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千娇百媚——伊人睽睽
时间:2018-08-12 09:30:43

  陆显斗志满满,觉得自己的策略正确无比。他果然应该多找衡阳王谈谈心,一让衡阳王没精力讨表妹欢心,二让衡阳王意识到世家的实力,此时当不是双方决裂的好时机。
  ……
  门关上,在清算之前,罗云婳被侍女领去睡觉。而主屋,陆昀坐下,罗令妤跟随。几盏铜灯下,罗令妤收藏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字画、玉佩、香囊、绸缎扔了一地,罗令妤装模作样下,自然找不到那臂钏。
  陆昀只不说话,冷冷看着她。
  陆昀转头看向发抖的侍女们:“表妹从南阳来,人生地不熟,祖母心怜她,就派了你们过来伺候。你家女郎说弄丢了东西,但你们一问三不知,我疑心是你们这些侍女中有人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的侍女,留着伺候表妹终归不妥,放你们出去又恐称了你们的愿。直接杖杀了吧。”
  他轻飘飘一句“杖杀”,立在屋中被他问话的侍女们一个个噗通通,全都吓得跪了下去,哭着喊“三郎饶命”。罗令妤坐在他下方,绞着手,脸色苍白。她此时看他铁面无私,心中已经惶恐至极。
  陆昀看向跪在最前的侍女灵玉:“而你作为贴身侍女,杖杀都不足以罚。明日把你的父母领过来……”
  “陆雪臣,你够了!”罗令妤再也看不下去,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我的院子,她们是老夫人派来服侍我的。赏罚都由我来定才是!你虽然是陆家三郎,可是在我的地盘,你总要给我些面子吧。”
  陆昀微笑:“那就请表妹下令杀了她们吧。”
  他道:“表妹心狠手辣,这样的令,想来也是能下得出的。”
  罗令妤被他气得发抖:“什么叫‘我也是能下得出的’?在你心中我是有多不堪,多视人命如草芥?就因为我当日对你做的事么?就因为那一件事,日后我做多少,你都觉得我是恶人么?”
  “我一个人带着妹妹来异乡投靠亲戚,我这亲戚还只是一个与我无血缘关系的伯母。她会不会看重我,陆家会如何待我我都不知道!前途未卜,我必须帮你么?我自身已经前途暗淡,我为什么还非要多保一个人?”
  “又不是我害的你!”
  “你凭什么因为那一件事,从此后再不信我?”
  罗令妤说得落泪,泪光噙在眼中,点点滴滴如湘竹泪。侍女们跪在地上,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起码知道三郎似在表小姐来陆家之前就认识表小姐,三郎和表小姐有些过节,因为那过节,对表小姐带有偏见。
  侍女们听到女郎的哽咽声,心中也跟着难过。
  陆昀眼皮不抬:“半真半假。到这会儿都要把戏唱下去,惹人同情,如我是恶人逼迫你一般。”
  罗令妤恨恨瞪着他,面颊尚且挂着泪,脸容已透白无血色:她真的是第一次碰上陆昀这种人,软硬皆不吃。她所有的自救法子,旁的郎君看她哭成这样都会心软,只有陆昀……只有陆昀!
  陆昀言简意赅:“臂钏。”
  罗令妤垮下肩,唇被自己咬得血红。她心里恨极陆昀不给自己面子,可她确实感觉到再多的手段,对他也无用。眼看侍女们要被拖出去杖杀,一个个都泪眼婆娑地看她……罗令妤闭下眼,再睁眼时,她的态度终于放了下来:“我卖了。”
  陆昀垂着的眼皮轻轻一跳,抬眼望向她。
  她想是极恨他怨他,她背着侍女,仗着别人看不见,就肆无忌惮地对他释放她对他的厌恶。他不给她留情,非要逼得她说实话,揭露出她那真面目。她的底细在他眼皮下一点点剥落,她的面具被他捣得粉碎。她此时恼极了这个人,怕极了这个人。她想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眼——她怎么会觉得嫁给陆昀是好事呢?
  罗令妤低声:“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三表哥说。”
  侍女们被饶过一命,关上门纷纷出去。侍女灵玉不安地望她,见罗令妤和陆昀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太凝重,灵玉跟罗令妤递眼色:女郎,需要我找你大伯母过来帮你么?
  罗令妤轻轻摇了摇头。
  闭上门,罗令妤坐下,意兴阑珊。她翻出一个账本,给陆昀看自己的日常支出。罗令妤冷淡的:“我爱慕虚荣,嫌贫爱富。我确实受不了不如其他名门女郎的日子,我就是要充面子。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男人送我的东西不重要。能卖我都卖。我卖了你的臂钏你也不必觉得委屈,如果其他郎君的东西在我手边,我也会卖。”
  陆昀心里被刺一下,脸有些僵。他眼眸垂下,看向罗令妤裙裾边扔在地上的画轴、玉佩等物。
  罗令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玉佩是衡阳王的。我之所以还没卖,如你所想,我确实觉得留着这个玉佩,日后可以和衡阳王续一段前缘。而且他玉佩是郡王之佩,民间就是收了也会惹上事,根本不好卖。”
  “寻梅居士的两幅画,现在不卖,也是等着以后更贵了再卖。”
  “哦,这是齐三郎送我的茶叶。他自己晒的茶,我吃起来觉得一般,但我对他说‘很喜欢’。我是卖不出去这么差的茶叶……不然我也卖了。”
  “还有二表哥送我的……”
  陆昀砰地站起来,一脚踹开面前小几。
  他怒声:“够了!”
  他发抖,玉白的面被她气得通红:“你不必故意说这些激怒我……你和旁的郎君如何也不必跟我说!你们是恩爱还是怨恨都与我无关,我不想听这些!你……”
  他气得厉害,动作幅度就大。袍袖一展,袖中突然叮咣掉出来一个东西。罗令妤和陆昀同时看去,见到氆毯上,安静地扔着一串琉璃臂钏。臂钏立起滚了几圈,光华流离,不正是陆昀送给罗令妤的那一枚?
  这一下,一切都明白了。
  罗令妤低着眼,眉目间神色冷漠,她凉笑:“我说你无缘无故说起这个臂钏做什么。原来一开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偏要看我如跳梁小丑般,被你耍得团团转。表哥很得意吧?很喜欢看我故作聪明,实则蠢笨不堪吧?”
  十四岁的女郎,心性之冷之狠,由此窥见一斑。
  陆昀后退两步:“罗令妤!”
  他情绪大波动,手颤颤指着她,额上青筋暴突,面容因怒极而几多狰狞。让建业赫赫有名的玉郎被气成这样,娴雅坐着的女郎心中只是抖了一下,却仍态度强硬地仰着脸,一点儿软不服。
  她倔起来,始终不认输……
  陆昀不再与她多言语,他弯下腰,将扔在地上的臂钏捡回去。罗令妤垂坐着静静而望,一动不动。陆昀再去她那一堆扔在地上的杂物间取回自己曾经送她的东西,之前罗令妤讨好整个陆家,不知给他送了多少东西,他也回了好多小礼物。此时全在这里,陆三郎蹲在地上捡自己的旧物,他语气冷淡:“等我回去后,把你的东西给你还回来。你没意见吧?”
  罗令妤肩膀一僵,目中潮热,几乎又要哭了。
  她忍着眼中的泪,口上却逞强:“还回来最好。我才不要和你换东西用,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要来抽查我!”
  陆昀手碰到地上的画轴,手指顿一下。一共三幅画,两幅都是经过他的手送给罗令妤的,还有一幅……他细心辨认,是自己少年时的画作,该是送给二哥的。不知送给二哥的画,怎么周转到了罗令妤这里。
  陆昀只是思量的瞬间,罗令妤看他盯着“寻梅居士”的画,疑心她要把这画也带走。她不敢置信,不能相信他这么心狠,连她的念想都要拿走。罗令妤扑过去,一把从他怀里抢自己的三幅画:“这是我的!不能给你!”
  陆昀:“我的画……”
  罗令妤:“是我的!你拿别的东西吧,那个衡阳王的玉佩也给你,齐三郎的茶,二表哥的花……给你给你全给你!寻梅居士的画是我的,你不许拿走!”
  她跟他翻了脸,就完全不顾形象。陆昀与她争画,不肯放手时,她低头,毫不留情地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牙口凌厉,如果不是陆昀躲得快,非要硬生生给她咬下一块血肉来。陆昀眸子因生气而过亮,罗令妤仰头,长发微乱贴脸。
  陆昀气笑:“我要衡阳王的玉佩做什么?要齐三郎的茶叶做什么?”
  罗令妤:“随便你做什么,反正画不还你。”
  两人竟如分家一般,拉拉杂杂,把东西划为你的还是我的。到这时,陆昀要拿走他东西的时候,罗令妤才伤心地发现:原来她到陆家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这里已经堆满了平时看也不看的东西。非私相授受,都是光明正大送礼还礼得到的。最像是私相授受的,就是陆昀送她的了。
  但他现在也要拿回去了。
  陆昀寒着脸,怀里抱了一堆东西,离开了屋舍。下台阶时,陆三郎心口忽冷忽热,意兴阑珊,觉得百般无趣。他脑中还记着她浅笑倩兮的样子,他背过身时……“啪”,窗子突然打来,一个东西从窗口砸了出来,砸到了陆昀后脑勺上。
  后脑勺吃痛,陆昀被砸得一趔趄。
  他那点儿假清高在她面前根本维持不住,他风度全无,沉着脸回头,看到砸中自己的东西,扔在地上后,是一个小瓶子。陆昀:“罗令妤!”
  罗令妤站在窗口,眼中含泪,却扬着下巴,傲慢道:“怎么,我扔我的东西关你什么事?陆三郎,慢走不送!”
  她一通通,从窗口,把一堆东西往院子里扔。又是竹筒,又是绸缎,还有瓶瓶罐罐……皆是方才两人闹别扭时,她装模作样找臂钏时搜出来的那些东西。陆昀站在窗下,被她一股脑砸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徒徒往后退。
  陆昀:“你这个疯子……”
  罗令妤骂:“疯了也不用你养!”
  两个人竟就这样,一个站在窗下,一个站在窗口。罗令妤一股脑把杂物往外扔,狠狠地砸向陆昀。陆三郎被她砸得狼狈不堪,气得骂她几句,她便回骂过来。不讨好陆昀后,罗令妤伶牙俐齿,完全不输给陆昀的口舌。
  侍女们躲在廊柱下瑟瑟发抖:三郎和女郎吵嘴……能不能不要拿别人送的礼物发泄啊?瓶瓶罐罐,万一砸坏了怎么办?
  他们扔自己的就好了嘛。
  但是罗令妤不扔自己的,陆昀也不扔自己的,光是别的郎君女郎送的礼物扔在两人脚下,两人互嘲得厉害。
  直到陆昀终觉得可笑无比,再被罗令妤一罐子砸到,他斥一句“小女子”,这才想起来甩袖走人。
  他人一走,罗令妤恨然而望,忽而伏下来,趴在案上哭泣起来。而并未走出去多少的陆三郎后背一僵,他耳力不错,已听到她伏在案上呜呜咽咽的哭声。她哭得伤心,他听得也难过,他在院中玉兰树下站许久,脚步沉重,几乎抬不起来——多想立刻扭头去哄她。
  可那样他就输了。
  而她又多么可恶!
 
 
第55章 
  一晚上雨打风吹,次日天亮,院中地上、门外石阶铺满了花瓣,如铺细毯般,芳菲满园。花影摇落,林树清寒,一重重,映在了斑驳竹帘上。入了夏,万物蓬勃间,亦有些慵懒感。门后竹帘后,女郎对镜梳妆,目中清愁连连。她正由侍女服侍,为发鬓间插上最后一枚簪子。侍女们打帘进去,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声儿招惹女郎。
  一会儿,罗令妤自己先回了神,与侍女灵犀吩咐起今日妹妹要做的事。灵犀迟疑下,为小娘子争取道:“陆家四郎约了我们小娘子去看龟,小娘子想去,女郎看呢?”
  罗令妤侧过脸,看着帘外的灵犀,若有所思:“四郎陆昶么?就是之前和婳儿打架的那个吧?小四郎和我们婳儿很熟?”
  灵犀连忙:“不熟不熟!小娘子挺烦他的,小娘子只是喜欢出去玩儿而已。”
  罗令妤幽幽看她:“你紧张什么,解释什么?难道我会让婳儿去巴结小表弟么?他们陆家的主子是正经主子,我们罗家的天生就该哄着他们高兴么?他们陆家的品性高洁,我们罗家的就全是功利心?”
  灵犀僵了脸,闭嘴不敢回话了。女郎自那晚与三郎吵过后,这两日说话总是有些酸酸的,阴阳怪气的像是嘲讽谁。灵犀胆小,臂钏那事更是她经手的,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琉璃坊是陆三郎的名下产业……这两日担忧女郎会骂她,与她算账,灵犀坐立不安。
  然罗令妤没骂她,只是说话不中听,灵犀已经很感激了。
  看灵犀那样好欺负,罗令妤叹口气,也觉得颇为无趣。挥挥手示意灵犀下去,答应婳儿出院子玩后,罗令妤云鬓间的簪子正好插定。她逶迤而起,腰肢细软,上身着素色交领窄袖短衫,束着一条秋香色间色裙,臂间再披薄纱披帛。女郎高挑清瘦,花容月貌,她在竹帘后踱几步,衬得院中万物皆失色。
  罗令妤:“走吧,牛车想来已经准备好了。”
  女郎又要出门了。
  为罗令妤打理衣容的侍女灵玉踟蹰,她悄悄望一眼女郎,忧心忡忡道:“才与三郎吵了架,娘子便如此高调地出门,是不是不太好?”
  罗令妤一听便恼了:“我何必讨好他?”
  原本只有五分想出门的打算,这一下就提升到了九分——陆昀不高兴才好。
  她此时和陆三郎置了气,虽自知自己这事理亏,可是陆昀那么说她,她仍然下不了台。哭了一晚上,第二日看到自己肿红的眼,罗令妤就决定以后再不和这个人往来。然她虽然对陆昀满心恼怒,但两人认识了这么久,她也看出来,陆昀不会把两人的矛盾大肆宣传,不会闹得整个陆家都知道表小姐的人品恶劣。
  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大约是好的坏的,他都不说——这就是罗令妤不怕陆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到这会儿还敢出门交际的原因了。
  灵玉原本还忧心罗令妤得罪了陆三郎,在陆家会吃些亏,但看罗令妤浑然不觉得陆三郎会针对她,灵玉只好闭了嘴,紧追女郎出门的步伐。罗令妤一径往大院门去,才出了“雪溯院”不久,她便看到了同样打算出门的陆二郎陆显。
  与陆显打招呼时,陆二郎笑着点头打量她。郎君面如冠玉,一身宽袖锦袍,立在风中衣袂飞如皱,几多潇洒儒雅。平时他被陆家三郎衬得灰扑扑不显眼,走哪里众人看到的都是陆三郎。然只要陆三郎不在,就能看出陆家其他的郎君们也是很优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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