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道长静静看着郝瑟,一双眼瞳透明如褐色琥珀:
“贫道正在等郝少侠。”
“等我?!”郝瑟诧异。
丹霄颔首:“郝少侠可是在乐安镇住过?”
“啊,是。”
“那可曾遇到过一位——堕仙?”
此言一出,郝瑟不禁一个激灵,瞌睡顿时跑了大半。
“丹霄道长为何问这个?”
丹霄神色微缓,垂下睫毛:“那位堕仙,是我多年的道友——”
郝瑟眯眼,没说话。
“郝少侠莫要紧张,贫道只是想问问,他葬在何处,想去祭拜一番。”丹霄道。
郝瑟顿了顿:“我不知他葬在哪里,他的尸体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东厂?”丹霄一怔。
郝瑟点头。
丹霄微微蹙眉,静了半晌,抬手抱拳:“多谢郝少侠,贫道告退。”
“请。”
丹霄道长颔首,转身迈步离开,月光下,背影孤绝,一痕苍白如剪。
郝瑟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愈发觉得眼前之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真的……有点像……
突然,前行的丹霄足下一顿,豁然抬头:“什么人?!”
郝瑟一惊,但见屋脊之上,跳下五人,皆是黑衣蒙面,手提宽刀,标准黑夜刺客造型。
“不愧是万仙派的弟子,果然耳力灵通。”五柄刀刃寒光凛凛,映照丹霄冷漠容颜。
“你等是何人,寻贫道何事?”丹霄道长平声问道。
“我们和道长无冤无仇,只是听说那连商计待道长如珠如宝,所以想请道长帮我们向连商计讨一样东西。”
黑衣人慢慢聚拢,刀锋几乎贴上丹霄的素白衣袂。
丹霄眸光一闪,足跟相撞,发出啪一声,衣袂豁然腾荡而起,仿若一荡暴雨阴云,环绕周身。
五名黑人悚然一惊,倒退一步。
就见丹霄直立月下,雪衣翻滚,风声呼啸,神色肃凝,眸光锋锐,气势十分骇人。
哇哦,有好戏看了!
郝瑟一猫腰躲在了假山之后,准备吃瓜看戏。
五名黑衣人面色如纸,对视一眼,五柄刀刃携着惊人的戾气扑向了丹霄。
丹霄眸光一闪,白衣一闪,倏然消失了。
五人大惊失色,慌乱四望。
“人呢?!”
“去哪了?!”
卧槽,好厉害的轻功!
一旁观望的郝瑟也是一脸震惊——震惊——震……惊……
身后传来急促呼吸声,呼哧呼哧仿若老牛拉破车,吹得郝瑟背后一阵发毛。
郝瑟慢慢转头,三白眼豁然脱眶。
眼前是一张布满汗珠的俊脸,两粒眼珠子慌乱飞瞟,鼻尖之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而更惊恐的是,这张脸,居然是属于丹霄道长——刚才还气势斐然的丹霄道长。
“道、道长——您这是——”郝瑟脸皮抽搐。
“郝少侠您是连老爷请来的保镖,我是连老爷的贵客,郝少侠你须得保护我啊!”丹霄道长台词的字数和语速突然飙高好几倍。
郝瑟目瞪口呆。
“找到了,原来在这!”
五名杀手团团将郝瑟和丹霄二人围在中央。
丹霄豁然直起身,目光超然,一甩手里的佛尘:“贫道方外之人,自不愿与你们动手,郝少侠,有劳了。”
郝瑟目瞪口呆2.0版。
“管他是谁,一起抓起来!”
“对,两个人质胜算更大!”
五人呼呼喝喝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救命啊!”丹霄道长发出一声尖叫,一猫腰躲在了郝瑟身后,双手抱头。
五杀手:“……”
郝瑟目瞪口呆3.0版。
“杀!”五杀手瞬间回神,刀刃携风而至。
“啊啊啊!”
丹霄尖叫声中,郝瑟僵着脸皮抽出腰带在空中一个炫目翻转,随手敲击了几个键。
“噗咔咔咔!”
连串蜂针喷出,将五个人喷成刺猬,扑通倒地。
郝瑟收起千机重晖,低头瞅了一眼鸵鸟状的丹霄道长,脸皮抽了一下:“我说——丹霄道长——”
“别杀我别抓我,我其实啥都不会,我只会万仙派的轻功和做法事,不、不对,其实我也不会做法事,都是跟师兄学的皮毛,我就是个骗吃骗喝的,你们抓我根本没用连老爷肯定不会鸟我你们抓错人啦啊啊啊!”
“哗啦啦——” 细细水流声从丹霄身下传出。
郝瑟眼睁睁看着那一双洁白道鞋下,慢慢汇聚一滩水渍,空气中浮起了淡淡的腥臭气味。
郝瑟脸皮狂抽。
丹霄身形剧烈一颤,抬头一看四周形式,面色涨得通红,噌一下跳起身,狂退数步,在地上留下一串湿乎乎的脚印。然后,在脚印正中,啪嗒掉下了一个精巧的木质器具,看造型俨然就是一个精巧的小风扇。
风扇连着一条长线,挂在丹霄道长的袜子里,此时一落一拖,恰好开启开关,风扇呼呼啦啦吹了起来,将丹霄道长一袭道袍吹得风姿无限。
“难道——所谓的万法妙仙决,其实是——”郝瑟指着那风扇抽动嘴角。
“不是!不是的!”丹霄慌乱捡起小风扇,“你、你没看到,你什么都没看到,对不对?!”
“老子看得很、清、楚——”
“你什么都没看到——”丹霄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郝瑟手里,“什么都没看到啊!”
说着,就提着湿漉漉的袍子,一路跌跌撞撞逃走了。
郝瑟捏着银票,僵在原地,慢慢抬头,看向漆黑夜空。
夜空深邃辽阔,浩瀚无边,星河璀璨,蕴含宇宙大道。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郝瑟感慨。
“阿瑟,你没事吧!”尸天清踏空而至,落地焦急,“适才前院有强盗来袭——”
待看清躺在地上的五人造型,尸天清不禁长吁一口气:“阿瑟无事便好。”
郝瑟愣愣回头,看着月光下如谪仙一般的青衫美人,吸了吸鼻子:“尸兄——我错了!”
“阿瑟?”尸天清疑惑。
“天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比得上尸兄你一根汗毛的美貌啊啊啊!”
尸天清一怔,目光瞥向丹霄道长离去方向,眉峰微微一蹙。
*
千庭苑主厢房之内,连商计堆着大肚子,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旁边的魏方又是倒茶又是打扇,忙得满头大汗。
对面,文京墨、炽陌、流曦并排而立,六目灼灼。
流曦:“刚刚的强盗分明是冲着你来的,连西厢房的银子看都没看一眼。”
炽陌:“喂,胖子,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文京墨:“连老爷,您若是再不说实话,我等可不敢保证护您周全啊!”
连商计慢慢抬头,一看眼前三个煞神的目光,不禁一个哆嗦,扭头再看旁侧另外三人。
这边,舒珞摇着扇子,笑得和蔼可亲,但那扇风怎么就觉着阵阵发冷,谪仙剑客,面无表情,犹如冰雕,还有郝瑟,全身匪气大涨,一双黑眼圈凶光四射。
“连老爷,老子可是五六天没好好睡觉了!”
连商计讪笑一声,看了一眼身侧的魏方。
魏方艰难点了点头。
连商计这才长叹一口气,从脖子里拉出一根红绳。
“其实,他们想要的应该是这个。”
众人定眼看去,但见那红绳上,系着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上面刻着四个字:大宋通宝。
“宋代的铜钱?”舒珞疑惑。
“这是云隐门的登山令,只有手持登山令之人,方能寻得引路人,进入云隐山,进入真正的云隐门。”连商计道。
“黑市之上,登山令已经到了万金的价格。”舒珞诧异,“江湖传闻,登山令乃是一枚玉牌,想不到竟然是一枚铜。”
“那是云隐门放出的□□。”连商计小心翼翼将铜钱收起,“这枚登山令得来十分不易,需得连续十年间在云隐门花费五万两白银,方能获得此物,得到的人都视为至宝,绝不会给外人知晓,所以,这登山令的真容世间也仅有几人见过。”
妈呀,积分会员制……
郝瑟已被云隐门的敛财丝路彻底折服。
“原来连老爷去万事大吉医馆并非是为了求医,而是为了登山、”文京墨道。
“求医是真的,但就怕万事大吉医馆也无法医治连某的病,那连某就只能用这枚登山令去云隐山求取仙丹了。”连商计叹气道。
“仙丹?”舒珞眸光一闪,“连老爷说的可是云隐门研制的新药?”
连商计点头。
最新的仙丹,那岂不就是舒公子之前怀疑的银丝蛭,哎呦,这可真是歪打正着。
郝瑟挑眉,看向舒珞。
舒珞微微点头。
郝瑟一笑,起身抱拳:“连老爷如此信任我们,那我们定也会全力保护连老爷安全,护送连老爷登山。”
“多谢郝少侠,多谢诸位!”连商计忙起身回礼。
“那连老爷早些歇息,我们再加强巡视护卫。”文京墨拱手,“炽兄、舒公子,请守在主厢房,流曦,你守在连老爷屋内,尸兄——”
“我先送阿瑟回房。”尸天清道。
“也好。”文京墨点头,“炽兄,舒公子,小生跟你们说说这阵眼——”
炽陌和舒珞随着文京墨走出房门。
“阿瑟,走吧。”尸天清拉着郝瑟出门。
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见身着白衣的丹霄道长急匆匆赶来,依然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范。
二人在门口相遇,对视,同时一静。
郝瑟嗓子里发出一声怪声,丹霄道长垂眼,两只耳朵连着脖子根都红了起来。
尸天清身形一顿,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眸光一凛。
丹霄匆匆低头行入厢房,郝瑟挑眉回头。
“丹霄道长您来了,太好了,这一晚上折腾的,我快饿死了,请道长快快做法。”
“……好。”
“丹霄道长为何脸色如此发红?”
“运功走岔了,做法吧。”
“哦,好好好。”
丹霄道长通红的脖子消失在紧闭大门之后,郝瑟噗一声喷出怪声,转身离开。
尸天清行在郝瑟身后,清澈黑眸定定盯着望着郝瑟背影,眉头愈蹙愈紧,直到将郝瑟送到厢房门口之时,眉头已经狞成了一个疙瘩。
“尸兄,那我先歇息了,你们守夜小心啊。”郝瑟站在门内招手。
尸天清点头:“阿瑟好好休息。”
“好。”郝瑟绷着脸缓缓关上房门。
尸天清定定门缝中郝瑟的表情渐渐变幻,从僵硬紧绷绽成了一抹灿烂笑意,突然,眸光一闪,一掌拍在了门板上。
“阿瑟,我有话要问。”
“哈?”
*
灯火幽幽,双影对坐。
郝瑟坐在桌旁,抬眼瞄了一眼身对面的青衫剑客,抓了抓脑袋。
尸天清身形笔直得犹如一根竹竿,表情紧绷,薄唇紧抿,清绝容颜仿若覆了一层月霜,明静无声。
尸兄今天的气势有点诡异啊。
郝瑟眨了眨眼:“咳,尸兄,你想说什么?”
尸天清神色一动,清澈眸子转向郝瑟,定定看了许久,才缓声道:“阿瑟——你对那丹霄道长……”
“噗!”
尸天清一句话未说完,郝瑟就已喷笑,然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尸兄,你是不知道啊,那个丹霄道长——哈哈哈哈,唉呀妈呀,太可笑了,你绝对想不到,哈哈哈哈——”
“阿瑟喜欢那位道长?”沉冷嗓音仿若刀锋出鞘,斩断了郝瑟笑声。
“额!”郝瑟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噎死。
“阿瑟一说起此人,就满面笑意,阿瑟喜欢此人?!” 尸天清眸光凛凛。
郝瑟蹭退半个屁股,干咳一声:“尸兄,你误会了,我笑是因为——那个……说来话长……”
尸天清眉头微蹙,直直盯着郝瑟,清澈眸光渐渐变得凝沉,犹如滔滔夜海,藏着千钧涛声。
在这般注视下,郝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背后发凉,挠了挠脖子,干笑:“尸兄,你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醋了呢,哈哈哈——哈——”
尸天清神色一动:“吃——醋?”
“——咳咳,那个……尸兄你知道什么是吃醋吗?”
尸天清顿了顿:“何为吃醋?”
“额,就是那个——”郝瑟狂挠脸,目光乱飘,“看到喜欢的人,喜欢别人的时候——心里发酸——”
“酸?”尸天清睫毛轻动,一脸不解。
卧槽,我是白痴吗,我这是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