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仲华方不由压低声音:“当时,我看见岳伯的屋里,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工具,我瞧着,和以前见到的那些仵作验尸的工具很是相似,所以我估摸,这岳伯以前即便不是大夫,也起码是一个略懂医术的仵作。”
尸天清、郝瑟、文京墨、舒珞四人对视一眼。
“此人可信吗?”文京墨定声问道。
叶英招和仲华方同时点头。
“岳伯在翠灿峰这一年多来,治好了好多南峰弟子的伤,从未出过纰漏。”仲华方道。
“而且岳伯受三师姐救命大恩,一直十分感激三师姐,对三师姐颇为敬重,若是为了救三师姐,他定会帮忙的。”叶英招也道。
尸天清、郝瑟、和舒珞同时看向了文京墨。
文京墨一笑:“也好,我们就去会会这位岳伯。”
*
翠灿峰北坡之侧,一座茅屋倚山而建,屋前绿荫葱葱,篱笆环绕,房前空地之上,整齐种着一拢一拢的青菜,颗颗青翠欲滴,精神奕奕,整个院落看起来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世外桃源之景味。
“这里就是岳伯的家。”仲华方站在茅屋前,向众人介绍。
“这岳伯很会挑地方啊。”郝瑟扫了一圈周围的地形,不禁感慨道。
“岳伯、岳伯,您在家吗?”叶英招提声呼道。
就听茅屋之内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门板吱呀开启,一个垂暮老翁慢慢走了出来。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形岣嵝,衣着朴素,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花甲老人。
“诶?这不是之前给咱们送过饭的那个老头吗?”郝瑟立即认出了岳伯。
尸天清和舒珞同时点头。
岳伯看着屋外六人,布满皱纹的枯树面皮动了动,沉声道:“几位华景舍贵客,来我老头子这里作甚?”
“岳伯,我们此来,是特来找您帮忙的。”叶英招忙道。
“帮忙?” 岳伯抬起低垂的眼皮,“什么忙?”
“岳伯,不若我们进屋详谈。”文京墨上前一步,抱拳道。
岳伯看了一眼文京墨,又垂下眼帘:“既然几位贵客坚持,那就进来吧。”
说着,就自行走入屋子,留给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哈哈,岳伯就是嘴硬心软,其实人挺不错的。”仲华方打圆场道。
“对对对,人真的很好。”叶英招干笑。
“无妨、无妨,一般是世外高人都是这般鼻孔朝天的调调,老子早就习惯了。”郝瑟意有所指瞄了一眼文京墨。
文京墨翻了个白眼,率先走进了茅草屋。
郝瑟嘿嘿一笑,舒珞和尸天清微微摇头,也跟了进去。
一进这茅屋,众人顿时觉出大大不同。
但见这房内,虽然摆设家具简陋,却是视线开阔,光线明亮,一尘不染。
在屋子南北两侧,分别摆着两排木架,每一个都有一人多高,整整齐齐的方块形格栏之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一眼望去,犹如百花盛开,色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
而在一双木架中间,则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其上罗列着各种大小不一、长短不同、宽窄有别的木匣,匣中,则收有各式各样的造型奇怪的工具。
有长短粗细不同的木尺、铜尺、铁尺;有厚的、薄的,带柄的、不带柄的各类小刀,还有各类奇形怪状的镊子、钳子;甚至还有巨大如伐木锯的铁锯……
总之是琳琅满目,令人瞠目结舌。
就连见多识广的舒珞,看到这些工具,也一时呆住了,尸天清和文京墨更是讶异万分。
而郝瑟只扫了一眼,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卧槽,这个岳伯该不会是是个技术宅吧,而且为啥这些工具都看着有点眼熟啊,尤其是那几柄小刀,也太像手术刀了吧……
众人就这般怀着各种诧异,分别坐到了木桌旁的木凳上。
“有什么话,说吧。”
岳伯一上来,就没有半句客套话,直奔主题。
叶英招和仲华方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了尸天清、郝瑟、舒珞和文京墨四人。
尸天清、郝瑟和舒珞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了文京墨。
文京墨瞪了几人一眼,鹿眼一眯,也是单刀直入:
“岳伯,您可会验尸?”
岳伯遮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阴影中的眼瞳闪了闪:“会。”
“可否帮我们验一验武腾飞的尸身?”文京墨又道。
岳伯眉头一紧:“你们怀疑武腾飞的死有问题?”
文京墨点头:“我们怀疑薛女侠并非凶手。”
岳伯垂下眼帘,整个人变得沉默而死寂,良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
屋内一片诡异沉寂。
六人就这般定定瞪着那佝偻堆坐在木凳上的老翁,而那岳伯就像一个失去生气的石雕,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生气,似乎连呼吸都消失了。
“喂喂,这老头不会是睡着了吧?”郝瑟小声嘀咕。
话音未落,岳伯突然动了。
但见他慢慢抬头,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郝瑟。
那藏在凌乱白发下的眼眸,布满蛛网血丝,写满悲凉沧桑,深冷如百年枯井,就这般死死盯着郝瑟的脸,一动不动。
郝瑟只觉背后汗毛倏然倒数,整个人立时紧绷如弦,三白眼豁然绷圆,灼目回瞪。
尸天清、舒珞神色一变,二人几乎同时欲起身,却被文京墨拦住。
文京墨朝着二人摇了摇头。
尸天清和舒珞皱眉,又同时看向郝瑟。
郝瑟眉沉眸冷,神凝色肃,一双眼眸,透出灼若火焰的厉芒。
岳伯苍发覆面,皱如沟壑,一对瞳孔,浸出死潭波动的寂明。
叶英招和仲华方缩在一旁,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啪!”
突然,一面窗扇被山风吹得狂拍作响,豁然大开,日光灿灿洒入,耀目万分。
而那一束光,正好巧不巧从后向前笼在了郝瑟的身上,仿若在郝瑟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辉芒,犹如塑成金身,超脱凡尘。
尸天清等人不禁面色微变,迅速互相交换眼色。
岳伯眸光剧闪,忙收回目光,又变成那个普普通通的打杂的花甲老翁。
郝瑟沉下面色,敛目垂手,长呼一口气。
“好,我帮你们验尸。”
半晌,岳伯才出声回答。
文京墨露出笑意,朝岳伯一抱拳:“今夜子时,夕秋院外恭候。”
“嗯。”岳伯点头,起身朝几人一抱拳,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哦,那、那岳伯,我们晚上见啊……”
“岳伯,您保重啊……”
叶英招和仲华方一脸蒙圈,连连抱拳。
文京墨抱拳出屋,尸天清和舒珞对视一眼,也迈步走出,最后剩下郝瑟,肃颜回望岳伯一瞬,抖袍、抱拳,挺直腰杆离开。
岳伯看着郝瑟的背影,眼角深邃皱纹隐隐扭曲,宛若鬼面。
而同一时间的山路之上,郝瑟大步快行,将满肚子狐疑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尸大哥,郝大哥刚刚和岳伯对视的那一眼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叶英招一脸惊魂问道。
“是啊,刚刚郝大哥的气势好惊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武林高人内力对决?!”仲华方满面激动。
舒珞面色沉凝,敲着手里的玉扇,慢声道:“舒某曾听闻,有江湖绝顶高手,可在对视之一瞬间,将意念升华脱离躯体,升入玄天之境,以心志对战……”
说到这,舒珞神色一震,满目惊诧瞪着郝瑟背影:“难道……这便是天人之境界……”
尸天清直直瞪着舒珞,眼皮隐隐抽动。
文京墨侧目看着某位意游公子,发表评论:“呵呵……”
“哇哦,郝大哥果然是绝世高人!”
“郝大哥太厉害啦!”
叶英招和仲华方崇拜激动的声线中,郝瑟脚步一停,回头看向众人,一张面容之上,肃凝之气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更增强了几分。
舒珞、叶英招、仲华方三人同时身形紧绷。
尸天清眨眼,文京墨挑眉。
下一刻,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但见郝瑟眸光一闪,猝然抬起双手,死死捏住自己的两个腮帮子,使劲儿往外一抻——
众人:“!!”
下一刻,郝瑟手指一松,两团脸蛋子啪一声弹回了原位。
众人:“!!!”
“哎呦我去,总算恢复正常了。”郝瑟揉着两颊,“刚刚脸皮绷的时间太长,肌肉抽筋了……”
众人:“……”
“郝、郝大哥,您刚刚难道不是和岳伯在以意念交战?”仲华方脸皮抽搐。
“哈?意念交战?你以为玄幻话本啊?”郝瑟一脸鄙夷揉着脸蛋子。
叶英招和仲华方目光唰一下射向舒珞。
舒珞温润如玉的脸皮抖了一下:“咳,那小瑟你适才是——”
“那岳老头突然瞪老子,老子当然不能示弱,要瞪回去了!”郝瑟叉腰,一挺胸脯,“老子我九州八荒天下地下帅裂苍穹颜冠九州的堂堂一代大侠,气势怎能输给一个打杂的老头?!”
叶英招和仲华方唰一下又瞪向舒珞。
舒珞如玉面皮抖了两下,摇着扇子移开目光。
尸天清看了一眼舒珞,憋笑:“嗯,阿瑟所言甚是。”
“嗯嗯,微霜兄所言甚是、甚是……”舒珞摇着扇子,快步溜走。
“诶?舒公子的脸咋这么红?”郝瑟抓着头发,一脸疑惑。
叶英招眉头紧蹙:“看来名满江湖的意游公子,也十分……”
“不靠谱啊。”仲华方一脸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尸天清和文京墨对视一眼,双双失笑。
*
是夜,子时,夕秋院外。
“好了,人都到齐了。”郝瑟看着眼前的阵容,满意点了点头。
对面,尸天清、舒珞,文京墨,外加一个提着药匣的岳伯已经集合完毕。
“现在的问题就是,咱们怎么进去?”郝瑟吸了口气,回头远远看了夕秋院的大门一眼,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搞啥子鬼啊!这半夜三更的,梅山派这帮家伙难道不用睡觉吗?”
此时,在夕秋院内外,梅山弟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整座夕秋院围的是水泄不通。
“看来是武腾飞一事,令梅山派加强了戒备。”舒珞叹气。
“偏偏那武腾飞的尸体是停在主厢之中,这般严密警戒,咱们如何进的去啊?”郝瑟狂抓头发,“难道要挖个盗洞把尸体偷出来……或者……嗯,干脆还是用老招数,用千机重晖把他们全放倒比较干净利落!”
说着,郝瑟一拍腰间的琥珀腰带,一脸跃跃欲试。
旁边的文京墨翻了一个白眼,抖袍迈步,踱着方步走到夕秋大门之外,向守门的两位梅山弟子一抱拳,低声说了几句。
守门弟子立时匆匆走回院内,不多时,就带了一名年轻弟子出来。
那梅山弟子向文京墨一抱拳,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诶?”郝瑟惊呆。
文京墨回头,朝众人挥了挥手。
“文书生说了什么?咋就能被人请进去呢?”郝瑟赶忙奔上前。
“千竹兄说,我等敬仰武大侠的为人,特来吊唁。”舒珞轻笑道。
“我擦,对哦!”郝瑟懊恼一拍脑门,“我们可以堂堂正正进去啊!”
舒珞和尸天清对视一眼,不禁摇头。
文京墨为首、郝瑟、舒珞和岳伯居中,尸天清压后,一行五人随着那名梅山弟子一路畅通无阻行入夕秋院,来到了主厢之内。
此时这厢房之内,所有家具摆设都早已清空,只留了一张横案和一板木床。
横案之上,摆着一个香炉,燃着两根素蜡,蜡油滴落,犹如泪滴,焚香袅袅,飘摇环旋。
桌案之后,木板床下塞着一盆一盆的碎冰,寒气冉冉,将整间屋子冻得仿若一间冰库。
武腾飞的尸身就平躺在木板床之上,上面盖着一张白布,看起来很是凄凉。
屋内守着四名梅山弟子,皆是神色萎靡,目光凄然。
“诸位师弟,意游公子、尸大侠、郝大侠、文公子特来吊唁大师兄,我在此招呼就好,你们都回去歇歇吧。”领路的梅山弟子提声道。
“是,宋师兄。”四名弟子向此人一抱拳,便都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诶?
郝瑟顿时大奇。
岂料下一刻,那领路的梅山弟子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的面前,朝着几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诶诶?!
郝瑟吓得一个猛子蹦起三尺高。
搞啥子鬼?!
“文公子,若您能助梅山派擒住杀死大师兄的真凶,我宋艾下辈子就算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诸位!”
说着,就脑门磕地,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宋兄如此大礼,可折煞小生了,快快请起!”文京墨一脸惶恐,连忙将那个名为宋艾的弟子给扶了起来。
宋艾起身,又朝着众人恭敬抱拳,抹了抹眼泪。
郝瑟这才看清此人的长相,国字脸,双粗眉,五官平平无奇,年纪不大,仅有二十岁上下,眉宇间却是颇为稳重。
“这人是啥子情况?”郝瑟探头,低声问道。
“此人名为宋艾,武功不高,为人却是十分忠厚,是武腾飞一派中,最忠心不二的一位。”舒珞低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