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申丑
时间:2018-08-11 09:47:53

    原来鸨母与妓子确实想借着机会搭上牛二郎,牛二郎君怜香惜玉,生冷不忌,若得运道攀附上,岂不是天大的造化?不想,牛家的管事好利的眼睛,竟一眼看穿了她们的打算。
    牛家家大势大,鸨母与妓子不敢十分歪缠,伤心地搭了小轿回了花街小院,却另使了小厮去侯家医铺要酒钱。
    牛家管事深觉自己被鬼拉了脚,一日间竟是这些没脸皮的,刚走了鸨母妓子,侯家娘子上门要说法。
    管事怒道:“侯家娘子好生没道理,你家侯郎中莫不是没长脚?他寻花问柳,也不知抢了谁的相好讨顿毒打,你反倒问起我牛家来。家主大度,还不曾问他何故领着牛家诊金,却不行诊脉开方诸事。”
    侯家娘子道:“大儿道是巡街都头打的他。”
    管事气笑了:“那你自去寻沈都头?一个一个不识这宅院是哪家名姓不成?”
    侯家娘子自知理亏,讨了饶又道:“却不是将事赖与牛家,只是来问牛家可知我家大儿如何与巡街都头起了冲突?”
    这时,那日的护院笑道:“侯郎中色胆包天,念着别家的娘子,可不要赚一顿打?”
    侯家娘子听了两眼冒火气喘如牛,回去告知了侯老郎中,道:“果然不差,是巡街的都头动的手,他家娘子不检点,倒把气出在大儿身上。”
    侯老郎中亦是大怒,要沈拓吃官司。
    仍在佳节,衙门紧闭,值班的差役笑道:“老郎中,别是弄错了,沈都头昨日便去了宜州,如何能捉弄你家大儿?”
    侯老郎中瞪着眼,骂道:“你们网结网,互相打的掩护。都道县令青天,定能与我公道。”
    差役不阴不阳道:“又不是我混说,你去临水街打听去,一街的人都见着他们全家去宜州看灯。”
    侯老郎中半信半疑,真个去街上打听,果然都说出了城,连问几家几户都是如此,却又惊动了曹家。曹二带着伙计凶神恶煞奔出来,见他已过半百,不好动手,恶声恶气道:“侯郎中妓馆常客,为了争粉头,斗得秃毛眼青,这等糟烂事别赖我家大郎头上。再胡言乱语,吃我拳头的厉害。”
    回到家中,妓子使人来要酒钱,牛家又遣人送回了侯郎中的铺盖,不欲再奉养他在家中看诊。侯郎中又昏昏惨惨有如油灯将尽,老妻怒骂不休,儿媳啼哭不止,孙儿哭闹不歇。
    侯老郎中呆立在医铺前,抬眼望天,万里无云,再看长街,行人川织,不知怎么更丧气灰心起来。
    要去何处寻那说法公道?
    沈拓何栖等人却是一路悠闲。
    今岁春早,千枝万条都透了一点点的绿意出来,几株早桃甚至蹦了几个花苞。何栖勾了车帘,远处青山隐隐,官道没入老林之中,隐见茶寮高挑着酒旗。不知是哪路的商户,赶着几只驮货的毛驴,许是走惯的,也不看路也不吆喝,自顾自抱了驴鞭微合着眼似是嗑睡。
    又有铺兵揣了公文匆忙赶路,早春犹寒,却是出了一鼻尖的汗。沈拓虽不相识,同为差役,招呼了一声,那铺兵回礼,问他们讨了点水。
    何栖几乎贪婪着看着远山、古木、行客,以往关在宅院之中,如何能得见半分,鼻息间闻到的尽是泥土草木的清新,扑面而来的全是如熏如醉的春风,入目所见具是陌路远途的过客。
    天何其之高,地何其之阔,造化神奇,不知多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景异事。
    人之一世,何其短暂,弹指之间白发红颜,又能得见人间多少风景?
    若此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连这一角的见闻都不可得,想想岂非冤得慌。
    沈拓将马让于施翎,自己过来赶车,指着前面不远处道:“那处名唤下辇,里面却有个典故。”
    何栖忙收回目光,专心听他说话:“不知是什么典故?”
    “却是传下的旧话,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皇帝在此经过,带着依仗车队,许是劳累,许是看景,停了下来,宫人喊一声‘下辇’。 ”沈拓笑道,“之后便成了地名,只是不知真假。”
    何栖道:“既有‘下辇,可有‘上辇’?’”
    沈拓点头:“过九段坡,近澜江沿岸,有处岔路便是‘上辇’。”又夸道,“阿圆就是聪明。”
    何栖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右腮,嗔道:“这便是聪明?天下可有蠢笨的人?”
    沈拓笑道:“我便是那个蠢笨的人,我就不曾想有下辇,还有上辇。”
    何栖听了便笑,笑得一张俏脸灿若五月朝阳,仿若世间万物都跟着明亮娇艳了几分,沈拓道:“阿圆喜欢外处风光,等我们买了船只,便可时常出来。”
    何栖片刻的怔愕,只觉满心的喜悦如一捧稠蜜,怎么也兜揽不住。真好,他待她真好。
    沈拓听她不语,便回头来看,心头如醉,想道:真好看,阿圆笑得真好看。
    
    第81章
    
    过上辇岔路后, 林木渐稀, 官道铺到了澜江沿岸。水阔接天, 万里碧波, 远处有孤帆自天际而来,漕船货物满载, 船手们奋力划浆,近岸一艘船上, 一个妇人在那升炉炊饭, 随手又把污水倾倒进了江中。
    越近宜州,旱路水路越渐热闹, 镖队、走商、游子、书生;江面上漕船、画舫、楼船、渔舟。
    何栖看得心旷神怡, 只把途中的疲惫忘却在了脑后。等进了宜州,更是万千的景象让人应接不暇。
    宜州从来就没清冷的时候,又是元宵佳节,满城张灯结彩, 各楼各院俱悬彩灯, 商铺行贩生意红火,客店旗亭行人拥挤,食肆脚店客似云来……
    沈拓与曹英二人跑了半日才找勉强找寻到一家尚未客满的客店,曹英还嫌逼仄不洁。
    店内的伙计笑道:“郎君必是外来的, 能得落脚的地已是偌大的运道, 连那寺庙道观都寄满了人, 也只野地凶宅无人。”
    沈拓也道:“表兄,他倒不是哄骗我们, 这几日城中实找不到寄住的客店。”
    曹英也只得无奈应下,又道:“就怕委屈了弟妹与亲家公。”
    何栖扶了阿娣的手笑道:“出门在外,哪能讲究,也比露宿野外强些。”
    店家拍手笑道:“还是这位娘子通情达理。”高声叫了伙计牵马迎客,又问要不要吃食汤水。
    沈拓拉住一个伙计,给了铜钱,道:“劳烦备来洗澡的温汤。”
    “好嘞。”伙计笑眯了眼,“郎君娘子稍侯,你们理了行李,便送温汤上去。”
    何栖与阿娣住了一间,阿娣嫌房中味潮,先开了窗,又看床铺也不甚干净,道:“好在我们带了铺盖,娘子怎好睡这霉潮的被褥。”
    何栖在一张藤椅上坐下,笑道:“若是没带,也少不得将就。”
    阿娣边收拾边新奇道:“娘子,原来宜州这等富贵,楼般的大船,屋宅外好高的院墙,街上好些的人,一溜的商铺,卖的好些东西。”
    何栖道:“我也没瞧过呢。”路上还不觉,一歇下倒觉得腰酸腿硬,两夜未曾好好洗漱,全身似是生了虫子。这还是天寒,不曾出汗,要是换了大热天,汗出如浆,行途之中无水清洁,整个人怕是要酸腐了。
    略坐了坐,沈拓亲送了两碗鲜鱼汤饼来,道:“客店的饭菜难以入口,表兄循着味去了对面的汤饼铺,尝了尝,说甚是鲜美,便买了几碗让店中送来。”
    何栖接过,问道:“阿爹与大郎可曾用过?”
    沈拓道:“阿爹与表兄他们一处吃,我先与你送来。你不惯远路,身上定是疲乏,用过汤饼,再洗沐一番,躺下略歇歇。”
    何栖察言观色,笑道:“你们用罢饭,可是要出去?”
    沈拓笑:“表兄一心要去街市上逛逛,阿翎又是猴投胎的,在那应和着要去。阿爹与小郎都嫌累,要歇上一歇。”
    何栖道:“表伯一路上嚷着散了骨头架,到了宜州倒忘了疲累。”
    沈拓更加乐了:“你不知,你道他要去看什么?却是要去看凶肆棺材铺,看看与自家的有多少不同之处,有好的,也学来几分。”
    何栖笑起来:“表伯嘴上不喜白事的营生,心底却还挂念着。只是,叔翁在外头走动,想来没少往返宜州,若有可取之处,早该学了去。”尝了一口汤饼,汤汁似是拿鱼骨熬过,不闻腥味,只余鲜美,又有雪白软滑的去刺鱼片,洒了青嫩的香葱,吃了几口,勾起食欲来,道,“我有阿娣相陪,大郎自去吃汤饼。”
    沈拓道:“宜州喧嚣繁华,三教九流俱全,鱼龙混杂。表兄要去集市,我只让阿翎作陪,我在店中守着,你放心休憩。”
    何栖心悦他体贴,又心疼他劳累,道:“你也略躺躺,此间客店虽破,应是积年的老店,几步之外又是铺兵铺屋,街上又有巡街差役,又是大节,府衙定要严防宵小。”
    沈拓却道:“阿圆心细,却不知底里,越是大节越有贼匪滋事,人多事杂,难免疏忽。”他探身看了看窗外,道,“那几个倚着老树闲聊的,看似懒汉,实是贼偷团伙。”
    何栖躲他身后看了看,果然神色有异,双眸微闪,笑问道:“大郎是如何得知的?”
    沈拓道:“他们虽似闲话,眼睛却偷瞄着过客衣着荷囊,见了肥羊便一拥而上,随着行人挤挤挨挨。你明知不对,又哪里防得这么多只手,街上拥挤,甩又甩不脱,拭汗的功夫便让他们得了手,你机敏拿下下手的偷儿,银钱却早已转了手。你抓贼不成,反受他们的诬赖。”
    何栖听了道:“想来外客也是一只只待宰肥羊。”
    沈拓笑道:“自是,不然何必守了客店门口?”贼偷还好,再有些采花偷香的,专拣这些时候行不轨之事,再一个便是拐子猖獗。他担心何栖害怕,因此并不明说。
    何栖却是猜到了几分,从来宵小之徒连根带泥一串串儿出没,因此也不再坚持。吃了汤饼,客店送了温汤来,阿娣重将窗合上,服侍何栖沐浴后,自己也就着剩水洗了一遍。
    他们在客店中小憩,曹英和施翎早急不可耐出了门,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挤,斗鸡、摔跤、杂耍、说书、牵丝傀儡,各有其趣。
    肉铺前有卖艺的拉开架式,展开拳脚下,施翎拉了曹英挤进去看了看,不过是花架子,摇了摇头又要钻出来。
    偏那卖艺的生得铁塔一般,打着赤膊,一身满满的花绣。他见曹英生得魁梧,以为是同道中人,又见施翎生得白净秀美,却在那大摇其头,便以为是砸场子抢营生的。
    一拳砸碎酒坛,疾步上来道:“两位看客看个半日,却是连个铜子都不舍,也忒得小气。”
    施翎抱了胸,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摆台卖艺,也不过讨饭的路数,讲究个你情我愿,哪有强行索要的。”
    卖艺的瞪眼道:“我看你二人挑事,摇甚的头?可是瞧上不我们兄弟的身手?”
    施翎本就不是好性的人,偏偏曹英也不是怕事的,在那跳脚拱火,又拉一边的看客道:“我家阿弟,一拳便能将他打得趴下。”
    他一挑衅,又兼人群里无赖闲汉挑事,施翎哪按捺得住,一撩衣摆进了场中。旁边脚店雅座内几个轻浮浪子,探着身拍手:“你们好生出力,赢的那个我与你好酒。”
    卖艺抱拳唱喏,道:“某定要博得贵人的彩头。”他拿眼看着施翎,一摸连腮胡,笑道,“你要与我打?不如叫了你家兄长来?你生得细皮嫩肉,打坏了你甚是可惜,你别个是女娘缠了胸假扮的?”
    施翎不怒反笑,活动了手腕道:“你这厮运气倒好,爷爷不久前辞了阎王跟前的差使,不然,定要让人知晓马王爷究竟生得几只眼。”
    卖艺的还不知死活嘲笑:“小娘子红艳艳的小嘴,还要逞能,快叫你兄长与我打。”
    施翎叹道:“我家兄长是个卖棺材的,你要他来,要买几两银子的棺材?”
    曹英挺着肚子,朝左右拱手笑道:“我确实是卖棺材的,半分不假,半分不假。”
    卖艺的气得怒发须张,边抄了另一只耍把式的空酒坛冲着施翎砸过,边捏了拳头欺身扑将上来。
    施翎原本就憋着一肚子邪火,卖艺的又耍阴招偷袭,直勾起昔日的狠辣。一脚踢碎了酒坛,借着这力道,来个鹞鹰翻身,另一脚以裂石之力踢在卖艺的肠窝处,直踢得卖艺的连退几步。施翎见他要倒,追上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骑了他身上左右开弓连刮了他十来个耳光,打得自己手掌发麻,再对着鼻子补上一拳,总算将卖艺的打成紫肿猪头模样,这才出了胸口恶气。
    围观看客先前只为施翎狠捏把汗,一个黑粗高大,一个白细秀美,一个如下山的虎,一个如家养的雀,怎也没料到黑大汗一个来回便倒地不起。一个一个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有几个还直跌脚,可惜了自己刚才扔出去的几个铜板。
    施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冲另一边的酒肆内的几个富家郎君作个手势:“酒来。”
    当首的那个直喝彩,喊:“小郎君好俊的身手,可有兴趣来家做我门客?”
    施翎笑道:“蒙贵人厚爱,我却有着去处行当,只得谢贵人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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