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消失了！”
巫的最后一句话，得到了黑暗森林的响应。我能感觉到，弥漫在这里的仇恨，更加强烈了。它像是有生命一样，能将这股仇恨浸入人的骨子里，让人深深体会。
“你们的故事，和我没有关系。”
巫转过头来看我半响，最后点了头。“对。你是恶魔的使者，品行我已经了解透彻。”
巫背对着我，努力找回了冷静。“可是……我们的冤屈，我们的牺牲，又能向谁倾诉，向谁呐喊呢？”
“你听着这些，也可以仔细分辨一下。圣主是绝不会容许黑暗沾染光明的，当初的诅咒，也是圣主的意思。圣主给了原始血脉漫长的生命，却又剥夺走生命中最不可少的东西。圣主的目的，只是毁灭黑暗，根本不在意其他人。黑暗和光明不可共存，你是黑暗的延续，这就是原罪。千万不要试图去沾染光明，否则，有朝一日，你的下场可能还不如我们。”
我不能接受巫的说法。“可是我回来了……”
巫转过身看我，表情认真。“你回到了三年前，世界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未经历的开始。但是对于已经经历了的你而言，绝对不是。你问问你自己，你分得请这一切的真假吗？”
“我已经重新得到了她，她还活着……”
我发现自己的话有些颤抖。黑暗与光明、圣主于恶魔，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只要想到她还活着，我内心的激动就无法平息。
“圣主的小手段。”巫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他总是……很明白，如何用微不足道的东西，说服世人，那就是他唯一想要的。”
“她不是微不足道的！”我为巫的话感到愤怒。
如果说，此前我还因为巫的话而疑惑。那么现在，我将无比的清醒。巫根本不懂，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已经看不到光明。
巫嘲讽的笑了一声，他忽然变得无比平静。“你是个聪明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说的一切。现在的你不明白，没关系，你还有漫长的生命可以去领悟。你的醒悟来得迟一些，绝望或许能晚一点降临，这也没什么不好。”
“你跟我说这些，是另有企图吧？”
“当然！”巫丝毫不遮掩，立刻承认了。“你之所以能看见我，不过是因为你献祭了你自己，和这片森林，有了共识。我的出现，只是想给圣主添堵而已，破坏他拯救罪恶的伟大事迹，揭穿他光明背后的丑陋……”
巫的光影越来越暗淡。“还好你来了，要不然，我们都撑不到见你一面。圣主的力量太过强大，很快，黑暗森林将不复存在。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交谈。”
我能感觉到这片森林在消亡，所有的生命仿佛一瞬间被抽离。
我忽然想起自己还遗漏了什么。“征服呢？”
“圣主看似改变了一切，可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消失了注定不会再出现。”巫表情无奈。“征服和梦境，不都在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吗？”
“那个诅咒是不是可以……”
“你也会因为诅咒而感到害怕吗？复原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样办不到。”
巫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微弱。“我只是想用我们的故事告诉你。永远不要祈祷光明降临。圣主如果将光明赐予你，就只能是，希望借由光明，来毁灭你。”
伴随着巫的最后一句话，我周围刮起了大风，身边的空间变得扭曲，法力运用不了，一切也不随我掌控。
我被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再回神，已经回到了之前的神殿中。
我努力平静被强大力量带来的压迫感。巫所说的一切，对我而言太过突然。如果巫没有出现，这一切对于我而言，更像是幻境。可是巫却亲口认定，我真的回来了。
我感到迷茫，巫或许说的是对的，我可能根本分不清这世界的真假。
但是她在啊！哪怕世界是假的，只要她是真的，这就够了。
巫的忠告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巫根本不懂，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她在，我永远不会感到绝望。我依旧感恩圣主，感谢他原谅我这个罪恶之身。
从茫然震惊中回神，袭来的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她活着，我回到了过去。我可以和她重新开始，所有的黑暗将从此消失。我所不敢想的、梦寐以求的，一切都会实现。
我兴奋的想要见她，一分一秒都无法等待。
我朝神殿外面走，一个奴隶却进来了。他低头快步，卑贱的身份和极弱的法力，让他连抬头直视我都不敢。
“主人，新的血液已经得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新的血液……
我想起那些被关着取血的人类。他们之中，有些人还见过我。
我应该只是一个在底层挣扎的继承种，属于奴役主的这一面，我要全部掩盖。
我恍惚的想着，走到酒柜前面。
我仍旧激动得两手发抖。我艰难的打开一瓶冷冻着的血液，将血液倒进擦拭得光亮的酒杯中。
我必定要将过去的一切掩埋。我不是个奴役继承种的奴役主，黑暗是我的敌人，我将属于光明。
我会是她喜欢的所有样子。
为了她，我可以守护艾伯大陆和平，成为圣主最卑微虔诚的信徒。
只要圣主能够多一些仁慈，让她多喜欢我一点……
“杀了他们。”见过我的人，知道我奴役主身份的人，全都要死。
“是。”奴隶显然不大理解，但还是应下命令。
他往神殿外走，而我在将酒杯中的血液喝入口中的时候，忽然后悔了。我将嘴里的血液吐出来，用袖子擦掉嘴唇上的血液痕迹。“等等！”
我叫住那个奴隶。
不对，我得是个好人。我绝对不能被黑暗控制。
幸福和光明，永远只会降临在好人身上。我如果这么做了，和当初又有什么分别？圣主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绝对不想我再次沾染鲜血。
可是……他们都见过我。我会暴露的。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原始血脉的力量，不知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第46章
我解决好一切, 去卫拓的城堡找她。
她被关起来了，我怀疑是因为我的出现，让卫拓仆人错误的认为她是个危险。卫拓仆人不允许卫拓接近她, 连饭也没有给她吃。
我心疼又难过，恨不得立刻将她带走，让她能好好填饱肚子。
可是又不想破坏，属于我们两个的相遇……
我还想请她吃饭。
两天后的小巷, 会有个善良正义的女孩前来解救我, 为我带来遥不可及的光明, 那是我最美好的开始。
我坐在外头的树上偷看她，陪着她一起饿肚子。明明是一起受磨难, 我却觉得心里有种溢出来的甜蜜。
卫拓在楼下故意摆着大餐。
我真的非常嫉妒他。他是得到祝福、得到认可的存在。他以自然种的身份出生，完美的结合了吸血鬼和人类的特性。他生而强大，还能轻而易举的将自己融入人类之中。
人类的食物, 他总能毫无顾忌的塞进嘴里。而我，连和她吃一样的东西，都无比的勉强。曾经的我，明明不是这样的。我的食物，也曾和人类一样。我喜欢松软的面包、喜欢烤架上的鹿肉……我也曾到小溪边捉鱼捉虾，盼着妈妈能给我做一顿丰富的晚餐。
可现在，我唯一的食物只有血液，甚至更可怕的是, 我连驱魔一族的血液都能够接受。
我是一个罪恶的存在, 连心爱女人的血, 都会觉得香甜。
卫拓仆人给他倒了一杯血，我闻着血液的味道，险些就控制不住。
这令人厌恶的本能。
明明都是吸血鬼，卫拓却不必觅食，不必承受对鲜血的渴望，他被保护得很好，永远都不用像我一样，屈服于饥饿，伸出獠牙咬死自己的朋友。
我的利爪陷入了树干，我已经足够的强大，所以一定可以忍耐。
我不想变成一个到处乱吸血的恶魔，不想她在未来的哪一天，看见我失去理性的样子。更不想她，因为我而感到害怕。
如果我饿到极点，也能像卫拓一样，向人类询问一句，能不能给我点血……那该有多好。
人类不会再惧怕我，她也能够因此感到开心。
卫玊用三区为自己提供‘合法’的血液。我也一样可以，和人类做这样的交换。我可以忍耐，獠牙探入人类皮肤的诱人快感，如果她希望我这么做，我就可以办到。
我忽然有点遗憾，黑暗森林消失了。
如果它永远存在就好了。我甚至不需要新鲜的血液，那些令人作呕的黑水，也可以让我饱腹。我可以像取走泉水一样喝掉它，不必伤害任何性命的活着。
那样，说不定我能比卫拓更加接近光明，会使她更喜欢我一点。
我在外面一直陪着她，无论白天和黑夜。我像是大树的一部分，一动不动的钉在哪里。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就到我们相遇的那天。
我既期待又紧张，一直不停的计算着时间，生怕和她错过。
她终于跃出窗户。我知道她发现不了我，但还是下意识的使出幻境逃跑了。
我回到神殿，捂着心脏单膝跪在地上。我的心疯狂的跳动着，完全不听我使唤。我该怎么办啊！只要想到她会开口跟我说话，只要想到她会带着笑容接近我，我就完全不受控制。
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我该做什么准备才好？
我在神殿里来回走动，打开衣柜，找寻着能够让她眼前一亮的衣服。
这件太张扬，那件又太刻板，要不是太简单，要不就是款式老旧……我好不容易在一堆衣服里挑出一件喜欢的，又担心颜色和她的衣着不是很搭配。
“主人？您在找什么？”
奴隶听到动静急忙跑进来查看。我停下动作看他，见他身上的衣服，才恍然想起来我的‘身份’。
我是个卑微受奴役的继承种，不是要和她参加宴会，带着她在舞池共舞的骑士。
我发现自己无比的失落。却又不得不放弃手中的衣服。
我换上奴隶的衣服，召集几个奴隶，将要演出的戏来回重复，生怕哪个细节疏忽，让她看出了破绽。
所有一切的前提，是千万不能伤害她。她法力很弱，根本经不起攻击。
看着奴隶茫然的样子，我有些急躁。他们怎么那么愚蠢，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理解不了？
我怕错过时间，又担心他们没法领悟。我只能上手，亲自教他们对招。等回过神来，已经在神殿里排演起来了。
我和奴隶在本该相遇的巷子里等她。
以前的伤都是假的，我当时只是为了吸引她注意，把她引入陷阱。那时候存了对她下手的想法，也没想到，后来就跟她去吃饭……那时候的伤，全部都是演的。为了怕她发现，还故意捂着看不到的地方，甚至还把练习法力受的新伤露出来应付。
这次当然不可以。
我得伤得重点。
最好，能让她心疼，能让她亲手帮我擦药……
以前冒险的时候，她有帮我擦过药。她离我是那么的近……可惜我只想到吸血鬼伤口很快会愈合，没让她擦两下，就拒绝的离开了。
我当时真是太傻了。
遇到她之前，我也受过许多伤，我没学会喊疼，因为喊了，也没有人会在乎、会帮忙。
这次绝对不可以这样。我一定要喊得比卫拓还要大声，还要凄惨……我也希望她能关心我，能为我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
我让奴隶使劲往我身上打，而且都打在看得见的地方。奴隶一开始不敢下手，被我用法力威压之后，才施展开拳脚。
只是他们法力太弱，我也没受什么伤。
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原始血脉的原因。我的伤口愈合太快，都没有等到她来，就逐渐恢复了。
我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急得自己在手臂上划拉了几道口子。可等我抬头，外头走过的，哪里是她的身影。
我焦虑的站起身，差点就走出巷子外去看。
不对，她应该来了啊！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来晚了。是不是我错过她了？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立刻让奴隶去找她。
奴隶在一家饭馆里找到了她。就是我请她吃饭的那家。懊恼的心情让我无比的苦涩，而更令我痛苦的是，她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在我还只顾着排演的时候，卫拓取代了我的位置，抢走了属于我们的美好相遇。
为什么？卫拓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我对卫拓仆人的施压吗？因为我的暴露改变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杀人的冲动。
卫拓他该死。
我能给她留下的美好并不多，他怎么能把它抢走呢？
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没有办法挽回。
她没怎么往嘴里吃东西，肯定是已经吃饱了。我怎么能，再让她吃一顿呢？
苦涩的感觉直冲我喉咙。不知道，再相遇，她愿不愿意，让我请她喝一杯清酒。或者，还有什么她喜欢的小吃……
我看见她敲桌子让卫拓付账，连忙找了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她从饭馆里出来，一定会路过这里的。
只要她发现我，就绝对不会不管我。她虽然弱小，却从不懦弱。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救我。
我让奴隶们动手。多次的排演，让他们十分熟练。我一边假装护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走神的想着，见面的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
说谢谢？
是不是太简单？
赞美她善良漂亮？
是不是又太热情？
要问她名字吗？
要把我的名字告诉她吗？
还是像过去一样不说话？
可不说话真的好吗？她一定会觉得我很闷，很难相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