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轩撒娇,“你是娘啊,我在你跟前才这样的,别人都说我少年老成的。”
秦柠摇头,正轩毕竟才十五岁,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她出门买菜,都能听到大街上有人夸赞正轩年少有为。
“我只盼着你能光宗耀祖,日后我见了你爹,才好说话。”
村子里的人都说她夫君钱大壮死了,秦柠甚至给他立了牌位,可是心底里总想着那个人还活着,还有相见的一天。
到那一天,她一定要打他一顿,报复这个狠心的男人,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来寻他们母子。
殿试放榜那天,钱正轩不出意外夺得了头名状元的位置,秦柠一大早就在人群里等着,想亲眼看看钱正轩跨马游街的场面。
街上一声一声尽是对正轩的赞叹,“状元郎才十五,我家大小子今年都十三了,别说考进士了,他就会在学堂里跟人家捣乱。”
说话的妇人年龄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炫耀,她儿子应该读书挺好的。
跟她一起的夫人接着就道:“你家阿约还不好啊,那我家小子岂不是泥地里钻出来的。”
周围的妇人也七嘴八舌谈论起自己的孩子。
秦柠不大高兴,今天难道不是出来看正轩的吗,我们正轩年少有为,合该被所有人关注,你们怎么能讨论别的事情。
钱正轩骑着高头大马,一转头就看到自家娘亲,瞬间笑得眉眼弯弯,两侧阁楼里藏的大家小姐都忍不住红了嫩脸。
状元郎好样貌,好年纪,正是婚配的佳偶。
就不知哪家千金就这般福分了。
一张沾着香气的手帕飘落而下,紧接着四面八方手帕香囊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钱正轩:……
京城的闺秀如此豪放,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探花郎谢琅相貌亦是无双俊秀,只是早就娶了妻生了子,与家中娇妻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看到这景况便笑道:“贤弟不要辜负姑娘们的一片芳心,为兄看着都羡慕了。”
钱正轩单手拉着缰绳,故作老成地叹息,“早知如此,我也该娶一房媳妇,这可怎么选呢,看上去都是家世不俗的大美人,发愁,真是羡慕兄长。”
谢琅噗嗤一笑,“哈哈哈……你……你可真好玩,诸多美人任君挑选,不是谁都有这般好运的。”
“谢兄,我去向嫂子告状了!”
他年龄小,说这样的话也只让人觉得可爱。
谢琅便抬眉一笑:“我夫人,自然是更信任我的。”
三人打马而过,最终也没有接任何人的信物,马队过后,仅余一片香海。
阁楼上的一个角落里,钱元恒幽幽道:“老李,朕要知道第一张手帕,是谁家姑娘扔的。”
这就惦记上他的儿子了,哼,我倒要看看你是哪家天仙下了凡。
不过我家正轩长得真好看,有姑娘看上也是正常的。
秦柠在街头笑的合不拢嘴,她儿子这么受欢迎,她这个做娘的与有荣焉。
琼林宴大概是新科进士们目前许多年内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官居一品二品的王侯将相也要为他们让步。
钱元恒今日戴的冠冕垂了十二鎏珠,他的容貌掩在珠帘中窥视不清,然而达官贵人们早就见过陛下容颜,看到状元郎时的联想也是自然而然。
都姓钱啊,还长得这么像。
这要不是私生子我就……就当我没说。
但是怎么可能不是呢,天底下要是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就表演胸口碎大石。
早就胸有成竹的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笑而不语,私生子?这是嫡长子,正统继承人,梁妃和沈妃斗了半辈子,最后竟然是给别人做嫁衣。
谢琅坐的近,榜眼反而坐在对面,他悄声道:“我怎么觉得陛下,好像跟你有点像。”
就凭那露出来的下巴嘴唇,几乎一模一样好吗,不过陛下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没有蓄须,好奇怪啊。
钱正轩无语,压低了声音道:“喂,那是陛下啊,不能瞎说的,就算是真的也不行。”
万一被人听见了会有麻烦的,可能是他钱正轩太好看,皇帝陛下一时嫉妒,就跟着他长了。
这样一想,就很开心了。
钱元恒就静静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眼里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阿柠把孩子教得真好。
不知道阿柠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阿柠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子,应该还是当年的模样,或许老了一点,但是依然很好看。
或许老了很多,变得慈眉善目,依然温柔可亲。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他最爱的阿柠。
钱元恒轻轻一笑,举杯道:“今年是我。乾第一次科举,诸位都是人杰,能为朕之用,实是朕之幸。”
“状元郎,朕看你有缘,可否代朕敬诸爱卿一杯?”
第3章 少时夫妻
钱正轩怔了怔,起身道:“臣遵旨。”
这是什么套路,让别人帮忙喝酒,皇帝陛下太腹黑。
殊不知朝臣们心里都是一跳。
这是亲儿子没错了吧,居然代他敬酒的话都说出来了。
除了皇子,哪朝哪代都没有说让臣子代天子做什么的。
御史大夫梁文景当即便不干了,他的妹妹是后宫梁贵妃,生有三皇子,二皇子身世成谜,因而三皇子一直是宫里隐形的继承人,现在要是来个年龄更大的,且一看就是天子亲儿子,他外甥就艰难了。
“陛下,这与礼制不合,状元郎何德何能,代替陛下行事!”
钱元恒不理他,这人竟然还在做梦让他外甥当太子,以为钱元恒不知道梁贵妃那点子破事吗?
“钱郎才貌绝伦,风流少年,朕十五岁时远不如,倒是厚脸皮了。”
梁文景尴尬地立在那里。
旁人自然不会和他一样没眼色,皇帝陛下宠爱的私生子,万一是未来的小主子呢,巴结上了就是一世荣华。
“我敬钱郎一杯,原钱郎和诸位世子前程似锦。”吏部尚书先笑道。
众人皆随其后。
钱正轩在宴上被灌了个半醉,摇摇晃晃地跟着谢琅等人安全回到家时,天色已是黄昏。
秦柠从屋里出来接过他,“我给你煮了醒酒茶,你喝了再睡。”
她料到了钱正轩会喝醉,却没想到竟然喝了这么多。
钱正轩喝完醒酒茶清醒了几分。
“娘,你又去跟爹爹说话了,大夫都说了您身体不好,不能总跪着,蒲团上也不行。”钱正轩抱怨道,他对秦柠身上的香火味很敏感。
秦柠微笑,叹息道:“我今天太开心了,以后不会了。”
她将她和大壮的儿子抚养成了人才,百年之后,也能问心无愧了。
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响起,秦柠扶着不甚安稳的钱正轩坐下,对外头喊了一句,“来了。”
她以为是哪家邻居。
街巷人家平日交往甚多,街坊邻居今儿借个盘子明儿借个碗的也很常见,大概是谁家来了客人,碗筷不够用的缘故。
拉开门栓,秦柠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笑容,“怎么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未曾放下的门栓砸在地上,整个人站在那儿,竟是惊住了。
眼前这人,分明是她多年未见的夫君。
她的大壮。
钱元恒长吁一口气,“阿柠,我回来了。”
“大壮……”秦柠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触摸他的衣角,生怕眼前的人是假的,“大壮,是你吗?你还活着?你回来了?”
明亮的光线下,钱元恒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是我,我回来寻你了。”
手上忽然有水滴落下的感觉,冰凉的液体冻得钱元恒心中一阵一阵地难过,“阿柠……”
秦柠以为到了这一天,自己会嚎陶大哭,可事实上,除了眼泪,她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哽咽都不曾有。
十五年不见,所有人都说她不闻踪迹的夫君死在了战乱中,家中供奉的灵位都已经漆痕斑驳,这个人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悲喜难辨。
钱元恒嗓音微哑,“阿柠,我还活着,我一直活着。”
他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话,面前的阿柠已经不是当初面如娇花的青嫩少女,素色的粗布衣裳也难掩楚楚风华。
如今她眉梢眼角都带着岁月风霜,眼尾细细的纹路清晰可见。
可是,阿柠依然是最美好的阿柠,水波流转的眸子依旧看得着年少时的纯澈无暇,过了许多年,不再年轻的阿柠仍旧一如当年风采。
钱正轩的声音陡然响起,“娘,外面谁来了。”
秦柠抬手擦掉眼泪,“正轩,你出来。”
回首对钱元恒笑道:“你还记得吧,就是咱们家元宝,他先生给取得学名。”
钱元恒当然记得,儿子刚出生时软软白白,像元宝一样招人喜欢,便娶了这个小名,本想着过了周岁再取大名,他们母子却没能等到钱元恒回来。
这一会儿功夫,钱正轩就在屋内换了身衣服,刚才的衣服沾了酒味,穿着难受,他走出来,“娘,怎么了?”
声音戛然而止,钱正轩用比秦柠还惊讶的表情面对钱元恒,他屈膝跪下,“小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陛下,怎么出现在了他家中?
秦柠一愣,抬起头盯着钱元恒,目光里的质问令他无所遁形。
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抛下她们母子,多年不见踪迹,自己锦衣玉食之际,阿柠还带着儿子艰难谋生。
扶起钱正轩,手下的少年身体还很单薄,还未长成一个男人的模样,却要开始肩负起自己和母亲的生计。
钱元恒嗓音微哑,“朕……你……”
秦柠面无表情,冷肃着声音道:“正轩,他是你爹,跪下向你爹行礼!”
钱正轩觉得世界变化有点快,他爹不是死了吗?难道多年以来祭拜的是个假的?
但是看秦柠的模样一丁点都不像是假的啊,如此认真如此犀利,有记忆以来,他娘只有在送他进问心书院时露出过这样郑重的神情。
在钱正轩心里,秦柠的话比圣旨还管用,他一撩衣摆再次跪下,“孩儿正轩,恭迎爹爹回家。”,
钱元恒心中苦涩难当。
“你起来,”他哑着嗓子道,“我们父子,不必如此见外。”
环顾四周,他们母子的“家”简陋如斯,当年钱元恒还是钱大壮时,家中条件都要好的多,钱元恒多年铁血心肠,也忍不住心酸,秦柠把儿子拉扯大,还送他读书识字,教成名满江南的才子,其中吃了的苦,钱元恒不敢想象。
钱正轩还是很拘谨,今天才见过面的皇帝陛下成了自己的爹,事情很神奇啊,好像是话本里头的故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皇帝陛下的脸之后做了个异想天开的梦。
“阿柠,”钱元恒道,“你们和我回宫吧,我已经让人修缮宫殿了。”
秦柠凄然一笑,“和你回宫,大壮……我和你回去做什么呢?”
她这样的市井妇人,也曾听闻宫里有艳压群芳的贵妃娘娘,端庄贤惠的淑妃娘娘,皇帝陛下的二皇子今年十四,仅仅比正轩小了一岁。也就是说,离开他们母子的钱大壮,很快就带了别的女人在身边。
他能够照顾别的女人在乱世中生下孩子,却没有回来找过他们母子,若不是那一年寒山寺怜惜他们寡母孤儿,她和正轩早就饿死在了乱世中。
现在却说,要她和他回去,回去做什么呢,看他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吗
“我不是苦守寒窑的王宝钏,大壮,我若是早早知道你做了皇帝,有了三宫六院,那肯定早就带着正轩另嫁他人,决然不会苦守多年。”
他愿意为了一心一意不曾背叛的钱大壮守一辈子寡,那些年钱大壮待她如珠似宝,她再苦再累只要活着就会一直守下去,可事情却不是这样,没道理那人左拥右抱自己苦守寒窑。
秦柠自幼被父亲当做男儿教养,秦举人是很有见识的读书人,他活着的时候前朝尚在,吏治腐败贪腐成风,秦举人不愿进入这样的朝堂,便隐居乡间教书育人。
唯一的不足就是贤良淑德的原配去世后娶了母亲家的表妹做继室,那表妹粗浅恶毒,却生了秦举人的独子,休不得骂不得,所以他死后秦柠被几两银子嫁给钱大壮。
被秦举人手把手教出来的秦柠也不是等闲妇人,在她心里,一个人背叛了另一个人为什么要死守贞洁,这根本就不合理。
若是她秦柠和钱正轩一起死了,钱大壮愿意续娶还是为了她秦柠守一辈子,那都是他的自由,可是在秦柠和钱正轩还活着的时候,他身边就有了别人。
秦柠自认,无法当做没发生过。
钱元恒很清楚她的脾气,所以蹉跎了这么久都不敢上门相认,若不是钱正轩就要翰林授官,真的授了官他们父子再相认就显得不太合情理,他或许还会再踌躇一段时间。
“阿柠,我……我从不曾有任何人?”
十几年前他进了军营,阴差阳错救了主帅性命,主帅无子,只有一女,便是如今的淑妃。
淑妃很早就嫁给了主帅的副将,可是那副将是敌方的间谍,勾结敌方给了主帅致命的一箭,主帅临终前杀了那副将,淑妃却已经有了身孕。
主帅要将位置传给钱大壮,条件就是让他照顾淑妃,并且不要让后人知道,她曾经嫁过那样一个间谍。
不久后主帅去世,钱大壮接替他的军队,改了自己俗气的名字,才有了钱元恒的现在。
所以二皇子,实际上是淑妃和别人的孩子。
钱元恒的基业来源于淑妃之父,他想着秦柠和钱正轩已死,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子孙,便想将万里基业都还给主帅的后人。
第4章 诉说衷情
而梁贵妃,是另一重戏码。
梁贵妃是个不令人省心的女人,她曾经和钱元恒麾下大将有私情,那个人为了救钱元恒死了,临终害怕梁贵妃被族人处死,求钱元恒纳她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