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再小心一些,如果我再谨慎一些,如果我能早点看出陆战云的不对,您也不至于如此……”
“傻孩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贺兰明泉伸手拍了拍冯乔的脑袋,低声道:“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也不要什么事情都觉得是你的过错,你不是在世诸葛,你已经尽到了你最大的能力,是我太过小看了那些人,竟连身边之人生了异心也不知晓。”
“如今军中乱了,沁儿带兵前去夷川,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守得住夷川,又还能不能等到他们回来,让你的人送你出去,回翁家,你舅公他们会保护于你……”
贺兰明泉说话时声音衰弱至极,甚至还隐隐带上了喘息。
看着贺兰明泉犹如交代后事一样安排她离开,冯乔眼中泪意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落。
她知道贺兰明泉此时不能走,有他在,才能镇守后方,才能稳定军心,哪怕熬着,他也要熬过夷川一战。
冯乔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站在贺兰明泉身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走。”
“冯丫头……”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守着您,等着沁姐凯旋归来!”
贺兰明泉看着冯乔倔强的脸,看着她那双大眼之中笃定了就绝不回头之势,蓦的轻笑了起来。
他总算知道,廖楚修为何会在满京城的闺秀之中,独独看上了这个年幼的丫头。
贺兰明泉没有再开口说让冯乔离开的事情,而冯乔也没有再主动提起此事,她只是和贺兰明泉一起回了帅帐,让葛千等人将所有的人全部聚拢起来,守护在营帐四周,而她就那么陪着贺兰明泉坐在帐中。
途中有人进进出出,与贺兰明泉商议战事,更有人将城中梳理结果禀告过来,白安城中果然混入了南越和西疆之人,那些人在城中四处散发谣言,原是想要趁着贺兰明泉中毒昏迷,乱了这白安城,让得夷川毫无后援,可谁都没有想到,贺兰明泉居然醒了。
不仅醒了,那贺兰沁还赶回了白安,不仅没有因为身份与贺兰明泉生出隔阂,反倒是得了贺兰明泉全然信任,让得她领兵增援夷川。
白安城中搜出了数具尸体,而几处饮水之地也被查出被人下了无间草的毒,贺兰明泉命人直接将所有尸体全部焚毁,又令人封锁了几处被下毒之地,命屠唤带人禁严了整个白安城。
第530章 值得
城中内乱肃清之时,军中更是全部戒严,等到所有事情都办妥之时,与暗麟说话知道了他身份的冯乔转身之时,就见到贺兰明泉虚弱的靠在案前。
冯乔连忙走过去说道:“贺兰爷爷,你休息一下…”
贺兰明泉摇摇头,强压着体内毒性冲撞时的疼痛低声说道:“不能歇…我若是出事,军中必定动摇…我须得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哪怕是装着,也要稳住白安,等沁儿他们回来…”
早在清醒之时,贺兰明泉就已经知道了之前的事情,更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冯乔之前已经让解了禁足的翁信威悄悄寻了大夫入营,可每一个面对他身上之毒都是摇头。
贺兰明泉早有了心里准备,便要做好所有后续的事情,只要贺兰沁他们回来,哪怕没了他,这白安也不会乱,哪怕他当真去了,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毁了河福郡。
看着贺兰明泉明明疼得额上青筋直冒,却依旧坐在案前,安排着着后面的事情,玲玥几人都是红了眼睛。
冯乔看着贺兰明泉低声道:“值得吗?”
她虽然没说值得什么,可是贺兰明泉却像是知道她的意思。
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年幼的冯乔,缓缓而又坚定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和不值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你还年幼,或许不懂太平盛世的可贵,可我曾亲眼看到过战场上尸山血海,更曾亲眼看到过杀戮起时,那满城满城枉死的百姓,还有那些死后都不肯闭眼的冤魂。”
“我贺兰家守护不了整个大燕,却能护得住河福郡这一方之地,我绝不会让战事扰了这里的安宁,更不会让贺兰家祖祖辈辈的坚持,毁在我贺兰明泉身上。”
“冯丫头,这是我贺兰家的责任。”
冯乔看着贺兰明泉,听着他口中之言,整个人沉默下来,许久之后,她才又再开口问道:“您早就知道沁姐是南越静王的女儿?”
贺兰明泉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那您还把虎符交给了她?”
贺兰明泉轻声道:“你不懂沁儿。她从小便长在我膝下,随了贺兰家的姓,十岁起便跟我两个儿子在军中打磨,从小兵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接管了红鹰军,被人称为少将军。”
“你可知道,我那三个孙儿都是勇武善战之人,可却无一人能担得起少将军之名是何故?那是因为沁儿这少将军之名是她杀了无数敌人,为河福郡平定无数乱事,从十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五年从未离开军营,凡有战事必有她身影换来的,她能走到今日,靠的全是她自己。”
贺兰明泉说起贺兰沁时,神色间染上了柔和之意。
两个月前,贺兰沁的确是去见过厉镇川,甚至于厉镇川还有意向他泄漏了贺兰沁的行踪,想要借此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贺兰明泉不是没有防备贺兰沁,只是她从那次归来之后,便有意开始疏离军中,甚至将本该由她带领的红鹰军也全数交给了贺兰云景,甚至于还主动提及她想要嫁人,以后不再带兵之事。
贺兰沁分明是想要远离军中。
贺兰明泉只觉得眼前已经有些模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摇摇头低声道:“她是南越人也好,是静王之女也罢,我只知道她是我贺兰明泉的孙女。况且今日之事事已至此,连陆战云和何成都被人收买,你觉得我除了沁儿,还能信谁?”
他的身体根本就无法出战。
而今夜夷川若无增援,必破。
冯乔听着贺兰明泉的话,想起贺兰沁之前的言行,她知道贺兰明泉是在赌,虽知有风险,可在这种情况之下,若不赌,便满盘皆输,若赌,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她开口正想说话,神情却是一怔。
她突然想起贺兰沁之前回来之时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是接到了消息说有人混进了白安,想要暗害贺兰明泉,她才能赶了回来。曲宁距离白安快马加鞭至少也有一日路程,而她是临近下午之时,才从徐骘口中得知夷川会破的消息。
如果贺兰沁没有心存异心,早就与人勾结,那她的消息是谁告诉她的?
还能让她这么刚好的赶了回来,救了她和贺兰明泉?
冯乔细细回想今日所有的事情,从徐骘去翁家见她,再到她赶来军营见到贺兰明泉说出夷川之事,到后来平显被杀,贺兰明泉中毒,贺兰沁归来……
这所有的所有,好像早就被人算好了一样。
如果她今日不来军中,会如何?
如果贺兰沁没有回来,又会如何?!
冯乔心中有些生寒,紧紧腕间的佛珠。
若说席一衍有心相救,为何还会出今夜的事情,可如果说他是有意加害,他又何必让徐骘提醒于他,甚至于让贺兰沁回白安?
席一衍……
他到底想要什么?!
贺兰明泉察觉到了冯乔的不对劲,抬头道:“冯丫头?”
“贺兰爷爷,我要出营。”
贺兰明泉不解的看着冯乔,不懂她方才不肯离开,为何现在又要走。
冯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席一衍的事情,更何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席一衍到底要干什么,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有要事要出营,葛千,你带人留下来保护贺兰爷爷。玲玥,你也留下来。”
“小姐!”
玲玥和葛千都是睁大了眼,想要开口说要跟着冯乔,可是冯乔看着他们之时,却是不容置疑。
冯乔转身看向暗麟,开口道:“暗麟,你带着人跟我一起。”
……
白安城中早已经禁严,夜色之中,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居于家中,城中只有巡防之人走动,四处都能听到那些人走动之时盔甲剑戟发出的碰撞声。
冯乔拿着贺兰明泉的令牌入城,原是以为寻找席一衍要废些功夫,可等着她带着暗麟寻到之前席一衍暂住之地时,却发现席一衍不仅没有搬走,而那本处于城中偏僻之地的小院之中,更是灯火通明。
第531章 公冶
徐骘早就站于门前,他身上少了白日里那身黑袍,手中提着盏灯笼。
见到冯乔等人过来之时,没等冯乔开口,便直接开口道:“主人让我在此等候冯小姐,冯小姐请。”
“他知我要来?”
“骘早已说过,主人所算之事,从无遗漏。”
冯乔静静看了徐骘半晌,才踏步朝里走去。
暗麟紧随在她身后,其余人等却是快速将小院里外都围了起来。
徐骘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动作似得,只是带着冯乔二人一路朝里走,等绕过了院前,就见到端坐在葡萄架下,正对着棋盘之上左右博弈的席一衍。
听到脚步声,席一衍抬头看了眼冯乔,轻笑道:“来了?”
冯乔见状朝着暗麟看了一眼,暗麟便和徐骘一起留在远处,而冯乔则是自己一个人走到了葡萄架前,看着桌上棋盘上厮杀正烈的战场,淡声道:“先生好兴致。”
“不过是闲极无聊,等你来时,打发时间罢了。”
席一衍将棋子扔回了棋盒之中,见冯乔还站在原地,开口说道:“过来坐吧。你今日既然来寻我,定是有话要问,都是一时半刻说不完的事儿,你总不能一直站着。”
冯乔闻言走上前去,直接坐在了席一衍对面。
席一衍倒了杯茶递给冯乔,冯乔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席一衍见状也不恼,只是将茶杯收了回来自己轻抿了一口,然后笑着道:“小姑娘对我怨气不小?”
冯乔淡声道:“我怎敢对先生心生怨恨,先生是世外之人,自然与我等凡人不同,哪怕明知道贺兰将军一死,这河福郡会生灵涂炭,这天下会乱世既起,先生仍旧能面不改色于月下对弈,冯乔佩服。”
席一衍听着眼前小丫头的话,看着她冷冰冰的模样,摇头失笑:“还说不怨?我知你意思,但是小丫头,我也早与你说过,天道自有轮回,我虽懂天算之术,却也并非万能。若我真是坐视不理,便不会让阿骘去告诉你夷川之事,更不会让贺兰沁回来。”
“有些事情,注定会有一劫,将死劫化成活劫,又怎可能不生半点杀戮。”
他将茶杯放在桌前,对着她说道:“你可知,贺兰明泉本该于今夜亥时三刻,犯小人而亡?”
冯乔心神一震,猛的抬头看向席一衍,谁知道目光在落到席一衍身上之时,却发现不过是数日未见,之前看上去还十分硬朗的席一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他脸上沟壑更深,原本还算光洁的面上全是褶皱,而发间的白色更是几乎布满了整个前额。
冯乔瞪大了眼:“你的容貌…”
“窥探天机,从阎王手里夺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冯乔闻言紧抿着嘴唇,席一衍虽然没有说他窥探了什么天机,可是联系他之前所言,她却是知道了他话中所谓的从阎王手里夺回的人是谁。
“你的意思,贺兰将军不会丧命?”
“百里轩已到白安,他若丧命,砸的只是医谷的招牌。”
冯乔闻言死死看着席一衍的眼睛,席一衍丝毫不退甚至连半点躲避都没有,冯乔突然便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席一衍到底想要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她却是莫名信了他,她抬头看着席一衍,少了之前的戾气之后,神色和缓了几分。
“先生为何要帮我们?或者说,先生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冯乔看着席一衍,缓缓道:“你当初本来选择的是襄王,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助他脱困,你若是为了替襄王培植羽翼,甚至于帮他夺位而换取从龙之功,以你之能耐,这朝中多的是人愿意受你拉拢,你何必千里迢迢的赶来西南之地,掺合进这战事之中?”
“如果是为了我,那我就更加不明白,先生也说过这天道自有轮回,世间万物存在便是命数,就算是偷天机而活,以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我只是女子,既覆不了这天下,也乱不了江山,先生花费这么多精力费尽功夫的从北到南,甚至以自身为损也要引我来见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席一衍看着眼前彻底卸下了伪装,锋芒毕露的少女,淡声道:“冯乔,你可听过公冶之名?”
公冶?
冯乔微侧着头,嘴里细细念着公冶二字,许久之后才有些迟疑着说道:“你是说,野史传记里面所说那个隐世于云沧山上的公冶一族?”
她曾经看过一本野史传记,里面所写的全是燕太祖建朝之初的事情,而里面关于铁崇关一战,曾提及过当时燕军死伤无数,太祖皇帝几乎被逼入绝境之地,后有一奇人相助才得以起复,破了铁崇关后建了大燕。
而当时那奇人,便名公冶。
据说公冶一族乃是不出世的隐世大族,其族人知天命,晓轮回,有天算之能……
冯乔想到这里,突然就看着眼前的席一衍。
她记得那传记里曾说,当年铁崇关一战时,王戈便在太祖皇帝身旁,自然知道公冶之名,而眼前这人来历不明,身份神秘,懂天算之术,还得王戈后辈处处礼待。
席一衍莫不是……
“我便是公冶。”
冯乔怔了怔。
“公冶非族姓,也非人名,而是一个代称。每隔数十年,便会有新的公冶出现,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剪除天道之下的异数,维持世间平衡。”
席一衍说完之后看着冯乔:“一年前,我便算得有异数之人现于临安,当时我便去过那里,虽未见你却发现萧闵远命运所变,本该有五年气运折损于临安,而他之未来更无法堪算。”
“我原以为他是变数,便命人跟随萧闵远半年,可却发现他虽身染变数之力,命运变化难测,却并非那天机之下侥存之人。后来我去京中之后,才发现本有帝王之命的七皇子居然成了庶民,而与之对应之下许多人命运都生了变化,而其中变数最大之人,却都是与你相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