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见两人一个忧心一个宽慰,自皇后来后,他仿佛就被一面无形架起的屏障阻挡在外了。那个温声细语的人简直不是他所认识的皇上。
最后待不下去的谢靖说着要去找申爷爷,就赶紧出宫去了。
以前是爹娘整日在眼前如此,回京了连皇上皇后都如此,这世间真是没有一方净土了。
郑衍揽着阮青杳回到景安宫时,发现她依旧有些忧心忡忡的。
阮青杳在软榻边坐下,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变数,而意识到先前的自己有些过于乐观。
她不免多想,万一找到了神医,却连他也医治不好爹爹该怎么办。
大小白白在看见阮青杳回来时就站起围了过来,两只仰起脑袋看着她,似乎也看出她有心事,便靠近黏着她想安慰她。
然而郑衍先一步到了她身边。
一人两狗干瞪了会眼,两只狗狗就摇摇尾巴走掉了。
反正只要皇上每次过来,它们就都会被抱走赶走。狗生要学会习惯。
“陛下我没事。”阮青杳知道陛下要说什么,拉住他的手先一步道。
陛下的手掌宽大温暖,让人渐渐踏实。她其实能明白,在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去时,这种多想是没有必要的。
“就是不知小王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神医。”
“阿靖既然拍着胸膛这么说了,那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人的。”郑衍有意转移她的心思,便转而问起,“王府与阮府也算常有往来,皎皎也是识得阿靖的吧。”
“嗯。”阮青杳随口道,“小时候被他吓哭过,大病了一场。”
因为是第一次遇上,大哥二哥还打架受了伤,这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了。
郑衍闻言皱眉,还有此等事?
皎皎的身子这么娇瘦,竟还被吓得大病,郑衍一下就心疼了。
于是他将本要打算给那小子的重赏,默默削减成了二两新茶。
“按照申爷爷的性子,他现在肯定在望京城里。”谢靖回府之后,便在偌大的王府中踱着步子转悠,猜想申爷爷这回又会往哪去藏匿。
搁以前他都得费番心思才找得到人,可现在皇帝陛下紧盯着呢,他又才做了保证,实在没耐心陪申爷爷耗。
其实只要申爷爷别动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粉毒粉,抓住他也不难。偏他一把年纪了还狡猾。
大院里洒扫的小厮已经是第三次看到小王爷从后堂重新转悠回来了。
正好奇小王爷到底在做什么,就见谢靖突然扬眉击掌,大声喊道:“都来人都来人,过来过来。”
他方才忽地有了番计较。反正申爷爷定是躲在什么地方,也能看得到他。既然这样,那他还找什么人,只要让申爷爷自己出来便可。
府上下人们闻声围来,听了小王爷一番吩咐,又各自忙活去了。
等过了个把时辰,天色也黯下时,他想要的也都已经备好了。
小厮们往大院正中搬来了一条长桌,很快从望京各处酒楼带回来的美酒佳肴也都一一摆在了上头。
不过,虽然酒确实是好酒,可这些他们前去各酒楼,提了诸多要求让酒楼名厨烹制的特定菜式,就有些一言难尽了。若不是银子给的足,怕是要被醉心厨道的几位酒楼大厨们举着菜刀追赶。
谢靖走到摆好的长桌前凑近闻了闻,这些菜肴气味不算很友善,尝了口,怪就对了。申爷爷口味刁钻,辛辣酸涩越重他偏越喜欢。这么一桌,就不怕他不流口水。
谢靖又让人提来了申爷爷留在船上的大箱子。打开将他里面的宝贝一个个搬上桌。什么只此一件的针刀,不清楚灌着些什么的瓶瓶罐罐,还有各种稀世罕见的药草药引。
摆完后他掸掸手道:“生火吧。”
于是长桌的前头,眨眼功夫就起了个火堆。
“申爷爷,这些可都是你喜欢的,没了就没了啊!”谢靖推了推手边的盘子,又数了数他那些宝贝,最后停在药材前。
里头好几样他很眼熟,都是他无意中撞见摘下,后来送给申爷爷的。一些长的像破杂草一样,申爷爷瞧见了还激动的猛拍他肩。
申爷爷说他运气实在太好,随随便便就能碰见稀罕药材,可他总怀疑申爷爷口中的百年难得千年一遇莫不是瞎诌的。
嗯……看来这事也能顺道检验一下。
谢靖一挥手,让下人们上来取了桌上东西就往火堆里丢。他自己也拿了根竹签子一样的枯草根,毫不迟疑要往里抛去,就像在丢张废纸。
“等等等等!都给老夫住手!”下人们正忙碌着,突然不知从哪响起了喝停声,接着便见一个黑发披肩,身着洁净银白裳,面容小巧,像是小姑娘又像是小公子的人翻墙急急恼恼跳了进来。
第58章
“你小子还真扔啊!”申一冲上去, 一把夺过谢靖手中能肉白骨的稀世药株。刚揣好一回头,就见一下人愣愣看来,手里拿的一大盘猪蹄都要倾倒进去了。
还有他那双特制的筷子!若是毁了,一时无法接受其他筷子的他若是饿死了怎么办?
他一代神医的威名。
“都给老夫放下!”神医甩袖道,语气傲然。只是光看身量样貌, 实在不符他的语气与自称。
这就是那一手驻颜术出神入化的神医啊。若安静不言, 实在看不出是位老者。
把一众宝贝佳肴都挽救回来后,神医冲着谢靖就一顿数落:“你个臭小子, 什么东西都能乱扔?知道你差点毁了的是什么宝贝?你个败家小子。”
看的出来, 谢靖是真不在意。他若不跳出来, 药材这会就在火里噼里啪啦当干柴了。
“申爷爷, 这个是我挖出来的, 怎么不能扔了?”成功逼出人的谢靖笑笑摆手, 四周下人们看见轰然消失地一干二净。
神医看起来真是太凶了。
“给了老夫,就是老夫的。”神医忙跑去将东西重新收回他的大箱子里,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宽袖摇晃摆动,就怕谢靖再过来祸害了。
“仗着自己运气好也不能这样。”收拾中半道还停下来瞪谢靖一眼。
想他堂堂一代神医,当初这臭小子他爹看见他都要客气恭敬着。要知在他这, 世人皆有求于他的,哪个不将他高高供着。
而且只要一个眼神, 就有人殷勤动手,也不需要他像这会这样,自己弯腰起身的收拾。
偏就被这小子拿捏死死的。
不过谢靖也实在是天生的好运道, 医毒界的宝贝都像是在他后院里栽的,总能无意中捡到宝。为此他不知欠了这小子多少。所以说拿人的手短,连这次要他上京替人诊治都不好意思拒绝。
可答应归答应,却也休想这么轻易。他好歹人称一声神医,要走要留,行踪不定,去哪要做什么,也从来都是依他自己的意思。
可现在因为这小子,让治谁就治谁,巴巴一路坐船,摇摇晃晃往望京城赶,很没面子,很憋屈,不高兴!
于是神医就想着自己先四处玩一圈,让他们先候一候等一等。
谢靖见申爷爷既然回来了,就笑着凑上想帮他一道收拾。结果手刚伸去就挨了一巴掌,再听防备甚重的申爷爷碎碎叨叨的,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靖便蹲在神医身边说:“申爷爷胡说。连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都在宫里眼巴巴求着等着你呢。今天听说你不见了,急得人都傻了,这还能叫没面子呢?天底下就你最了不得了。”
虽然一开始他也以为申爷爷是个高深莫测的怪人。但事实证明,高深莫测是件衣裳,其实内里只是脾气别扭罢了。哄申爷爷这种事他最在行了。
被哄一哄确实舒坦满意了的神医表示,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他就积善德明日就去看看病人吧。
申爷爷的这个意思,谢靖当晚就让人往宫里送了。阮青杳又从陛下的口中得知。
郑衍见皎皎虽然高兴,但却不如之前那般欢快,知道她是在害怕神医诊治过后却是坏消息。不过成不成,总归明日便知。哪怕神医都无能为力,他既答应过的事也不会放弃。
第二日,阮府的下人们早起刚做好了洒扫,府上就来了人。夫人少爷们才将人迎进去没多久,皇上的御驾又停在府门前了。
等人全进了老爷的院子后,各个低着头的下人们才敢抬头朝院子里张望,互相对看低着声咬耳说话。
“最先进来的那位就是神医吗?”
“不是,小王爷你都不认识啊?”
“原来是小王爷,那神医不就是?”小王爷身边那位?
下人们实在有些意想不到。因为神医的身影看上去年纪轻轻,又披发不理一身宽服随性像是小姑娘。
有神医要来给老爷医治的消息,早些时候就在府上传起来了,下人们私下也都听说知道。不过还以为神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呢。
“不是说神医年纪很大了吗。”
“你懂什么,这好像叫驻颜术,不然能叫神医么?”
在说的在听的都似懂非懂点点头。
不过这反正不重要,重要的是请来了神医医治,老爷他说不定就要好了!
外面的议论跟高兴,都被隔起的院墙阻挡。院内阮毅坐在他那张大藤椅上,脸色冷漠安安静静。
院中人不少,郑衍等人此时都围在边上,院内间或响动着细细杂杂的小声呼吸及说话声音。
神医围着人看了两圈后,就已坐下在把脉。他神情眼色淡淡,使人难测难辨,边上人光看着就感觉到心被提起揪住。只见他一只手抓了阮毅手腕在把脉,另一只推开他衣襟往胸口伤印处查看了下,又探在他脑后摸索了一阵。
紧接着就端了茶边喝边把着脉。
边上唯一轻松的,也就是看惯了的谢靖。申爷爷在诊治时总是要显得自己很高深莫测,他说医只是本事,而神则是体现在姿态上的。他撕开这一层后打量,见申爷爷没有为难,那就是成竹在胸了。
于是没事做的谢靖就去找边上的阮泽塘说话。
许氏在边上屏气盯着,唇抿得紧紧,视线在神医跟老爷之间来来回回。院内下人见她太过紧张了,都担心着,轻声劝着她去一边坐下宽心。
小麟难得特别乖,安静在边上坐着等。
谢靖与阮泽塘小声交谈了几句,又转头去找边上的阮致渊说话。
小时候也算不打不相识,他又离京好久了,总有些话可以说。
簌簌碎碎吵吵,吵吵吵!神医不管怎么去赶,耳边都有谢靖的声音在往里钻。他在这诊看,常人都是忐忑难安,就小子在那嘀嘀咕咕叽叽喳喳的,又吵又烦人。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跳起来跟他吹胡子瞪眼,很没身份。
忐忑难安的常人郑衍在看着神医诊断时,发现皎皎握他的手越来越紧。
他转头看去,见皎皎紧张的唇干,不自觉去咬的下唇都留下几个印子了,便将人拉近了小声安抚她。
才说一句话,神医忽将手中茶盏放回小桌,因落的重发出了瓷器磕碰的声音。
院内碎小的声音戛然。
许氏最先反应过来,神医定是嫌他们太吵不悦了,忙冲儿子们使了眼色让离开。
谢靖揉揉耳朵,知道这是敲给他听的。申爷爷真是,话都不让说。他自己啰啰嗦嗦的时候也不少。
阮青杳也忙冲陛下比了噤声的手势,抓着陛下手腕往外退出去。都是陛下跟她说话,惹神医生气了,影响了神医诊断多不好。
十分无辜又百口莫辩的郑衍:“……”
一群人又在院外等了小半刻后,才终于看到神医出来了。
被围住问的神医甩甩袖子整理了下,说道:“老夫是何人?老夫出手当然能治好。”
众人再次忽略了神医以这般形象自称老夫的怪异,治好两字如同久旱未雨大地上坠下的甘霖,所有人微微一怔,旋即心中欢喜大喜狂喜。
“太好了陛下。”阮青杳忙回头看向郑衍,得了神医这句话,也不必再压抑心中期待喜悦。
“不知神医何时能开始为父亲医治?”阮泽塘问道,“若有何需要神医尽管吩咐。”
申一负手道:“他非病是伤,不过之前调理的不错,只要老夫再一点通,他要恢复神知不难。你们把花拿来随时就能开始。”
所有人闻言一愣:“花?”
“花啊,濯露花。”神医看着一头雾水的众人,皱皱眉头去拎谢靖出来,“就是你爹从老夫手上抢走的那株,他说现在放在皇宫里。医治得要濯露花作引啊,没有老夫就不治了啊。”
谢靖一听想起来了,转身对郑衍道:“陛下,申爷爷说的是听风阁的那株。”
说完又回头去跟申爷爷理论:“什么叫我爹抢走的。爹当年都不知这花叫什么。不就是申爷爷你晚了几天去找,结果被我爹碰巧先取走了吗?要不是上个月说起,你还不知道当年是被我爹摘走了呢。”
这也能算抢,申爷爷太无理取闹了。
“那朵漂亮的花花?”阮青杳惊讶拉拉陛下手,“陛下,原来那朵叫濯露花啊。”
郑衍没想到那花有名,竟还有医药之效。不过需要的药引就在手中,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了,他看着皎皎说道:“我命人去取出送来。”
阮青杳点头,忽想到什么又猛地摇头,将他手拉更紧了些,秀眉蹙在了一块:“可这样会不会不好?”
若只是普通的花也就罢了……可那花不寻常,花开好运,是能给大夏带来繁昌的吉祥之物。若是拿来作药,坏了大夏的福运怎么办?
虽然神医说此花是药,可福运之事玄妙谁也说不清。事关国之运兆,这真的不是小事。
郑衍见皎皎一脸郑重,眼神缓缓轻柔。此事他方才一瞬间也想过,但他既为君,治国以仁以德,以选贤任能,以生存百姓。他不觉得繁盛的大夏国,凭一朵花就能将之倾覆。
摆在听风阁时,它是个福兆,是锦上添花。可既然现在它能用于实途,治一名良臣勇将。这就没什么好权衡的。
阮青杳听陛下说完,安静咬了咬唇,仍是看着他摇摇头。虽然她比谁都想要爹爹好,可也不能拿大夏国的气运玩笑。
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个皇室会不看重气运。
阮青杳见神医还在跟谢靖拌嘴争执,忙走上前打断问:“神医神医,如果不动那花的话,可以有别的方法医治我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