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旁边阴影处的地方走出一人来,那人穿着的并非是禁卫之服,反而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带着满满的肃杀之意。
“陛下。”
“你亲自去一趟大理寺,朕倒是要看看,那蔡奇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高峥沉声应了一声,便直接朝着御书房外走去,一直等他离开,那围绕着房中的那股子让人难受的血腥气才渐渐散去。
冯蕲州和李丰阑早已经见过高峥,对他身上的那股凛冽煞气没太大的反应,倒是第一次亲眼瞧见这人的邬荣,不过短短两句话时间,后颈上已经浮出了抹细汗。
几人立于御书房中,永贞帝不开口,谁也不敢开口,那种沉默的气氛让得旁边的陈安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半晌后,永贞帝突然说道:“你们以为柳弛是何人所害?”
邬荣沉默不语。
李丰阑迟疑。
永贞帝看他:“有话就说。”
李丰阑这才低声说道:“柳弛身上所负之罪事关重大,更牵扯到朝中吏部官员横举,太许那边州县与之相关之人几乎死了个干净,而京中又有魏敏才背尽了所有罪责,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柳弛一人,柳弛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能在此时动手的,除了真正的幕后之人,不会再有旁人。”
永贞帝听出了李丰阑话中的意有所指,不由看了李丰阑一眼,才转头看着冯蕲州。
“蕲州,你认为呢?”
冯蕲州却不像李丰阑那般有所顾忌,见永贞帝问他便直接说道:“先前微臣在刚得知太许之事时,就曾经顺藤摸瓜查到了吏部的一些人身上,只是还没有等臣查清楚其间事情,魏敏才就被爆出了贪污之事被人推了出来,揽尽了所有罪责死在狱中,让得全部线索都断在了他身上。”
“后来臣一直在追查此事,发现魏敏才死前曾和柳弛有所来往,并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柳弛身上,并得知柳弛曾借大皇子之名与朝臣私交过密。”
“太许的事情牵涉到地方官员和朝中六部,这其中所牵涉的绝非是柳弛一人,若非有足够人脉,又有人手遍布朝堂,他们怎么可能做到欺上瞒下,将整个吏部和朝中官员任选之事玩弄于鼓掌之间?”
“若非是郭钦前往太许调查生祭之事凑巧碰到了此事,怕是这事情还不会暴露出来,而那些人便会如老鼠一般躲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寸寸的蚕食着皇权所覆之地,先是太许州县,再是沧州随州,从南地到京城,说不定将来更会蔓延到整个朝堂之上…”
冯蕲州的话说的直白,而永贞帝脸上的神色也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难看。
太许的事情,最初只是因为修正庶尹史卫方的儿子被人拐去做了生祭的祭品,史卫方的夫人为子报仇险些打死了人,被太许官府关押,都察院因此事派人前往调查,才发现太许所属州郡官官相护,且罗万权根本就从无功名却身受官职,这才顺藤摸瓜牵扯出来吏部贩官的事情来。
如果史卫方的儿子没丢,如果不是郭钦敏锐察觉其中不对,如果不是罗万权等人行事太过猖狂,这件事情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
他高座庙堂之上,掌握天下大权,可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却有人在一步步的蚕食着他的江山,以微弱之处坏他社稷根本。
第788章 穷途
“他们好大的胆子。”
永贞帝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是不是他这几年不曾对谁真正下手,便让他们忘记了,这大燕天下到底是谁的!?
御书房中三人皆是默不吭声。
李丰阑不自觉的看了眼冯蕲州,忍不住感叹,其实冯蕲州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朝中谁人不知,可是又有谁敢直接拿到圣前来说?如今这朝堂之上,敢对永贞帝这般直言不讳的,怕是也只有一个冯蕲州了。
如果是换成旁人,怕是话还没说话,便会先惹怒了帝王掉了脑袋。
高峥去的快也回来的快,他身上依旧是那些衣裳,连尘土也没沾染上半点,可是他踏进御书房时,里头几人都分明感觉得到,他身上先前的那股子血腥气又浓郁了几分。
他手中拿着一卷血淋淋的手书,和一封已经开过的密函,对着永贞帝声音暗沉道:“蔡奇已经全部招供,所行之事皆书于其上,而另外一封信则是依照蔡奇供词从他府中取来的。”
陈安连忙快步上前,将高峥手中的东西取了过来,小心的拭去那卷东西边角上染上的血迹,然后才递到了永贞帝身前。
永贞帝接过之后,便直接展开看了起来,随着那上面的字迹入目,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愈重,而当他扔了蔡奇的供状,将剩下的那封信展开看完之后,脸上已满是寒霜。
“柳家!”
“好一个柳家!”
他没想过要将他们斩尽杀绝,给了他们二十年富贵,可他们竟是这般不知好歹,竟敢与人合谋意图他的江山!
八皇子,先帝印信,三年前的温、吴两家……
桩桩件件,皆是他逆鳞。
永贞帝猛的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了龙案之上,直接扫手砸了桌上的香炉,那炉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炉灰落了一地。
“来人!”
御书房门被推了开来,邵缙从外大步入内。
“立刻给朕围了柳家,不准放过柳家一个人!”
……
……
宫廷风云突变,柳弛的死还没传出去,宫中就已经下旨围了柳家,断了柳家与外界一切往来,柳家家大业大,嫡系旁支笼统下来,足有上百人,而宫中这番变化让得整个柳家都乱成了一团。
邵缙直接带兵闯进了柳家,在一片闹腾之下却只抓住了柳徵和他的妻儿,而永贞帝点名所要的柳相成却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邵缙派人回禀之后,永贞帝震怒,直接命人将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柳徵等人打入了大牢,又命奉天府和巡防营满城搜捕柳相成。
城门戒严,京中到处都是搜捕的士兵,柳相成身上换上了普通麻衫,头上盖着斗笠,整个人再不见半点往日从容。
外面有士兵走过,柳相成连忙侧身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处那拿着画像挨个检查的人,断了出城的念想。
如果不是他今天恰好有事不在府中,如果不是他在回府之时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说宫中已经命人围了柳家,他怕是也和柳徵一样直接落到了永贞帝手中。
柳相成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弛死了,蔡奇被抓,柳徵和柳家一夜间成了帝心所恶。
好像不过是转眼之间,所有的事情就变得天翻地覆。
他这些年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而他那些隐忍筹谋也全部都毁了。
柳相成满目狰色的看了眼城门的方向,如今满城戒严,京中到处都是他的画像,想要出城难于登天,他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想要先在城中找一个容身之地。
柳相成一路避开了大道和人多的地方,专走小巷,谁知道刚走到一处拐角的地方时,迎面就撞上了两个正在张贴画像的奉天府衙差。
他连忙转身就想要避让开来,却不想那头却已经有人看到了他。
“喂,那个人!”
那衙差叫了一声,原是想问他有没有看到异常之人。
柳相成脸色一变,脚下不停反而更快了几分。
那衙差见状先是皱眉,随即看见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因为走的太快,衣摆下露出了脚上所穿的云帛锦金线所制的鞋子。
他顿时脸色一变。
这人穿着打扮像是普通的寻常百姓,可是那云帛锦却是极为昂贵的布料,他记得他曾经在府尹家的公子身上看到过一次,可那还是被当成了宝贝寻常轻易舍不得拿出来穿着,如今这明明穿着粗布麻衣之人却将云帛锦踩在脚下。
那衙差心中一凛,大声道:“柳相成!”
柳相成一慌,直接便朝前跑去。
那衙差顿时一惊,猛的扯了一把身边另外那人大声道:“是柳相成!!”
“快追!”
两人直接丢了手中的东西,连忙就朝着柳相成追了过去。
柳相成却早已经在那人开口时便续足了力,此时听到那人喊声,顿时顾不得其他,直接拔腿便朝着身边的巷子里跑了进去。
“别让他跑了!”
“快抓住他!!”
那两个衙差见着柳相成慌不择路的背影,兴奋不已,他们居然撞上了柳相成!
如今满城的人都在抓捕他,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抓住柳相成,往后必定前程似锦。
两人快步朝着柳相成追去,而柳相成心中慌乱成一团。
他绝不能被抓回去,只要他还在外面,永贞帝就不会对柳家下杀手,他手中还握有能够翻盘之物,只要他还活着,柳家就还没到绝路,可是他如果一旦落到了永贞帝手里,他便再没了筹码,而永贞帝毫无顾忌之下,定会将他和柳家斩草除根。
柳相成猛的推翻了身旁的东西,那些零散的物件“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阻了身后之人片刻,可是柳相成本就已经年迈,往日又养尊处优,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两个衙役的年轻力盛。
他被两人追着逼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里,迎面便是一睹青墙,而两侧是高耸的院落,那立于一角的槐树仿佛在嘲笑他的穷途末路。
柳相成猛地回头看着冲进来那两个面露喜色的衙差,眼底露出悲愤之色。
而那两个衙差却是高兴至极,脸上兴奋的通红。
“柳阁老,你就别跑了,这京中到处都是抓你之人,你是跑不掉的。”
旁边那人撞了他一胳膊肘:“跟他废话什么,还阁老,他现在就是个逃犯,赶紧把人抓起来,回去交差之后,咱哥俩就发达了!”
先说话那人闻言连忙点点头,两人快步朝着柳相成逼近,伸手就想要抓他。
柳相成紧紧握着手中方才在逃跑路上捡来的竹刺,正准备拼死一搏时,眼前却是突然一花,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前,手中寒光朝着那两人腕间横扫过去。
那两个原本朝着他扑来的衙差几乎同时惨叫出声,然后还不等他们看清楚眼前是谁时,就只觉得脖间一紧,两人同时被人紧紧勒着脖子,用力一折,两人脖颈间便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第789章 是你?
柳相成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还没回过神来,耳边便暴起一阵低喝。
“谁让你杀人的。”
小小的女孩手中拿着两尺长的短剑,剑尖上是逼退那两个衙差时,从他们腕间划过后留下的血迹,此时却直指向身前之人。
那人松开手,声音暗哑道:“主子吩咐,不能留活口……啊!”
他话还没完,就直接惨叫出声,只因为眼前女孩直接一剑刺穿他左手。
剑尖透骨而过,穿透了他掌心,而他剧痛之下整个手掌鲜血淋漓。
女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明明一张稚嫩容颜,那眼底的漆黑却是让得人心底生寒。
那人疼的冷汗淋漓,却不敢去止血,“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十九知错。”
女孩直接抽出短剑,剑上的血迹溅到了她衣裙。
“别忘了你现在的主子是我,再有下次,你就不必活了。”
柳相成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心中跳动的厉害,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回不过神来。
那救他的少女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可是从身高上看上去却更像是个孩子,而她刚才出手狠辣的模样也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望着对面那人鲜血淋漓的手,手中握着的竹刺并没有放开,反而满心戒备的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女孩回头,一张脸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柳相成惊声道:“是你?!”
自从冯蕲州对柳家下手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查探他们的事情,若论起对荣安伯府的了解,这京中怕是没人能比的过他,他又怎会认不出眼前这少女,竟是那个被冯蕲州收做义女,名叫尽欢的荣安伯府二小姐。
“冯尽欢,你想干什么?”柳相成倒退了半步。
尽欢面无表情的看他紧绷的身形,扬唇轻讽:“我如果真想做什么,你早就已经身陷囹圄。”
柳相成闻言心中一顿,忽然就想起昨日回府时,那马车上被人扔进来的东西,当时他坐在马车里根本就没有看清外面的人是谁,只知道如果不是那人通风报信,让他心中起了怀疑离了马车躲去了别处,他怕是早就回了府中自投罗网。
他猛的抬头看尽欢:“昨天提醒我宫中围了柳家的人是你?”
尽欢淡声道:“是我。”
没等柳相成开口问他为什么,她就直接冷淡道:“眼下满京城都是抓捕你的人,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说话?”
柳相成神色一紧。
“想活命,就跟着我。”
尽欢说话间垂头看了眼地上那两个死去的衙差,嘴唇微抿,再抬头时脸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下,直接就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柳相成看着尽欢离开,在原地迟疑了片刻,便大步跟了上去。
……
巷口停着辆马车,冯尽欢直接带着他进了车里,马车前行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另外一波盘查之人。
“你们是什么人?”
那士兵走到车边就想要掀帘子。
“放肆。”外面赶车的人直接挡住了他,“马车里头是荣安伯府的二小姐,不得冒犯!”
“荣安伯府?”
那人迟疑。
尽欢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探出头道:“出什么事了?”
外面车夫说道:“二小姐,他们正奉命捉拿逃犯。”
“逃犯,是柳家的人吗?”尽欢闻言小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对着那几个士兵说道:“你们是要上车来检查吗?”
那士兵闻言面露犹豫之色,旁边另外一人连忙扯了他一把,连忙朝着尽欢弯腰笑道:“冯二小姐说笑了,您怎么可能窝藏逃犯,刚才我们不知道车里坐的是您,有所叨扰,还请二小姐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