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衡阳王也和陆二郎来了这里。
近日,衡阳王在朝上和陆三郎、陈王吵得不可开交,下了朝,却经常和陆二郎在一起。
真是奇怪。
刘慕黑着脸,硬是被陆显磨了两三天,给拉到了这里。他放眼望去,看到女郎们,目中的戾气更重了。衡阳王很是不耐烦:“你表妹呢?让她出来,孤见一面就走……孤警告你,你别缠着孤了!就算你是陆家二郎,孤也不怕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刘慕咬牙切齿:“只要孤答应你今天待在这里,你记得你答应过孤的——以后离孤远一点,不要再到孤的衡阳王府来了!”
这就是豪门大世家的底蕴——哪怕皇亲国戚如刘慕,都不太给陆二郎甩脸。
陆显很羞愧。
口上连连应了衡阳王,陆显派人去问表妹的比试时间,擦了擦额上汗。他不看好表妹能赢过陈王身边的周扬灵,但是再不看好,他也支持表妹。同时,陆显觉得利益最大化最好——就算表妹赢不得“花神”,但被她未来夫君看到她惊艳世人的才学,她未来夫君更爱她一分,这不是很好么?
既然衡阳王不是对罗表妹一见钟情,那定是日久生情了。
刘慕还是很希望和未来的皇帝皇后打好关系的。
徒然不管他现在让他“未来的皇帝”很生气,他“未来的皇帝”不喜欢他跟着。
陆显对刘慕神秘一笑:“你一定会看到罗表妹好的一面……”
衡阳王满脸躁怒,强行忍下:“……”
我说过了,我不想和你们陆家联姻!
……
罗令妤和周扬灵回到房舍,侍女们已经有人去看她们比试时辰,这边则忙着做各种准备,例如搬琴、取笛子。罗令妤问了连七娘在哪里,和周扬灵一道进屋后,看到连七娘窝在榻上,盖着一张锦毯,闭着眼假寐。而榻下,罗云婳懂事地伸手,揉着女郎的小腹。
罗令妤看到这一幕,脸色轻微一变:“怎么回事?”
罗云婳扭头:“姐——”
连七娘如今听到罗令妤悦耳的声音,便觉魔音入耳,双肩一抖,她从榻上仓促起身。然下榻时双膝一软,磕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侍女灵玉在一边看了许久,满面忧色,这会儿看连七娘痛得不行,忍不住走去将人扶起来,回头对脸色苍白的罗令妤说:“女郎,她、她……”看一眼罗令妤身后的周郎,当着郎君的面不好说这些,灵玉的脸红了。
侍女一开口,周扬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周扬灵对罗令妤点一下头,温声:“女郎先解决自己的家中事吧,我出门看看。”
周扬灵走后,灵玉倒豆子一般说了连七娘现在的情况。她声音越来越低,因随着她的话内容清晰,罗令妤看她们的眼神,如厉刀割肉一般,恨不得活剜了她们。罗云婳求道:“连姐姐恐怕没法跳舞啊,姐。能不能算了啊?”
罗令妤狠心道:“连七娘先试一下。”
连七娘被扶起来,只旋转了一圈,脸上的冷汗就湿了双目。她身子一晃,眼前发黑,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人就跌了下去。连七娘惶恐不安,想要再站起来继续跳,罗云婳和灵玉一道扶着她,劝她。罗令妤不吭气,连七娘咬着牙,颤巍巍地站起站起,勉强一笑:“我行的……”
罗云婳:“你会晕倒的……连姐姐你逞强也没用啊。姐,你……”
回过头,看到姐姐的脸色,罗云婳一怔,面上的焦急色一缓。她心里慌乱,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姐姐。让连七娘继续跳么,回头看眼被灵玉抱在怀里发抖地可怜舞姬;让连七娘就这么算了么,再仰头看到罗令妤的眼神……
咬咬牙,罗云婳:“再、再熬完红枣银耳粥给连姐姐……”
罗令妤冷冷地看着她们折腾,坐了下去。她们拙劣地劝连七娘躺下,连七娘害怕罗令妤、挣扎要跳舞,罗云婳目中含泪,灵玉也快要哭了。都是有些哀怨心,但是都不知该怪谁。甚至乱糟糟的,都在等罗令妤说话……罗令妤冷冷道:“行了,别折腾了。”
几人扭头,凄艾:“女郎(姐)——”
罗令妤坐下来,后背已麻麻一片。她自嘲道:“我准备了十五日,却赶不上你一日之病。我纵是有心作冷酷无情状,让你上场,你也未必如我这般珍重用心。要是出了错,仍是我来承担。”
“所以你们别怕了。先躺着歇息吧,比试……我先挪下时间,希望你能赶上。”
罗令妤让人去问时辰,回来的消息,说顶多可以给她调整到晚上去。连七娘期期艾艾地躺在榻上呻吟,罗云婳等人陪着说话,罗令妤不想看,冷着脸走了出去,叫别的侍女来安排事务:“找上墙壁般大的屏风,折些花枝……”
她脑中乱哄哄的,已决定改变策略了。
站在廊下吩咐侍女换东西的时候,罗令妤的手脚俱是麻的。满心惶惑迷惘,却得硬撑着。待侍女们下去了,坐在栏杆上,罗令妤低下头。过片刻,泪水滴答滴答地掉落。她手心掐着指甲,掐的自己手心渗血……忽旁侧伸来一只手,抓住她手心摊开,以温柔的力道,让她放过了自己的手。
罗令妤泪眼婆娑地抬起眼,看到是去而复返的周郎。
周郎温和地站在她面前,柔声:“不放心你,回来看看……怎么哭了呢?”
“周郎……”罗令妤哽咽,无人可靠时,心中委屈难言,磕磕绊绊说了自家事,“……若是到了晚上,连七娘还是起不来,我的‘花神选’怎么办?我就要这么错过了么?我为它准备了这么长时间……”
她长睫上沾着泪水:“我、我……建业的名门门槛这般高,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周扬灵偏头,目中微闪:“为什么要放弃?你不是说,舞和曲都是你编的么?连七娘纵是跟你学了半月,会有你熟悉么?她只是病倒了,你却还能有心情哭鼻子啊。”
罗令妤:“……”
美目瞪大:“周郎是说让我自己去么?不,这怎么行?哪有士族女郎自己去跳舞给人取乐的?供人取乐的都是下等人!要被人瞧不起的。”
周扬灵:“……你对庶民、贱民的偏见还挺深……”
然而罗令妤很快咬住了唇,发现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呜呜咽咽,委屈哒哒,心中悲意难言。让她跳个舞,好像让她受辱一般。女郎这般可爱,周扬灵简直想捏捏她的脸。
罗令妤还在哭啼啼:旁的名门女郎点评舞女,她却要去当那舞女给人取乐……不,她不能让人知道是她!
不要让人知道是她,她要扮作“连七娘”,赢了这场比试!
被周扬灵这么一点,罗令妤擦掉眼泪,重新活了过来,心里重新算计开了。
周扬灵笑道:“女郎救我一命,我也帮女郎添些彩头吧。我来建业时,父亲让我带了一整套复原的古式编钟。原本是要献给一位贵人的……今日,就献给罗妹妹吧。“
她的罗妹妹很开心,仰脸送她一个笑容,起身款款走开,去叫侍女安排新的节目。
……
和名门女子出行喜欢群仆环绕不同,周扬灵出来是独自一人的,仆从都留在自己租的院子里。为了取自己从宜城带来的编钟,答应了罗令妤后,周扬灵就离开那处房舍,匆匆往“华林园”外走。她虽然安慰罗令妤时表现淡定,但她也知道想要把编钟加进去,需要靠自己力挽狂澜。她此时甚至不曾见识过罗令妤的编曲编舞是什么样,她要抓紧时间。
匆匆闷头往外走,冷不丁,周扬灵撞到一个人身上。她自来体质差,撞上人,那人一点儿没动,她就趔趄后退了好几步。亏得那人见踉跄向后,向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周扬灵抬头,见是一位容色秀气、眸子清黑的贵族郎君。周扬灵拱手而笑:“撞了兄台,实因有急事,不好意思。”
陈王刘俶静静地看着她。他近几日被周女郎失踪的事烦的不行,来华林园寻陆三郎解闷,却不想看到了一个陌生郎君。陈王说话很慢:“你,何人?孤,不曾见过。”
孤?
周扬灵敏感地闪烁了下眼神。
她斟酌着自我介绍:“在下姓周,名唤子波。刚到建业……在下是和南阳罗娘子一同来这里的。是以公子不认得我。”
与陆三郎的表妹来的?
陈王盯着她,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好点了点头,垂下眼,便要放过她了。不想周扬灵正要走时,旁侧来道声音:“公子,你来这里寻我三弟?”
刘俶侧过头,看到陆二郎陆显和衡阳王刘慕过来了。陆显照着梦中印象,本能地寻陈王刘俶身边人。梦中,陈王与周女郎一同出现,是为周女郎护航而来的。他一眼看到了那俊秀少年郎君,陆二郎陆显一顿,心中诧异后作出惊喜状:“这位便是周女郎了吧?果然……与众不同。陈王殿下,您怎么……让周女郎扮作男儿身?”
这怪怪的套路,让周扬灵呼吸一滞:“……”
陈王殿下同时一滞,然后尴尬道:“他,是男的。”
陆二郎陆显:“……?!”
第41章
像是他有断袖之癖似的。
陈王满心羞恼,尴尬。
到陈王解释那位少年郎君是男子,不光陆二郎陆显惊诧、回不过神,就是原本对这个“花神选”不在意的衡阳王刘慕,都好奇地向那位周姓少年郎看去。两个男子的探寻目光一道压来,事实被看穿的可能性无数倍上升……周扬灵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靠陈王挡住了衡阳王和陆二郎的视线。
周扬灵此时其实已经猜出他们是什么身份。她与罗令妤一道来“花神选”时,就心知这里皆是名门世家子弟、皇室勋贵人士。路上随便碰到的都是公子的可能性……确实是非常大的。然周扬灵蹙着眉,她初来乍到,摸不清建业的情况,她暂时不想回归女儿身。
身量单薄的周郎往后一退,退去了陈王刘俶的身后。陈王一怔,心中隐察觉出这是少年郎对自己的求助与信任。刘俶沉吟一二,开口道:“周郎,虽,与周女郎同……姓周,但他,是男的。二位,孟浪。”
刘俶他,笔直。
他完全没看出周郎的秀美如女子。因他自己就唇红齿白、长睫浓郁,容色偏秀,少时多被人调侃“类女”。
见衡阳王挑目根本不睬自己的话,刘俶再加一道筹码:“他是,罗娘子,带来的。”
罗表妹带来的?
衡阳王刘慕一下子移开了目光,他有点怕了罗令妤的亲戚,比如陆二郎。和罗令妤有关的,他都想退避三舍来着。
陆二郎陆显脸色变来变去:又和梦不一样?他那个梦……怎么有些地方和现实对照,可是一照入现实,就变得这么奇怪?
他的罗表妹为什么不光和衡阳王扯上的关系甚少,身边还见天有美男出入呢?这、这,莫非……陆二郎觉得自己需要“花神选”的证实,好证明自己的梦完全是错的。一时间,陆二郎也沉默下去,几人气氛尴尬下来。正这时,一道声音殷勤地加入:“陆二郎,你在这里。”
陆显回头,看到齐三郎齐安快步向这边走来。郎君玉冠衿带,一身罗縠锦袍,快步行来,面上皆是惊喜。陆二郎愣了半晌,因他以前整日读书作画,与齐三郎并不太熟。他的那个梦让他改变自我,努力参与世间事务,然他确信,自己依然和齐三郎不熟。那齐三郎这般热情地冲着自己为哪般?
齐三郎走过来了,殷切地四处张望:“陆二郎,罗妹妹不在这边吗?今日有她的比试,你不去看她在哪里么?”
陆二郎:“……”
衡阳王在旁一声嗤笑,甩袖就要走:“陆二郎你看,喜欢你表妹的多的是,我就……”
“公子!”袖子被陆显拽住。
陆显殷切的:“你答应了我什么?你答应我一定来看我表妹比试的!”
齐三郎摸不着头,不知他们在扯什么;衡阳王被陆二郎弄得一脸尴尬,阴鸷无比地剜他一眼,咬牙忍怒“知道了”;陈王平静地让出路,看到周郎一脸玩味之色,不知为何,突觉得此场面有些丢人。衡阳王和陆二在吵,齐三郎又是冲着罗令妤来……陈王殿下唇抿成一条线,淡声:“走。”
周扬灵深深望他一眼后,拱手相让:“公子告辞,后会有期。”
她转身便走,脚步匆忙,然观其背影,意态风流,几多灵动。这位少年郎君才是真的甩袖转身离去,没被人拦住的。陈王刘俶心中始终有怪异感挥之不去,他盯着周扬灵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这位少年郎君也不解释,不辩驳……齐三郎:“公子在看什么?”
刘俶回神:“没。总觉得,还会,遇到。”
一个少年郎君的插曲,这帮人并没太在意。他们相约着去寻罗令妤,给罗令妤助助声势。到了后才知道罗令妤将自己的作品推到了晚上,众人要再去问罗令妤时,罗氏女忙着,没时间见客。众人只好悻悻作罢,各忙各的。期间衡阳王又想走,全靠陆二郎的死皮赖脸拖延时间。
一白天的时间,罗令妤都在调整心态,若连七娘到晚上都下不了榻,她得做好自己上阵的准备。她自己舞艺不精,就得借住旁的东西来助阵。下午时,周扬灵带着仆从搬来了编钟,罗令妤去看时,颇为惊喜。编钟若干组,每组铜钟大小声质皆不同。周扬灵拿着小木槌敲下时,只听得发声浑厚,气势恢宏。
罗令妤喃喃:“古来编钟用来宫廷奏乐,民间从不曾见。我朝以来,宫廷雅乐早已退后,如今无论宫廷还是民间,皆是清商乐为主的俗乐盛行。编钟恐连宫廷都不再多用……周郎你竟然能复原出古式编钟,还给我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