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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早上的鉴证部格外的安静,一半是得益于前段时间的连轴转——许多的工作都已完成,一半是得益于最近除了通北村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特大案件。
薛渺渺进了实验室,里面还是空无一人。
这天她是跑完步后直接来的警局,所以比往日要早上那么半个小时,想着时间还多,于是她迅速喝掉手里的咖啡后,就直接把通北村的一应物证重新拿出来检测。
最先上手的是那个千斤顶。
这个证物之前是由孟刚负责的,从他交上来的报告上看,乔惠芳家中的这个千斤顶确实陈旧,且结合其他部门传上来的资料,最终可以确定这个千斤顶的来源是距离乔惠芳家五百米处的一个收购站。
大约是三年前,也就是乔惠芳的小姑子何晴晴的儿子出生一个月后从收购站靠人情要回来的,是给何永秋的二手车配置的产品。
不过拿回来后他们就发现东西不牢靠,随手扔掉了。
薛渺渺拿着放大镜对着这个千斤顶仔细看了十遍。
突然——她看到千斤顶底座上有着一个灰尘般大小的月白色土料,土料嵌得很深几乎和千斤顶融为一体,确实很容易被人忽略。
薛渺渺目不转睛地看着土料,用工具将其剥离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骤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有效击退了薛渺渺所有的困意。
于静敲了十几遍门,见实验室里的薛渺渺迟迟不应,最后毫无耐心地推门而入了:“谬姐。”她站在门前,看着晦暗光影里工作的薛渺渺,不耐烦的情绪到底还是被职业素养给压下去了,语气不由得公事化:“刘局之前推荐来的那位地质专家Carlos已经来了。”
探着脖子,单手扭动着机器的薛渺渺没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宛如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对于于静的话几乎是毫无反应。
于静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却又不能发作,只好走过去喊:“谬姐……谬姐……”
薛渺渺听到了,被惊得啊了一声,转头看见于静那张白着的脸,又听于静讲了一遍事情,这才反应了一下:“Carlos?就是那个我出差那回,被请来局里帮忙,最后破获一起大案的地质学家……哦,我有点印象。”
说完话,薛渺渺继续回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着显微镜底下的东西。
于静有那么一刻想打人,提点道:“谬姐……你是不是要去见一下人家?”
薛渺渺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机器,一边在左边的白纸上记录了一些数据,一边问:“刘局之前说这位地质专家的职责就是提供我们地质方面的信息,解决案情的?”
于静答:“嗯。”
薛渺渺脑子里想着刚才的数据:“那就都是为了破案的,于静,我这边刚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麻烦你请他在我的办公椅上先坐会儿吧,我好了就去找他。”
于静没动。
薛渺渺回头:“还有事情吗?”
于静:“……”
两秒后,于静说:“没了。”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关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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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证部专门的办公室里,李叔坐在电脑前分析数据。其他的一些人员有的站在复印机前等待资料,有的拿着文件走来走去。
当然,也有做完手头工作,拿着咖啡小憩的。
于静推开办公室的门,骤然之间,许多的目光纷至沓来,一齐落到她的脸上。
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耸耸肩。
看来……谬姐在忙。
出师未捷,于静的心情有点糟,好在刘局请来的那个Carlos是一个汗血系的帅哥,全身上下散发着遒劲的男子气概。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过去和那位帅哥讲明事端。
脚步刚动,就看到李叔凑过去和那位帅哥聊起了什么,而这边,她的胳膊也身不由己地被鉴证部的一群八卦分子拉了过去。
“于静姐,谬姐怎么说?这么大的咖,她怎么都不出来啊。”
于静瞟了眼和李叔相谈甚欢的高大男人,再收回目光的时候,特意模仿了薛渺渺的表情,拿捏着她的语气道:“还能怎么说,她就不愿意出来呗。……啊,刘局是不是说这个地质学家也是来帮我们破案的,我这边发现了一个新的线索,麻烦你让他等一等。”
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但让刘局亲自介绍来的人等,未免胆子还是大了些,于是有人问:“她真的这么说啊。”
于静有些来劲,一耸肩,鼻子里哼出一个长音:“可不是——”言毕,她一抬眼。
眼光越过这些八卦分子的肩头,再次看到骆承川高大的背影。
若说这骆承川只是刘局介绍来的倒也罢了。在这种不是靠长相就是靠老爹的世道里,这种沾亲带故的“丑八怪”多如牛毛。
但这位英文名叫Carlos的显然不是。
“还记得咱们上回的那桩案子么?”靠在落地窗前,于静的目光有些稀薄。
有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捕捉到骆承川的背影,于是过往的记忆也一并纷至沓来:“记得记得,四一九案件里,警方多方寻找嫌疑人却数月无果,请了好多个地质专家都没甚效果,最后是刘局请了他的老同学,也就是Carlos前来帮忙。大概一个多礼拜吧,他就辨别出了那种稀有的土质,警方也据此找到了嫌疑人的踪迹。”
于静点了点头。
她虽然并不关注地质圈的事情,但对于骆承川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
四一九那个案子的时候,薛渺渺被派遣到外地去了,于是鉴证部的很多事情都是由她上手了。
她那时见过骆承川一面。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拍登山节目的模特。
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早负盛名,无论是在地质圈还是警局这边,都是当之无愧的大神。
“于静姐,上回就是你跟他接触的。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
于静回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有的吧,应该。”四月份见他的时候,他身边不是跟了一个叫林微的女人吗?
他当时看那位的眼神里仿若藏了一整个烂漫的春天。
让人见了,连嫉妒都觉得是一种过分的情愫。
第9章 接触
十五分钟后,实验室的门被人从里推开,带起一道大风,紧接着一道白影走到了骆承川的面前。
骆承川一抬眼:是薛渺渺。
薛渺渺穿一身工作用的白大褂,耳边是两条纤细的银白耳线。
她的脚步很快,眼神里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兴奋,为了确定自己刚才在实验室里想到的内容,她甚至第一时间奔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抽出其中的蓝色大文件夹,埋头看起了里面的一份文件。
看文件的时候,她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旋即,通北村案件的那个线索迅速将她脑海中的念头湮没。
她的脑筋也全部都动到了案情之上,脸颊也因大脑的高速运转而现出了干红。
这时,左右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默不言地一齐看了过来。
骆承川抬手,拇指抵在唇畔,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说不要喊她,让她先忙。
于静愣了一下,脚忍不住往前一迈,胳膊肘却被同事一拉。
薛渺渺习惯性地背靠在桌面上低着脖颈翻看文件。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一个人,但她以为是孟刚或者是李叔他们——这种事在以前也是发生过的:她曾直言过,只要是有利于破案,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在位子紧张的时候用她的办公桌办事。
所以,当她把文件看完时,就自然地侧着身子偏头道:“对了,我刚刚在实验室里的时候看到千斤顶的底部有一个月白色泽的土料,这种土料我上回跟着陆霄去通北村的时候见过,待会儿……欸……”她的目光上抬,惊然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熟面孔。
她忍不住拇指一指:“诶,你不是……”
骆承川也在看东西,闻言就把手头的事情一放,抬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语带揶揄:“你总算看见了我。”
薛渺渺眨了眨眼睛,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与吃惊,仿佛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她说:“Carlos?”
骆承川耸肩,不置可否,他的下颌往门口的方向一抬,问:“刚你说要去哪里来着?”
薛渺渺也是个利落到不行的人,得闻此话,双膝一动往地上一跳:“通北村。”
末了,眼光上挑,看骆承川这架势是要陪她一起去了。
她原本在听说刘局要派一个Carlos前来协助的时候,心里还曾有过诸多担忧。比如自己不愿与人深交的性子难免会无意之间怠慢对方。又或者对方的办事节奏和自己大相径庭,反倒事倍功半。
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骆承川之前就和她有了接触,而这种接触就像给她打了一个预防针,所以,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倒没有让她手足无措。
不过天性使然,她还是犹豫了半秒钟,最后却还是以大局为重点头嗯了一声:“那走吧,我去拿个手机,我们就出发。”
骆承川单手把桌上的登上包往背上一撂,语气干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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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遮羞墙的裂口处穿出来时,薛渺渺早已一马当先挨着树荫往前走了。
骆承川知道她在生气,毕竟,同租这么多天了,对于他是Carlos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想着要缓解两人的关系,骆承川快步追了上去。
骆承川:“薛sir”
薛渺渺没理他。
骆承川:“薛渺渺?”
薛渺渺继续疾步走。
骆承川:“薛小姐……”
薛渺渺回头了。
她恰好站在树荫底下,罅隙的阳光穿叶片而过,像是水中的波光粼粼。
她的眉皱了皱,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话说了一半,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骆承川的脸上,最后泄气般地低了一下头,“我其实没生气,只是……”皱了一下眉,她继续道:“总归有点堵得慌的,你懂的,人之常情。”
言毕又诚恳道:“你先别管我,我又不是个完美的人,你让我消化一下就好了。反正……我总算是解了这些天你喊我薛小姐的谜底了。”
原来并不是房东太太告诉他,她叫薛渺渺的,而是他一早知情。
薛渺渺看着骆承川的样子,心里想:说起来,人生在世,每个人都要保护自己的。她冷冰冰的性格早已人尽皆知,人家不想碰一鼻子灰,选择曲线救国也是无可厚非。假如,他一早就说出自己是Carlos的身份,想必,一切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薛渺渺只是恨,自己作为吾生大大的脑残粉,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自行窥破骆承川的身份。
这真是太丢人了。
骆承川看着薛渺渺不经意漏出来的各种小表情,那种有关她并不是所谓的冰山女王的想法越来越笃定了。
日光移动,原先的阴影面发生变化。
一丝亮白在骆承川的眼前闪现。
他想到了什么,迈一大步,宽大的手掌一抬,薛渺渺愣然抬头——他的手掌挡去了一小片的阳光,而她小小的脸庞正在他的掌影下。
“我原先喜欢的那个人也爱美。太阳进来了,你往后躲一躲。”
薛渺渺的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下意识地真往后挪了一小步。
这时,骆承川才说:“薛小姐,关于之前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刘局是我高中同学,我答应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就是我合租的舍友。其实,真正知道你的存在,是在我和房东太太签下合同后的下午,我刚把屋子打扫好,她给我送来你的照片,我那时才知道你就是那个薛渺渺。”
那个薛渺渺……
对于这个说法,薛渺渺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平日忙于工作,并没觉得自己“声名在外”有什么影响,这一刻却觉得有一点醉。
骆承川看她拧眉,就又补充了一点:“因为怕你觉得唐突,所以我在得知真相的当天就和房东太太申请了退租。这两天你看我跑来跑去,也就是在忙这件事。”
所以那则房东太太的急电也得到了解释,薛渺渺心想。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薛渺渺有一点愧疚了,她说:“这件事本来就是时间差弄出来的乌龙,而且我生人勿近的名声在外,就更让这件事变得复杂了些。你不想我觉得不自在,我也不想你觉得难受。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的,现在搞明白了,你也不用搬。”
“骆先生……”薛渺渺笑:“要我说,你心里就得想,凭什么啊,我得因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颠三倒四地折腾自己。呐……要你这回遇到的是一个平白无故的陌生人,你肯定不会顾虑这么多。那既然别的人,你不会顾虑,我,你就更不用顾虑。没什么不一样的。”
薛渺渺是个善于认错的人,说完了这些,蓦地想起自己刚才由于工作太过专心平白把人晾了一段时间的事情,当即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毕竟,那件事虽说情有可原,但终究还是怠慢了人家。
于是,薛渺渺一鞠躬,脆声道:“骆先生,我得先说声对不起,刚才让您等了。”
骆承川觉得有些讶异:“于静跟我说了你的想法,你现在道歉,是觉得你刚才的说法有错?”
薛渺渺摇头:“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在为我让你干等我而道歉。但我不认为我的做法和说法有错。这是两码事情。虽然我们都是为了破案才聚,但在最开始的时候,你是客,我是主,你来鉴证部,我没能第一时间见你确实是我的错。但身为一个鉴证人,我有我的工作觉悟,为见人而停下手头的工作,这是本末倒置,况且,事有轻重缓急,在当时而言,鉴证才是第一要务。”
骆承川觉得她有点可爱了:“薛小姐……这可有些矛盾了。那你打算以后怎么解决这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