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阿福的脸色愈红了几分,燕王噙着笑,抬手落在阿福滚烫的小脸上。指尖触到的肌肤柔嫩之极,让他想起了慧姐儿爱吃的奶豆腐,白软嫩滑,吹弹可破。他指下不敢用力,生怕碰破了,便只小心翼翼地抚了抚。
“更红了呢,”燕王收回了手,捻着指尖淡笑道。他正值气血方刚,跟前的人又是梦中缠绵入骨的徐氏,不免下腹燥热,只是一看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他不得不压下了起伏的心绪,默念三遍清心咒,美人尚小,可有得等。
为什么红,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阿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了那不正经的朱公子一眼。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就像是话本里的翩翩佳公子,可行事却像故事中调戏佳人最后被佳公子惩恶了的纨绔。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这朱公子一眼,还笑,还笑,就不能正经点么!
被阿福瞪了几眼,燕王也不生气,只觉得小姑娘这样生动活泼甚好,他是不愿再看到她气若游丝的模样了,梦中剜心之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刚进来,听你说还要一碗,”燕王转眼看到一个雕漆描金的食盒搁在一旁贴螺钿花草的紫檀几子上,他揭开盖子,里头是汝窑的天青冰裂大肚瓮,揭开一看,胭脂米粥衬着天青瓷色犹如桃花般冶艳。
美食美器,燕王看在眼里,却眸色微冷,扬州的奢靡之风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商人巨贾为了取乐竟有把金箔往水里扔了,看人争抢为乐的。而扬州知府家里,吃穿用度无不精细,价值连城的汝窑瓷也可拿来盛粥。无怪乎有人说举国之财聚于江浙。
燕王思及去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朝廷却无力赈灾,眉峰越发的冷峻。
大梁新立,这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这江浙之地因前朝福王肉坦而降,得以免受战火之苦,繁华依旧,同时前朝余孽却也得以喘息,如滴水入海,藏匿其中。在江南,朝廷的掌控还是弱了。
“我吃好了,”阿福敏锐察觉到朱公子气息微变,以为是他嫌弃自己吃得多,她小心翼翼望着朱公子,小声说道,“不要了。”
只可惜她肚子不争气,话音刚落就很不给主人面子地响了起来,“咕噜噜”。
燕王一下子笑了,调侃地看她,“这就是吃好了?”
“我睡了太久,饿狠了才会吃这么多,”阿福红着脸解释,都怪那个碗太小了,只有她拳头大,只装得下三两口粥,怎么能吃得饱嘛。她说着说着,神色不免带了些委屈。这真不能怪她吃得多!
燕王看她小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十分有趣,暂且把天下大事放到一旁,亲手给小姑娘盛了一碗粥,“你刚醒来,肠胃还弱,不能一气吃太多。”
“嗯嗯,”阿福乖乖点头,“我再吃一碗也就够了。”论耐饿,瘦马们都是一把好手,要不然怎么维持削肩细腰没有胸的杨柳身材呢。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她一点都不馋!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燕王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宽慰地说了一句,拿了金丝包边的白瓷勺仔细喂她喝粥。
头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阿福觉得不好意思,可又不好拒绝,妈妈说了,瘦马是伺候人的,要婉转柔顺,所以朱公子想要做什么,她都不能拒绝。
好在如何把饭吃得姿态动人她是认真学过了的,并不怯,朱唇微启,轻轻地咬住了勺子。阿福本身气质清甜纯美,然而那花瓣儿一般娇嫩的唇含着白瓷的勺子,恁地平添几分风情来。
阿福不知道,瘦马培训里的姿态当然是怎样勾人怎样来的,她这么轻轻一咬,燕王殿下看得一热,忙把勺子递给了阿福,叫她自己吃。
自己吃还自在些,阿福也不在意朱公子的半途而废,接过碗迅速而优雅地把粥喝完了。燕王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喝的时候就端庄了。
“朱公子,我想回香如故看看可以么?”阿福待朱公子放下碗,才是小心而期盼地问他。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病的?”燕王避而不答,反问道。
“我喝多了酒,许是受了寒,”阿福还记得自己喝了好多酒,加了红枣桂圆蜂蜜的绍兴女儿红喝起来甜甜的,姐妹们一劝,她就多喝了几杯。
“你可知道你是中毒了,”燕王瞧着她傻乎乎的,这要没有他护着,往后在王府里可怎么活。
中毒?她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阿福不解。她没发现她居然一点都不怀疑朱公子的话,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中毒不是生病,“我是在香如故中的毒,所以公子提前把我接了来?”
倒也不是傻到底,燕王点头,“你可知道是谁给你下毒?”
她最后三杯酒是与含烟姑娘喝的,可酒是兴儿给她倒的,再说含烟姑娘为人清傲,不像是会下毒害她的人。阿福忽然记起来那日被阿芙喂下去的解酒茶,苦得像是药汁。不,不会的,阿芙怎么会害她呢?阿福不愿意如此揣测自己视同亲妹的阿芙,可那日灯下阿芙嘴角诡秘的笑在她脑中越发的清晰。
“看来你自己也猜到了,”燕王看她紧抿着唇,唇边那粒小梨涡就陷得更深了,怜惜地摸摸她的发,“忘了吧,明日我们启程回京,这里的事你就不要记挂了。”
朱公子的话已是肯定了她的猜测,阿福心中绞痛,强撑着与燕王道谢:“谢谢公子救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不值得,”燕王捧了阿福的脸细细与她擦泪,他只喜欢她在某些时候落泪。
这样的温柔体贴是阿福不曾从徐妈妈又或者姐妹们身上得到的,阿福忍不住扑进了燕王怀里,不顾姿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她这辈子最委屈的时候了,“我真心待她,她为何狠心害我?”
“只当是喂了阿黄,”燕王拍着她的背,把人抱得紧紧的,心都被她的眼泪泡软了。她是重情之人,若是知道香如故已经不在了,怕是会大恸伤身,不如瞒着她,他自会为她找出公道。
“阿黄是谁?”阿福哭着打了个嗝,闷声闷气地问。她知道朱公子是在安慰她,她不能辜负了朱公子的好意。
“是我养的一条大黄狗,贪吃得很,”燕王耐心哄着阿福,“不过它会自己抓兔子狐狸打牙祭,吃得油光水滑的。你这样爱吃,它也会喜欢你的。”说到阿黄,燕王忽然皱眉,为何梦中他带着徐氏打猎,却没有带阿黄?
“它会不会咬我?”阿福听说是朱公子养的大黄狗,就想到了那句良心都被狗吃了的话,哭声稍歇。毕竟是年纪还小,她念着那只厉害的大黄狗,把伤心分散了些,“妈妈怕猫儿狗儿抓咬,在我们身上留了伤疤,是不许我们养这些的。”
“你对它好,它也就对你好,沅沅这么可爱,它是不会咬你的。”燕王暂时放下了疑窦,温声道。
所以人竟然不如狗么?阿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公子对我好,我也会对公子很好很好的。”尽管她不知道朱公子对她的好能够维持多久,她会永远记得朱公子此时对她的好,一心一意伺候他,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好,”燕王听着她的柔声细语,心中甜如蜜糖,他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她,谁也不能再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我这就出来了,还没有与妈妈和姐妹们道别呢,”香如故除了一个阿芙,还有很多的好姐妹和教导她的妈妈们,没能坐着轿子出门子已经很遗憾了,临走前不能再看看大家就更遗憾了。
怎么又惦记起来香如故了,燕王很是烦恼,只得又撒了个谎,“她们说因为兰汀的事没脸见你,就不见了,只派了你的丫头来给你送东西。”
“兴儿?”阿福虽然失望,但大家应该是叫兴儿带了话的。
“你大病初愈不能劳神,午睡起来,我再叫那个丫头来见你。”燕王扶着阿福躺下,取过茶炉上的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叫她午睡。
阿福哭了一场也觉得累了,听话地乖乖躺在枕头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12章
毕竟是年轻,睡了一觉起来,阿福就更精神了些。
明月从外头抱了一捧白玉兰进来,看见阿福醒来,笑道:“姑娘睡了一觉精神头就好了许多。”
听了这话,阿福抿着嘴笑,唇边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可爱极了。精神点才好,她也好同兴儿说自己很好,让大家不要担心。
“我们家花园里有株高大的白玉兰,开得十分漂亮,奴婢就想着折几枝花来给姑娘赏赏,解解闷儿。”明月笑着把白玉兰给阿福看。
玉兰花儿洁白如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吐蕊盛开,各有各的好看。阿福也是爱花的,见了这生机勃勃的花朵确实心情开朗,“很漂亮,明月姐姐费心了。”
见她是真的喜欢,明月就欢喜的找花瓶插花去了。最后翻出来个雨过天青的花觚,把花供着放到了罗汉床的小方桌上。
阿福觉得自己精神渐足,不愿在床上见兴儿,央着明月给她画了个淡妆,在罗汉床上坐着等兴儿。
兴儿被明心引着进了阿福住的院子。
三间正屋的院子,铺着琉璃青瓦,雕梁画栋,地上是整齐的水磨方砖,干净如洗,几株粉色桃花开在庑廊旁边,正屋的台阶下几口大缸,又养了几丛刚刚冒出嫩叶的睡莲。
看来芷沅姑娘是真被那朱公子放在心上了,兴儿握紧了汗津津的拳头,随着明心进了屋子。
阿福听到声音,抬眼儿往门口望去。
她目光纯净,透着纯粹的欢喜,兴儿心中一痛,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下了头,轻声唤,“姑娘。”规规矩矩给阿福行了个礼。
“怎么几日不见就与我生分了,”阿福招手让兴儿一同坐到罗汉床上。她们自幼一起长大的,年纪差不离,从来就不讲什么主仆规矩,兴儿忽然这么正经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府里规矩大,我怕给姑娘丢面子,”兴儿想起朱公子亲见她所说的话,勉强笑了笑,尽力用欢悦的语气说道,“姑娘嫁了个好人家,我们都很高兴呢。”
一场大火,香如故没了,大家都不在了,她侥幸逃过一劫,却不知该何去何从。朱公子为了不让芷沅伤心,便吩咐她瞒着她。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香如故的公道何在”,朱公子却说会为了芷沅追查到底。不管朱公子是为了找给芷沅下毒的凶手,才是顺带给香如故一个公道,她都感激他。所以她会好好的瞒着芷沅的。
兴儿的目光掠过花觚里纤雅皎洁的白玉兰,落在穿着茶白衫子的阿福身上。芷沅姑娘被照顾得很精心,就像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柔美娇嫩,天真而生机勃勃。她也不愿破坏这一份生嫩的美好,就让芷沅以为大家都好好的待在香如故罢。
她似感叹地说了一句:“朱公子对姑娘真好,我们大家也都放心了。”
阿福想到了朱公子给她的拥抱,有些羞涩,“大家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的。”阿福说着看了看侍立在旁的明月和明心。
两人知机,借口换茶,一同出了门去。
阿福这才略期待的问:“妈妈可有话要交代我?”她因为意外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也不知道妈妈还有什么要教她的。
“妈妈说姑娘要好好伺候朱公子,不要淘气,趁着受宠,早些生个孩子傍身。”兴儿依着徐婆子的口气给阿福编了几句话,打开了她带来的包袱,“这是妈妈给你订的嫁衣,妈妈说没能让你坐着轿子出门亏了你了,这个嫁衣却是必须送来的。”
嫁衣底下又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长匣子,红漆的,贴了双囍字。兴儿打开来给阿福看,里头是陪送给出门子姑娘的嫁妆。按着徐婆子往日的规矩,除了嫁衣,香如故还会陪送些头面首饰和几十两的压箱底银子,可香如故都烧成了白地,想找一件给芷沅姑娘做念想的都没有。兴儿拿来的这些除了衣裳是李裁缝送来的,剩下都是朱公子听她说了以后令人添的。
嫁妆匣子里头就是几样首饰和几锭崭新的雪花银。阿福往匣子里逡巡了一圈,眼睑微颤,垂下头摸了摸那金线牡丹的华美嫁衣,眼圈儿有些红,这衣裳果然如妈妈说的漂亮,“烦你转告妈妈,女儿不能亲自与她告别了,妈妈的养育之恩,芷沅记在心中。”
兴儿只以为阿福是因为感动才是红了眼眶,笑道:“姑娘好好儿的,妈妈就高兴了。”
阿福缓缓点了点头,把嫁妆盒子合上了,嫁衣却舍不得放,仔仔细细地叠了放在身边,“我明日要穿的。”
“姐妹们可有话与我说,”阿福期盼地看着兴儿。
“含烟姑娘没什么说的,紫嫣姑娘和紫玉姑娘让姑娘好生保重,其他的姑娘们都让我给你带个好儿,”兴儿无话可带,匆匆一语带过,“那日姑娘们道喜送的礼物,在朱公子接走姑娘的时候,我就都给姑娘送来了。”
阿福点点头,“姐妹们安好就好了。”
兴儿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心里一惊,笑道:“姑娘们自然都好,姑娘不必担心。”
见阿福神色有些郁郁,兴儿忙起身告辞,“我出来的太久了,妈妈还等着我回话呢,我这就走了,姑娘保重。”
阿福腿脚还是无力,便没有勉强站起来送兴儿,她挺直了身子坐着,目送兴儿出门。
兴儿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阿福一眼,明暗交替的光影里,那美丽纤弱的小姑娘仿佛一株柔韧的兰,石头缝里也能挣扎着开出花儿来。
两人视线相对,兴儿弯着眼睛笑了笑,世人皆以为瘦马柔弱可欺,却不知道她们尝遍世间百态,练就了愈加坚韧的心。
燕王还是不放心阿福,她刚见完兴儿,他就背着手儿进了阿福的屋子。或者说是两日前,他自己暂住的屋子。
男人的住处自然是冷硬些,可自打屋子里换了一个人来住,燕王就觉得这屋子里添了几分金屋藏娇的香艳。纵然阿福自己坐在榻上,低着头摆弄嫁衣,没功夫搭理他,燕王殿下也不觉得生气,看见摆在罗汉榻上的白玉兰,他没话找话地对阿福说,“你这花不错,摆得好。”
“那可是明月的功劳,”阿福忙擦了擦眼泪,没敢立刻就抬起头看燕王。
“怎么哭了,”燕王皱眉,刚醒来就连哭两场,多伤身呢。
“想到往后就见不到妈妈和姐妹们了,我有些难过,”既然都被发现了,阿福就抬起了头,露出一双被眼泪泡得水盈盈的眼睛,梨花带雨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