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帝胸前起伏,脸色铁青:“朕看你不是失言,是失心,如此激怒片面,朕怎敢将温家之事交予你处理?”说完后他顿了顿,扭头看向另外一边:“邬荣!”
邬荣原还在担心冯蕲州触怒圣颜会被责罚,却没想到永贞帝会突然叫到他的名字。
他吓了一跳,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臣在。”
“温家后续之事全数交由大理寺处理,命人详查这些账册名册上之人,若未与温家谋逆者,补齐所贪银两,朕可轻恕,若与温家有所勾结,参与造反之事者,无论是谁,一律严办!”
邬荣张了张嘴,没想到这差事会突然落到自己头上。
而李丰阑和张继礼也没有想到,永贞帝居然会把这事情交给大理寺去办。
眼见着永贞帝朝着他冷眼看来,邬荣连忙跪在地上说道:“臣遵旨,臣定会严查此事,定不让陛下失望。”
一直到从御书房里退出来时,几人都还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冯蕲州当面顶撞圣驾,被罚了两个月俸禄,连带着削了他半品官级,可是看着他神情淡然的领旨谢恩,李丰阑和张继礼都是险些骂出声来。
同样都是臣子,这待遇未免也差太多了些。
今日之事若是换个人来,敢当着永贞帝的面那般说话,就算不要了他的命怕也会直接一贬到底,可冯蕲州倒好,虽然降了半品官级,可他依旧是左都御史,依旧还握着都转运司!
从二品降到从二品,有什么区别!?
永贞帝当真是在罚他?
原本还等着看热闹的李丰阑气哼哼的说了句“冯大人好本事”,就直接甩袖子走了,倒是张继礼,满眼幽怨的看着冯蕲州。
冯蕲州皱眉:“张大人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张继礼看他:“冯大人就不该跟我解释点什么?”
冯蕲州微侧着头:“张大人在说什么,冯某不懂。”
张继礼咬牙:“你为何要借我之手去将那些东西呈交圣前,那分明该是你都察院的事情!”
冯蕲州诧异:“此事不是张大人自己应了的吗?那日在郑国公府,是大人说要将东西送入宫中,冯某行事向来讲求你情我愿,从不做强人之难的事情,若不是张大人自己应允,冯某又怎会将此事托付张大人?”
“我原还以为张大人忠义,早知你这般不愿,就该与我明言,我自会将东西取回来自己送入宫中,又何至于劳烦张大人。”
张继礼:“……”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继礼气得脸都青了,强憋了好几次,才没有骂出声来。
这臭不要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眼瞅着冯蕲州一脸无辜的样子,张继礼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邬荣瞠目结舌的看着冯蕲州三言两语就将张继礼给气得跳脚,差点笑出声来。他连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嘴里的笑声,走到冯蕲州身旁说道:“冯大人何必这般气他?”
冯蕲州闻言捋了捋袖子:“总不能叫陛下觉得,刑部和都察院走的太近。”
说到底这次他们的确是利用了张继礼,刑部在朝中本就一直独立在外,张继礼从未站队皇子,算是六部之中独一份的,若是让永贞帝觉得,刑部和都察院之间有些什么,届时难免不会怀疑,这次的事情是有意为之。
张继礼也必受牵连。
邬荣闻言微怔,转瞬就明白了冯蕲州的意思,他想起了之前在御书房的事情,小心的看了眼周围之后,这才压低了声因问道:“冯大人,你方才在御书房中,为何要故意激怒陛下?”
第575章 核桃
冯蕲州看了邬荣一眼。
邬荣压低了声音道:“柳家的事情既然已经有刑部出头,冯大人又何必自揽麻烦上身,你该知道,陛下对温、柳两家的不同,方才你那些话简直是……”
邬荣想说一句简直是找死,可是在冯蕲州凉飕飕的目光下,那找死二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只能坑吧了两声将没说完的话囫囵了过去,然后继续道:“你一再提起温、吴两家造反的事情,后来还拿柳家来刺激陛下,刻意激怒于他,就不怕陛下当真动了真怒吗?”
冯蕲州闻言理了理袖子:“那他动怒了吗?”
动,怎么没动?
没见着方才永贞帝那脸气得都快黑成锅底儿了?
邬荣刚想说话,可是抬头看见冯蕲州慢条斯理的样子却是神情一顿,突然又觉着有点不对味儿。
不对啊,永贞帝那狗脾气要真的是怒了,怎么可能只是黑一下脸呵斥几句就算了,这些年因为触怒龙颜枉死的冤魂坟头垒起来都能搭房子了,不可能独独到了冯蕲州这儿就变得心慈手软了。
冯蕲州方才在殿上可是直接打了永贞帝的脸,说的那话就算是治一个大不敬都算是轻的,可瞧瞧永贞帝怎么对他的,俸禄的确是罚了,官品也的确是降了,可这玩意除了听着能让人啧啧两声知道冯蕲州陛下罚了外,冯蕲州依旧是那个冯蕲州。
他手上依旧握着实权,身上依旧背着荣安伯的爵位,二品和从二品有什么分别,难不成就有谁敢到他面前造次了?
这玩意与其说是处罚,倒更不如说是永贞帝做给他们看的。
邬荣回过味来,看着冯蕲州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感情冯蕲州刚才那翻慷慨激昂让他替他直捏冷汗,恨不得能捂着他的嘴将他拖回来别再胡说的行径,压根就是在跟永贞帝一起演戏?
冯蕲州一边朝外走一边淡声道:“永贞帝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毫无错处之人,他更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什么事情都能秉公处理,不偏不倚的朝臣。”
之前七皇子的事情有他的身影,如今温家又经他手而败,再加上之前临安水灾之时牵涉甚广,下面的朝臣替换了一大波,如果他再插手柳家的事情,那他先前所表露出来无心朝争的形象难免崩塌,而且也未免太露痕迹。
冯蕲州嘴角挂着浅笑:“咱们这位陛下的疑心病比谁都重,他不会高兴柳家的事情让我来处理的。”
“就算没有之前在御书房里的那一出,他事后也定会想办法将温家后续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处理,但是此事又涉及朝臣内监,兼有行贿受贿等罪,想要详查无论如何都绕不开都察院。”
“你说如果我不主动闹出这一出来,让他借机下台将都察院排除在外,咱们这位陛下最后会如何去做?”
邬荣张了张嘴。
冯蕲州才刚任督察御史没多久,这期间又无过错,永贞帝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去了他的官职,可是如果当真绕不开都察院,又不想让冯蕲州参与其中,那以永贞帝过往的性情最大的可能便是让人分权,找一个能代替冯蕲州的人来审理此事。
他隐约记得,那右都御史沈志良好像是……四皇子的人?
邬荣张嘴:“可是,这不正好将柳家的事情推给了四皇子吗?”
冯蕲州斜了邬荣一眼,有种看智障的感觉。
温家后续的事情看着的确是烫手,可若是真让朝中之人来选,想要接手这事儿的人多的是,如果真把这差事推给了四皇子,李丰阑怕是脸都能笑烂了。
沈志良入都察院的时间比他早了好些年,却被他压得没有脾气,如今能趁机揽了都察院的权谁会不愿意?更何况去查那些账册名单的事情看似棘手,实则却不过是走个过场,等到查清楚之后,李丰阑难不成真会乖乖的交给永贞帝处理?
永贞帝本来就没下定决心要将那些人如何,到时候李丰阑再在其中掺合两把,怕是就算真有什么最后也会变成没什么,说不准还白白把柳家推到了四皇子手里,成了四皇子一派的助力。
他又不是脑子进水,谁干这种蠢事?
看着邬荣满脸不解的样子,冯蕲州语重心长:“邬大人,回去多吃点核桃。”
邬荣懵逼:“……”啥意思?
冯蕲州看着他有些同情,拍了拍他肩膀,然后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邬荣:“……”
他满脸茫然,为啥要吃核桃?
旁边司礼监的总管太监刘青松从墙角路过,见着邬荣傻兮兮的站在那里愁眉苦脸的像是在想着什么深奥的问题,忍不住问了一嘴:“哟,邬大人怎么站在这儿,这么出神这是在想什么呢?”
“想核桃。”
“……啊?”
邬荣抬头:“你说如果有个人叫你吃核桃是什么意思?”
刘青松蹙了蹙眉毛。
核桃?他记得前些日子太医院还给陛下调制了核桃奶,说是那东西补肾,这邬大人这么眼巴巴的念叨着核桃,该不会是……
刘青松不由朝着邬荣下面扫了一眼,有些同情的安抚:“邬大人,没事的,是人都会有些毛病,多吃点核桃补补就好……”
邬荣满脸懵逼。
刘青松却是自动将邬荣的目光想象成了一个男人荣光受损,又被人揭破的不堪,虽然他算不得男人,可也能体会他心中的痛,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道:“邬大人放心吧,又不是什么大病,总能治好的。”
见邬荣被他安慰之后感动的都傻了,刘青松难得起了热心肠,拍了拍邬荣的肩膀:“等回头我去太医院替您讨几张方子送过去,保管药到病除,邬大人别伤心。”
被拍了两次肩膀更加懵逼的邬荣,看着刘青松拿着拂尘摇头叹气的离开,张了张嘴。
他伤心个什么玩意儿?
这老太监莫不是脑子有病?
邬荣满脸无语的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正事儿要办,也顾不得核桃不核桃,转身就匆匆回了大理寺去处理温家后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过了没两日,宫里就有人送了一大叠方子过来,连带着还有太医语重心长让他暂戒女色好好修养的医嘱。
第576章 嫁衣
“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
“你们都没看到那人直接被邬叔拎着棍子从大理寺里打出来的场景,听说邬叔当时气得脸都青了……哈哈哈哈……”
廖宜欢扑在窗边的软塌上,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冯乔和郭聆思也是憋不住笑。
郭聆思脸颊微红的嗔声道:“这都是哪儿传的无稽之言?好端端的怎么会说邬大人……咳……”
她之前还听邵缙说过,邬大人跟邬夫人恩爱的很,邬夫人连生了三个儿子,邬大人怎么可能会有毛病?
廖宜欢捧着肚子,边笑边说道:“不知道,听说好像是司礼监那边传出来的,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刘青松还专门去太医院里要的方子,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开了。”
“宫里的人去给邬叔送方子的时候,我哥和邵七哥都在大理寺,当时在场的还有好些人,听说邬叔把人打出去之后,当天夜里就带着人去砸了刘青松的私宅,套了他麻袋…”
冯乔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可是想也知道,被那么多人亲耳听到自己不行的邬荣该有多惨,她同情了邬大人一会儿,却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难以想象,能让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大理寺卿气得撸袖子揍人,还做出套人麻袋这种事情来,恐怕真的是气狠得了,连带着理智都没了。
见廖宜欢笑得眼泪直流,郭聆思也是忍不住低笑了两声,可等反应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好啦,别笑了,你们两快来帮我看看我这妆容如何?”
廖宜欢揉了揉肚子,和冯乔一起凑上前去,就见到郭聆思脸上妆容。
她脸上的胭脂比平日用的多,原本有些看着温柔的双眼被拉长了眼尾,多了些魅惑之意,唇上用了大红的颜色,颊边红霞蔓延至颧骨两侧,显得格外艳丽。
廖宜欢看得眼睛都直了,咽咽口水:“好看!”
冯乔连忙点头附和。
郭聆思见着两人模样抿着嘴笑了笑,便准备让身边的周嬷嬷将脸上的妆容卸掉,廖宜欢见状连忙拦着,急声道:“别卸啊,多好看呀,而且思思,我还没瞧过你的嫁衣呢,你穿给我们瞧瞧好不好?”
郭聆思有些害羞:“过几日不就穿了吗?”
廖宜欢不依:“过几日是过几日,到时候你拜了堂就直接送洞房了,要看也是邵七哥看,我们哪里瞧得着?”
“你说什么呢,不害臊!”
廖宜欢被郭聆思拍了一下,却是赖皮的抓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好嘛,思思,你就给我们看看,就看看嘛好不好……”
冯乔凑趣,也是抓着她另外一只手摇啊摇:“郭姐姐,我也想看~”
替郭老夫人过来给郭聆思试妆的周嬷嬷见着两人几乎挂在了郭聆思身上,撒娇耍赖感情极好的模样,在旁笑着道:“三小姐,穿上试试吧,正巧还有几日,若有不合身的也好再改改。”
郭聆思也是怕了两人痴缠,一人给了一指头娇嗔道:“你们呀…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她扭头让着周嬷嬷和锦枝帮忙,去里头换了嫁衣出来,三人自然又是笑闹了一通,等着她们瞧够了闹够了,郭聆思才顶着羞得通红的脸去换回了常服,然后让周嬷嬷服侍着卸掉了脸上的妆容之后,周嬷嬷才带着来试妆的人退了下去,将屋中留给了三人。
锦枝让人将屋中的水盆等物撤走,又小心的将散落在妆奁台上的首饰收好,上了茶水点心后才退了出去,立在门外。
廖宜欢啃着桂花糕说道:“乔儿,我听说邵姨他们已经入京了?”
冯乔点点头:“表伯母和表伯父昨日便到了,直接住进了七哥府上,只是有些可惜,如果不是怕引起宫里的怀疑,这次应该还有许多人来的。”
翁家上下都对郭聆思这个能让邵缙收心的侄媳妇(孙媳妇)都好奇的不得了,若不是翁老爷子拦着,这次估计一窝蜂的都得来京城,还有贺兰家那几个,别的不说,若不是怕永贞帝猜忌,以贺兰云阳那跳脱的性子肯定是会来的。
郭聆思闻言轻笑道:“没关系,等到成亲之后,我会找机会和邵大哥一起去见祖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