。
  叶凤歌赧然发窘,头顶撞向他的下巴。
  趁他嘶痛,叶凤歌逃命似地一蹦三尺远,面红耳赤地结巴道:“我、我在,你更睡不着!”
  ****
  叶凤歌请宿大娘帮忙备了一份给宋岩的伴手礼,带了阿娆随行,便匆匆启程了。
  进临川城时是申时近尾,车夫遵照叶凤歌的指示,将马车赶到大通绣坊门口。
  虽说叶凤歌与师兄邝达已有三个月没见,可她在邝达这里是向来不知“客套礼数”为何物的,一进门冲邝达喊道:“师兄,借我张空白帖子。”
  宋岩虽是饱学名士,却也是州府官学书院山长,不大不小也是个官身,自然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得先递帖子。
  正在指点小徒弟的邝达闻声回头,懒懒送了她一对白眼:“自己去书房找去。”
  叶凤歌点点头,熟门熟路地跑进邝达的书房找出空白帖子,工工整整写好了给宋岩的拜帖。
  将写好的拜帖拿出来交给等在门外的阿娆后,叶凤歌紧张兮兮地搓搓手:“你记得跟宋岩先生讲,是宋家家主让我来见他的。”
  阿娆使劲点头,拿好帖子坐回马车上,匆匆往州府官学去了。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叶凤歌才算松了半口气,回身拖着步子又进了绣坊的后院。
  “挑这个时辰来,分明就是想蹭我家的饭。”邝达迎上来,调侃笑道。
  叶凤歌无奈地耷拉着扯出苦笑:“我付饭钱还不行么?”
  邝达“呿”了一声,领着她进了前厅喝茶叙话。
  半盏茶的功夫,叶凤歌言简意赅说了这三个月来的种种。
  “……当初师父和我,都担心你会步我后尘,”邝达垂眸浅笑着轻轻吹了吹杯中漂浮在水面的茶叶,“你运气比我好。”
  他的浅笑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叶凤歌知他这是触景伤怀了,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好生硬地换了话题。
  “对了,明日我得去面见宋岩先生,你若得闲,也去帮我壮个胆吧。”
  邝达微掀眼帘,好笑地看着她:“你去找宋岩先生打架啊?还带帮手壮胆。”
  “之前去清芦时,宋家家主委托我画了些画,”提到明日要去见宋岩,叶凤歌顿时也没心思同他抬杠了,侧过身将脑袋靠在椅子扶手上,有气无力地解释,“她说桐山离临川近些,就叫我将画稿交给宋岩先生带回去。”
  邝达诧异地看了她半晌,脱口道:“宋家家主找你画……避火图吗?”
  自从知道叶凤歌给《十香秘谱》配图的事后,叶凤歌在他眼里俨然是个专画各种“不正经图”的画师了。
  这话恼得叶凤歌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我是会画避火图的人吗?”
  “哦对,你画不出来的,”邝达偷笑,“毕竟避火图讲究个栩栩如生,你只见过医书上那种标注着经脉穴位的人像,没见过‘实物’。”
  叶凤歌被噎得不行,又不好意思反驳说自己见过“实物”了……唔,也不算见过。
  她倏地将手背到了身后,不由自主地红透了脸。
  邝达一看她这模样,仿佛懂了些什么:“再给我摆出那副春心荡漾的鬼模样,信不信晚上赶你去睡大街?”
  如此明晃晃地欺负他这个孤家寡人,真是世风日下啊。
  ****
  因宋家家主早已派人带过信给宋岩,告知他“会有从桐山来的叶姑娘送画稿来”,因此阿娆很顺利就将拜帖递到宋岩手中。
  翌日一大早,叶凤歌在邝达的陪同下前往州府官学,向宋岩呈上了为宋家家塾开蒙册子画的画稿。
  宋岩虽是颇负盛名的渊博大儒,却并不是叶凤歌想象中的严肃模样,随和得就像邻家大叔。
  与叶凤歌及邝达寒暄一番后,宋岩在叶凤歌紧张的注视下展开那些画稿,认真过目。
  面对那种笨拙如稚子的画风,宋岩的神情并无丝毫轻视,审慎专注的目光就像是在鉴赏门生弟子的丹青画作。
  良久过后,他的目光从手中画稿转向客座上的叶凤歌,和蔼笑道:“本官这里有一册还未刊印面世的小册,篇幅不长,只是给稚龄孩童做史学开蒙用的。不知叶姑娘愿不愿帮忙,也给配上这样的画?”
  莫说叶凤歌惊呆,连邝达都惊了。
  这人可是宋岩啊!临州府官学书院山长宋岩!饱学名士!凡进过官学就读的学子,哪怕之后官至高位,见他也得恭恭敬敬执弟子礼!
  凡经他手的书册,哪怕是他口中“篇幅不长”、“只是给稚龄孩童”的小册,都不必看是什么内容,用膝盖想也能知道,只要一经刊印面世,那就必定是要影响临州好几代人的重要典籍。
  见叶凤歌愣在座上不答话,宋岩笑笑:“无妨,若叶姑娘不得空……”
  “宋先生说笑了,哪会不得空?她大闲人一个。”还是邝达先回过神来,出声圆场。
  叶凤歌如梦初醒,歉意地对宋岩点点头:“对对对,我可闲了。只是,您当真是要……同样的画法?”
  她指了指宋岩手中的画稿。
  宋岩不疾不徐道:“自然是要同样的画法。叶姑娘不必有顾虑,那小册正是出自本官之手,并非官学的课业用书,这样的画法正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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