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他知道,他先前一直瞒着他们的事情,如果让他知道,他早就将柳慧如做了弃子,并且一直隐瞒的真相,他会如何?
是肯尽弃前嫌替柳弛想办法帮他脱身,保住他们柳家,还是气恨他的隐瞒,恨他的偏心,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柳弛身上,反而替柳家更添风雨?
柳相成不敢赌。
他后悔当初的隐瞒,却也知道眼下绝非坦白之际,他心中暗下决定,等这次事端之后,他定再不隐瞒,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只是眼前还不行。
柳相成避开柳徵的视线:“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们。”
“我的确选择了大皇子,可是那并不代表就要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他一人身上,储位之争动辄性命攸关,就算想要辅佐他上位,柳家也要留有自保之力才行。”
柳徵听着柳相成的话,忍不住握紧了拳心,垂眼时掩尽了眼底的嘲讽。
柳相成将他当成了三岁小孩吗?
自古以来君臣相佐,便是性命相依,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留有余地?
择主而伺,便等于将全副身家、举族性命都挂靠在了那人身上,就算他们不尽全力,就算他们有所保留,可身上却也早已被人打上了那人的标签,生死同路。
第774章 决然
若不尽力,谁肯全然信任他们?
若不尽力,将来事败,谁又会因为他们的保留而饶过他们?!
一朝伺君,便永刻其名。
若是当真那么容易自保,那些历朝历代因储君争夺而流离颠簸,或崛起于人前数十年不落,或瞬间倾颠跌落尘泥的世家大族,是怎么来的?
如果不是半点都不牵涉其中,谁能独善其身?
柳徵心中满是冷嘲讽,一双眼也是彻底的寒了下来。
他原想着,只要柳相成肯告诉他真相,只要他能跟他实言,他或许还能对柳弛手下留情,或许不用背叛柳家,背叛他。
哪怕他的父亲曾将他的女儿当成了弃子,哪怕他曾将他当成了大哥的踏脚石,哪怕他从未想过要将柳家给他,哪怕在他心中他的地位永远都不如柳弛……
他也不会当真置柳弛于死地,那般狠心绝情。
可是他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柳相成依旧在骗他。
父亲,您到底将我当作了什么?!
柳相成没察觉到柳徵心底的戾气和愤然,等平稳了心绪再看他时,就见到他脸上虽然还有疑惑,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徵儿,你切勿多想,你和弛儿都是我的儿子,我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害你们。眼下所有人都对柳家虎视眈眈,柳家已经经不起波折,你我父子若不同心,最后只能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柳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儿子明白,只是大哥那边……”
“你大哥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柳相成听他提起柳弛,脸色顿寒:“他虽然和大皇子来往过密,也曾经替他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本就隐秘至极,其间牵涉的更绝非他一人。”
“冯蕲州若是早有这些证据在手,怕是早就直接送进宫里,又怎还会等到今日发难?况且你看那些证据,里里外外全指向你大哥一个人,却连半个旁人也未曾牵扯,这难道不奇怪吗?”
柳徵迟疑:“父亲的意思是…”
“那些证据,十有八九是大皇子那边给的。”
柳相成满脸寒霜。
萧显宏如今身陷困局,便想要弃车保帅拿柳弛来顶罪,好替他自己脱身,这其中若说没有陈、董两家的手脚,他是断然不信的。
只是他柳家从就不是大皇子从属,又怎么可能替他们卖命,想要脱手让他们柳家顶罪,也要看他同意不同意!
柳相成沉声道:“我要想办法见你大哥一面。”
柳徵低声道:“可是大哥已经被移交到大理寺监牢,邬荣其人本就难缠,更何况还有冯蕲州在旁虎视眈眈,如果真像父亲所说,这其中有大皇子他们的手脚,他们定然不会想要让大哥脱困,咱们此时想要见大哥,怕是很难。”
柳相成抿抿嘴角:“再难也要见。”
柳弛还在狱中,根本不知道外间情形,怕是还将心思落在大皇子他们身上,若是不告知他详情,柳相成担心他为人所惑,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柳徵闻言还想再劝,柳相成就挥挥手:“你放心吧,大理寺那头我自有办法。”
柳徵和柳相成说了一会儿话,从屋里出来时,脸上瞬间阴沉。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蓦的就低笑出声。
大理寺少卿,蔡奇。
原来那也是父亲的人…
父亲,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柳徵将手中的东西握的极紧,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其撕裂开来,半晌之后,他手中才渐渐松了开来,心中连最后一点迟疑也尽皆散去,眼底只剩下狠绝。
他直接回了房中,过了一会儿才将柳相成交给他的信笺送了出去,只是另外一封信却是送往了襄王府。
……
“蔡奇?”
冯乔手中正拿着本《大学》靠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小憩,她和廖楚修昨日便已经回门,连带着直接搬回了五道巷这边、早已经打理好的荣安伯府隔壁的宅子。
冯蕲州难得高兴的拉着廖楚修多喝了几杯,两人聊了半宿,冯乔在旁作陪也饮了些酒,再加上夜间被廖楚缠着胡闹了一番,早起就头疼的不行,等着清醒过来时,就接到下人的消息,说是襄王拜访。
廖楚修去了宫里,冯乔便在府中见了他。
听着萧闵远带来的消息,冯乔挑眉:“你是说,大理寺少卿蔡奇?”
萧闵远见冯乔闲适的靠着椅子来回轻晃,见着他时也没多少恭敬的模样,倒没觉得气恼,只是自己倒了茶然后神色平和道:“对,就是他。”
冯乔有些诧异:“他居然是柳相成的人?”
“我也没想到。”
萧闵远说道:“柳家这三年间借着大皇子的势力推了不少人上来,我原以为都是些无甘紧要的位置,却没想到除了那些人外,柳相成居然还有别的人。”
“蔡奇原只是刑部一个小吏,三年前那次意外之后,父皇清理了朝中许多人员,蔡奇就是那个时候冒的头,后来被李丰阑相中提拔起来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我一直都以为蔡奇是四皇子的人,却没有想到他身后站着的,居然是柳相成。”
冯乔闻言轻笑:“那李丰阑可是个老狐狸,倒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被人给诓了。”
这般替人做了嫁衣,还沾沾自喜以为淘到了人才。
要是李丰阑知道了真相,怕是会直接被气死。
萧闵远喝茶笑道:“其实也怪不得他,要不是这次柳相成自己乱了手脚,蔡奇和他之间的关系怕是还不会暴露出来。”
冯乔闻言想了想也是,如果不是形势所逼柳相成必须想办法见柳弛一面,他恐怕也绝对不会去动用蔡奇这一条线,毕竟蔡奇的身份虽说不高,却也已经能算是奇兵,若是到将来万一之时再让他陡然发力,到时候怕是会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冯乔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桌上,见萧闵远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歪了歪头问道:“所以王爷今日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我这个?”
“自然不是。”
萧闵远抬头:“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父皇将今年朝中大祭的事情交给了小九,你可知道?”
第775章 试探(一)
“大祭?”
冯乔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往年朝中大祭的事情不都是交给礼部来办的吗,今年怎么会交给了九皇子?”
萧闵远问完话后就一直看着冯乔的反应,见她像是真的不知情,眼中染上了阴云。
“我听说,父皇原是想要将这次祭祀的事情交给大皇子去办的,只是那天赶巧出了柳慧如的事情,大皇子因私废公匆匆回府的举动惹怒了父皇,父皇气恼之下便将此事交给了小九。”
“而且不仅如此,父皇还因为小九的事情专门让吏部尚书庞会宁入了宫,更下旨斥责了巩侍郎为难小九之事。小九才入朝不过半年,就得了父皇这般看重,你说父皇是不是有意想要扶持小九?”
冯乔闻言不动声色的抬头看着萧闵远:“你是想说,陛下有意择九皇子为储君?”
“难道不是吗?”
萧闵远看着她:“父皇已经命郭崇真教他经纶朝策,更允了他在军中学武,这段时间他与朝中一些人关系也日渐亲密,我不相信你们会看不出来,父皇待他的不同。”
冯乔颇有些奇怪的杵着下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萧闵远沉声道:
冯乔摇摇头:“我是笑你这人当真是奇怪。”
“陛下有意选谁人为储君,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当真看重了九皇子,想要立他为太子,你若是不服不愿,大可对他下手就是,了不起还有你身边的那些幕僚和朝臣可以给你出主意,你这般冒险来这里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我替你阻了陛下的心意,弄死九皇子。”
“我记得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替王爷谋事,也不是王爷身边从属,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
萧闵远闻言瞬间青了脸,看着冯乔时眼色暗沉。
冯乔却是半丝不惧,轻靠在摇椅上凉凉道:“王爷总该不会以为,咱们合作了一次,我便会认你为主,尽心竭力的辅佐你去争那个位置吧?”
“你可别忘了,咱们以前还有仇来着,你这么毫不顾忌的来我府上,还用我府中茶水,就不怕我在里面下的有毒?要知道你今儿个来这里可是没人知道的,就算你死在我府里,我也沾不上半点麻烦。”
“你!”
萧闵远本就泛青的脸直接黑了,他“砰”的一声丢掉了手里的茶杯,转身就一掌拍在自己胸腹之间,张嘴就将方才咽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然后胃里难受的如同火燎一般,又疼又恶心。
他猛的抬头看着冯乔就想怒声说话,却不想就对上了冯乔满是戏谑的眼睛。
那眼中盛满了笑意,仔细看着,还有些淡淡的嘲讽。
萧闵远想要说的话就那么噎在了喉间,下一瞬猛的站起身来,怒视着对面那笑嘻嘻的女子咬牙切齿道:“冯乔,你耍我?!”
冯乔耸耸肩:“我可没有耍你。”
见萧闵远怒视她,冯乔声音平和道:“你瞧,我不过是跟你说了句玩笑话,你就直接当了真,如果换成别人,你可会这般沉不住气,毫不犹豫的就对自己下手?”
“王爷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就算我真告诉你了什么,你也未必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怀疑我给你下套,甚至准备了什么陷阱让你跳。”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寻苦恼来我这里寻求答案,自讨苦吃?”
萧闵远闻言怔住,微张着嘴一时无言以对。
他心中的确是信不过冯乔,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又急需她相助,这种矛盾心里他未尝不知晓,只是被冯乔这么明摆着说出来后,尽是难得不知道用什么话去辩驳。
半晌后,萧闵远才紧看着冯乔道:“如果我一定要你的回答呢?”
冯乔看了他一眼,将刚才被他丢在桌上的茶杯捡了起来,口中说道:“要就要了,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你所忌讳的,无非就是九皇子异军突起,不仅入了六部,还得了你父皇的看重,甚至于你父皇还有意扶持他在朝中立足。”
“你恐慌陛下对他的看重,更怕他成了你的拦路石,可是王爷莫不是忘了,在九皇子之前,你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当初二皇子因谋逆被处死之后,朝中便只有大皇子和四皇子争权,陛下怕他二人势力日渐强大,便将你扶持起来,与他们成三足鼎立之局,后来七皇子被贬之后,陛下更是屡次暗中帮你,甚至在很多决策上面都更偏向于你。”
“你没有母族相助,陛下便赐了你王位,让你成了皇子之中唯一一个亲王;你没有朝臣相辅,陛下便纵容你与户部赵洪臣、甚至内阁次辅瑞敏等人来往。”
“王爷应该很清楚,你当初所做之事未必真的隐秘,可为什么陛下对此从未说过什么,更未曾命人出手阻拦,难道你以为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萧闵远神色震动,抬头看着冯乔。
冯乔淡声道:“陛下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父子亲情,他想要是皇权稳固朝中平衡,想要你们彼此牵制而非一人独大,当初二皇子没了,他便扶你起来与大皇子、四皇子抗衡,如今他突然偏宠于九皇子,甚至将他推至人前,你以为他当真就是看重了九皇子吗?陛下只不过是想要用他来取代某人,继续保持朝中的平衡罢了。”
“你如今权势稳固自然无忧,四皇子又毫无过错,也不可能轻易落罪,那么王爷觉得陛下突然推九皇子出来是因为什么?”
萧闵远瞳孔猛的扩张,忍不住失声道:“你是说,父皇想用小九,来替代大皇子的位置?”
冯乔轻笑道:“陛下从来都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所行每一步都定然有所用意,他如果真的有意想要立九皇子为储君,让他将来继承大统,你觉得他会在这个时候将九皇子推到风口浪尖,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靶子吗?”
第776章 试探(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萧闵远先前只是被表象蒙蔽了心神,现在被冯乔言语一点之后,下意识的在心中回了一句“不会”。
他的父皇从不是那般愚蠢之人,如果他当真选中了萧金钰,他只会将他藏起来,让他韬光养晦、暗中培养,甚至于替他打好根基,为他铺平道路,而不是直接将他推出来,成为出头鸟。
冯乔见萧闵远脸色缓和下来,重新倒了杯茶水递到他身前。
“你平日也算是敏锐之人,怎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我瞧着你是身在局中,被那皇位蒙了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