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在高大的牡丹花后面等着,只等着重镜走。可等来等去,不见动静,倒是张家爷儿俩下来了。
小蓟走在前面,张大帅走在后面。就像是小孩去庙会没玩尽兴就被家大人领着往回走一样,张大帅满脸的不高兴。
“姜儿,咱走吧。”小蓟从另一头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高良姜躲在一株花树后面,走了过来,“等什么呢?”
高良姜急忙拿手“嘘”,怕惊动了重镜,边“嘘”边探头看,却不见人。只有张大帅站在那里左顾右看。
重镜不见了?
得了,那赶紧走吧。
话不多说,小袭打掩护,带着几人偷偷摸摸走到销金窟主楼边一个巨大的水法边上,说,就这里了。这水法高良姜熟悉,上一次也是从这里出去的,一个个捏着鼻子往里跳。
张大帅走在最后,因为怀里揣着一张刚捡到的破镜子,动作慢了点。
这一行人刚跳进去,只听得一声“等等我——”一个体态臃肿,看上去有三百斤的胖子,“噗通”一声,也扑进了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大帅:地上怎么有镜子?匪不走空,得了,捡上,带走。(揣怀里)
重镜:我在哪里?好温暖……好油腻……
第72章 大雨1
公元1926年中元节这天晚上, 久旱未雨的北京城迎来一场泼天大雨。本来还明月高悬,到了七八点钟的时候,还不少人家在路边是烧纸钱祭拜,忽然豆大的雨珠说来就来, 噼里啪啦把北京城浇了个透心凉。
尾子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上, 心说,这么大的雨, 别被吹屋里来了, 起身准备去把大堂的门掩一掩。刚走到门口,掌柜的几个跨着门槛就进来了。尾子一揉眼睛, 哎, 怎么好像这几人就像是从门槛上变出来似的。再一瞧,掌柜的几个浑身湿透了, 水顺着头发、衣裳滴滴答,把地板都泅湿了。
哦,估计是掌柜的冒雨回来了。外面一片漆黑, 估计是眼花了。尾子拿着干毛巾上前给几位擦头发,又忙不迭对厨房里的副厨喊:“张厨煮一锅姜汤,掌柜的回来了。”
厨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叮叮当当,切姜丝找红糖罐子。
小蓟一看,明白了,他不在的日子,店里添人口了。他的位置, 有人顶了。脸色有些发白。
高良姜没以前那么大大咧咧,看小蓟有些尴尬,忙给解释,说这段时间,店里生意好了些,忙不过来,就请了两个人来帮忙。你要愿意,你就留着,给你升职,当大跑堂的!
张大帅吹胡子瞪眼,嗓门倍儿亮,道:“瞎整!想我张某人,堂堂陆海军大元帅,掌控着整个华北东北!老子英雄儿好汉,张家六公子岂能是小店跑堂的?”看看小蓟,灯光下看儿子,越看越英武,“儿呀,跟老子回总统府!”
小蓟脸色都没变,还是平淡低调的声音:“不去。”
张大帅一拍桌子,怒目道:“这不是问你的意思,你老子说的话你就得听,回去!”
小蓟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看着他爹的眼睛,不卑不亢道:“不去。”
张大帅脸“腾”就红了——气的,骂道:“小兔崽子,这小兔崽子硬骨头……还真像老子我,哈哈哈哈。”老张哈哈大笑,心中得意,但是马上笑声就收了。儿子有脾性是好,可这硬骨头对着自己,那就太不好了。老张站起身,拍拍儿子肩膀,心说硬的不行来软的,此事不急,心中有了主意,没有再说话。
后半夜,雨渐渐小了一些,有亲兵收到大帅的消息,带着加长汽车队列,把张大帅恭迎走了,店里剩下的几位,也都收拾了各自回去安歇。小蓟熟门熟路,把铺盖卷摊开,还睡大堂的桌子上。
劳累一天,又是骑龙又是听经,在各种妖魔鬼怪的世界里探险一番,小蓟本是一觉好眠,该在雨声中安安稳稳睡到大天亮,可天还没亮呢,屋子里有一阵奇怪的声音。
“呕——”“吱吱”“嘎嘎”像是有爪子挠地板,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吐。小蓟渐渐就被这声音闹醒了,开始,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后院那只作死的白猫,在哪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跑门口来吐了。可朦朦胧胧中一想,不对,后院那是猫妖,能说话会做法,了不起的妖怪,怎么可能吃脏东西吃吐了呢?脑子里一激灵,人醒了过来。
坐在床上一听,那声音像是从正门口传来了,咯吱咯吱闹着,动静还越来越大!
小蓟年轻人火气重胆子大,更何况还有一股起床气,“腾”就爬了起来,摸着油灯点上,端去正门口看。嚯,这一看,小蓟手一抖,差点把油灯给摔了。
这也就是小蓟有这胆子,要是换成别人,比如一样是跑堂的尾子,估计能把油灯扔了、尿一裤子。
小蓟没有,蹬蹬蹬上楼,“啪啪啪”砸掌柜的门,一向稳重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慌乱:“掌柜的!快醒醒!你快出来看看,门口有样活东西!”
高良姜一向睡得浅,被敲门声给闹醒了,边穿衣边问:“什么东西?”
小蓟犹豫了一下:“像是个包子……成精了。”
包子?包子怎么会成精呢?包子从出笼到变馊,搁这天儿也就一天的功夫,狐狸修炼五百年才能开口讲话呢,包子一天就能成精?别是听岔了,豹子?高良姜趿拉着鞋,睡眼朦胧匆匆忙忙,出了房门跟着小蓟往楼下走,还没到楼下呢,就听得“嘭——”地一声,正门轰然倒地,楼梯晃了两晃,高良姜被吓一大跳,差点蹦小蓟怀里。
什么玩意儿?
“哎哟——嘶——”好像是人的呻.吟。
两人稳了稳心神,往大门口去。高良姜心中叫苦不迭,凭什么人家姑娘的十八岁坐在家里绣嫁妆,我的十八岁就上刀山下油锅,走两步遇一妖怪,现在好了,都打到店里来了。
正想着,已看到了那怪物。
小蓟肉眼凡胎,借着灯光只看到一个大概,高良姜龙气已全部融合,目力倍于常人,一眼就看清了,这哪儿是什么包子成精,分明是精怪成了包子。
眼前这妖怪趴在门槛上,只有门槛里的半截身子,门槛外的半截身体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这怪物隐约看着有个人的样子,似乎是有眼睛有鼻子有嘴,脑袋和身子都像是吹涨的白球,鼓鼓囊囊。而且,这“包子”还在继续发育中,眼看着就慢慢变大,估计刚刚大堂的门板,就是这么让这怪物撑倒的。
小蓟拿着棍子,高良姜举着酒坛,一个要打,一个要砸,那怪物被肉挤得小如绿豆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一只肥藕一般的胳膊挣扎着挡住脸,趴在地上,疑似肩膀的部分一抖一抖,似乎惊吓到哭泣。
高良姜雌性大发,于心不忍,看这妖物可怜巴巴,放下了酒坛,把这怪物拽了出来。
这怪物是什么?不是妖精,也不是包子,正是阿藏。那他怎么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这得怪他自己。昨日在销金窟的大街上,阿藏拉了一把饿鬼,沾染上了饿鬼道的晦气,当时不显,等与众人分别,便觉得腹中渐渐饥饿,开始尚能忍受,可走一步饿一分,等走回到师父藏身的后山山洞中时,就觉得自己几乎能把这山吃下去,能把天下吃下去!
开始吃的还是师父洞里的糕点粮食,片刻风卷残云,便是啃食洞里的花草盆景,接着是师父的袈裟,床单,桌椅板凳,越吃身子涨的越大。等晚上他师父回来,几乎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这是个新鲜的空洞。
吃到后来,阿藏吃到了师父的佛珠,脑子有了片刻的清明,吐了嘴里的木头渣滓,口念“阿弥陀佛”“唵嘛呢叭咪吽”,借着这一丝清明,阿藏知道,自己中招了,得赶紧去找师父。
踉踉跄跄出了洞口往外跑,细腿支撑着笸篮大的肚子,东摇西晃,就跟滚差不多,摔得浑身青紫,边走边滚还边抓着路边的花草、店铺的招幡往嘴里塞,忍不住啊,饿啊,肚子里就像有地域鬼火在烧,任凭你什么吃下去,也填不饱。
阿藏一路就跑到了大街上,他找不到师父,想着能找到晏家人也好,连滚带爬往前,正经过销金窟门口那大水法,远远瞧见了高良姜等人钻了进去,惊呼一声“等等我!”紧随其后,也跳了进去。
可能是粘上了饿鬼的晦气还是怎么的,刚好他跳下去,这通往人间之门,掐点关上了。
早先,高良姜第一次通过这道门回去的时候,有一个卖梳子的老太太就告诉她,孩子,你动作要快,这门就开一盏茶的功夫。
阿藏,刚好在一盏茶的尾巴上,被卡在这里。前半截身子,在高家庄饭馆的门槛里头,后半截身子,在销金窟的水法里泡着。也不知道是时间差还是空间差,虽说他上半身早回来了,可是一直没出现,一直到这将近天明,才出现,在这门槛上扑腾。而且,经过了这一夜,阿藏发了。
不是发财的发,是发面的发。
现在脸不是脸,胳膊不是胳膊,脖子早就没了,加上头上也没头发,乍一看,就是个白白胖胖的活包子,被掌柜的跟跑堂的当妖怪要打。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唯一的好消息是,人回来了,饿鬼的晦气到不了人间,他要吃掉天下的心愿也消失了。
阿藏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高良姜跟小蓟不知道这是阿藏,还在讨论这是包子成精,还是精成了包子,不过看他这翻个个儿都难,不像是坏人。高良姜心善,问:“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到我这儿来干嘛?”
阿藏一边流眼泪一边摇头。不是他不说话,可怜嘴巴被肉挤成了一个芝麻大的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惨,太惨了!
高良姜又问:“你是河里的妖怪?趁着下雨来的?也不像,你没腥味儿。”
阿藏摇头摇得更狠了,不不不不。
高良姜对小蓟说:“估计是销金窟那边来的妖精,可能是个吃放纵了的白萝卜精,咱还给踢回去吧。”
小蓟点点头,姜儿说的,无条件都对。
阿藏把小球脑袋摇得跟要起飞一样,不不不,我不是跟这雨来的妖精,姜儿你才是下雨的妖精!龙行有雨,虎行有风,你现在是完整版天下皇气凝聚成了龙气,你在北京城一天,北京城就下雨一天,你要不走,这北京城要发洪灾!
作者有话要说: 为小天使 葳蕤葳蕤 更新。
第73章 大雨2
“包子精”暂时被安置在了店里, 养过小动物的人知道,一旦养起来一只,第二只第三只也会很快养起来。高良姜心地纯善,早前“收养”了阿藏、小蓟, 这会儿也不介意再多养个“白包子”。
尾子早上来的时候, 看到还被吓了一跳。心说,这玩意儿可别影响了做生意。这高家庄饭馆, 自从有了阿藏师父以后, 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挣得盆满钵满, 年底估计自己也该加薪了, 可别被这么个玩意儿给弄黄了,把客人给吓走了。上去踹了两脚。
不过,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北京城的这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晚上七八点钟,大雨仍旧倾盆。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更别说上门吃饭的客人了。
“尾子,收拾收拾,今儿早些打烊,你早些回去。”高良姜拍拍桌子。
趴着睡觉的尾子迷迷糊糊醒过来,应了声“哦”,起身去搬门板,一扇扇把门关上去。
寂静的大堂中,只有一扇扇木门合上去的声音, 当最后一扇门合上,屋外的雨声小了不少。
高良姜心情很低落。说是回来当尼姑,那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真正回来以后,她左思右想,放不下的太多。不说这店里指着她吃饭发工钱的几位,就是姥爷家的一众老小也不会答应。
况且,当了尼姑,就能清净了吗?
要用香油煎了她吃的楂生子,动机不纯的晏家人,还有后院阴阳怪气的螟蛉娘,这些是当了尼姑就能摆脱的?逃避不是办法,逃避只会让害怕越来越大。
最想逃避的,是阿藏,是他的心。
高良姜长叹一口气,哎,就算当了尼姑,怕小尼姑我也会思凡。倒不如把阿藏找来,当面问个清清楚楚。
让后厨温了一壶花雕,喝了大半壶,心里慢慢有了勇气,开始觉得,好像能去找阿藏了,等一壶酒喝完,她脚步虚浮,觉得好像可以去找楂生子打一架。一拍桌子,高良姜站起来,大吼一声:“谁敢吃我?!”
一直在边上看着她的小蓟过来,扶住了人,他能感觉到高良姜是心里不舒服,可是又开不了口问是为什么,只能把人往楼上扶。高良姜撒酒疯,“不,你扶我去销金窟,爷爷倒要看看,谁他.妈要吃我!”
“掌柜的,你醉了。”
高良姜脚步相当虚浮:“不,我没醉,我很清醒!叫我爷爷。”
“上去睡吧。”
“叫我爷爷!”高良姜特别认真,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热气扑在小蓟的脖颈上,小蓟甚至能感觉到,姜儿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衣,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
小蓟全身的血都往一处去了。
帐篷撑起来了,抵在了高良姜的臀部。
高良姜是真喝醉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手抓了上去,“孙子,你拿什么捅你爷爷呢?”
小蓟感觉腿瞬间麻酥酥的,接着脑袋里嗡嗡嗡,仿佛是五光十色的烟花在爆炸。
“怎么还越来越硬了?”高良姜拿手指头在顶端搓了一下。
小蓟呻.吟了一声,像是很痛,又像很舒服。
高良姜感觉胳膊上的束缚住了,挣扎着跌跌撞撞要往门外去,这时候,小蓟下意识胳膊一锁,把人就圈在了怀里,高良姜扭着要挣脱,嘴里嚷着:“放爷爷走。”
小蓟气息紊乱,知道该松手,可又怕他一松手,喝醉了的这位就跑到大雨中了。
正在这胶着的时刻,只听得“呼噜噜”地动山摇,一白影子撞了过来——包子精阿藏。他原来被塞在楼梯底下,从楼梯的缝隙里,刚好把这一幕幕瞧得清清楚楚,眼看着小蓟这小子太不厚道要趁着姜儿酒醉行非分之事,阿藏感觉自己都要炸馅儿了。
也不知道怎么滚出来的,一路撞开桌椅板凳与众酒坛滚到这二人脚下,把二人撞翻在地。
现场一时是相当的混乱,小蓟倒下的时候,给高良姜当了肉垫,高良姜没摔着,但是胃刚好被小蓟的脑袋给顶了一下,“哇——”一声,吐了一滩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