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钟彩清醒,我想她也是愿意的。”
元正长老心底叹了口气,比起阿虞的魂飞魄散,情深义重,一场冥婚又算得了什么。
元正长老正是因了解钟彩,才替她应下了此事。
可能在外人看来,元正长老这个做法,不算心疼钟彩。
唯他自己知道,他是把钟彩放在心尖尖上,才这么做的。
这样的感情,一生得遇一人,亦是钟彩之幸,无论长短。
段和景和方敏学在元正长老那吃了闭门羹,本是连观礼都不想来,但又是担心钟彩,遂还是脸色难看地来了。
此时,两人的目光正聚焦在被推着的钟彩身上,见着如今的钟彩,两人心里更疼了。
明明是遭受了重创,本该被悉心照料,却因为那莫须有的嫌疑,沦为阶下囚。
想到这,两人又紧紧握了握手,咬了咬下唇,只恨自己实力太弱,无法给予钟彩庇护。
心急的段和景却没发现,钟彩身后那人,目光轻轻扫了他一眼。
今日推钟彩来的是古道派的玉珂,在钟彩进入内门之前,曾是古道派“内门第一美人”。
白梦月未撕破丑恶嘴脸之前,便有“外门小玉珂”的称号。
所以,玉珂的容貌也同白梦月的风格相似,属于娇弱柔美一流。
这会由她来推钟彩,对比现已毁容的钟彩,更衬得她容貌秀美,增了几分清丽。
人群中向玉珂投入的惊艳目光越多,投向钟彩的同情目光就越多。
本来元正长老想推钟彩进场的,但因为冥婚双方均是得有长辈在场做主,所以,这个人选自然要落到别人身上。
元正长老据理力争了许久,才将人选定在了古道派弟子身上,只是瑶闻信不过元正长老,担心他其中动什么手脚,即使是古道派弟子,也要选跟钟彩没什么关系的。
这人选兜兜转转,就落在了玉珂身上。
两人虽同为古道派内门弟子,但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听闻玉珂本人品性纯善端正,在内门风评也很好。
所以,这个人选一出,瑶闻和元正长老都没太大一件。
只元正长老看到推荐人的时候,眉头微蹙了一下。
武棠华啊……
***
玉珂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是人畜无害,即使一旁同她一起进入的是一个端了件叠得四四方方的男款衣裳的中枢岛弟子,她面容依旧不见任何异色。
得体婉约,不落“古道派内门第一美人”的称号。
自钟彩毁容之后,这称号又落回了玉珂身上。
她款款推着钟彩而行,葱白的小手微微搭在钟彩肩上,这落在外人眼里,更觉玉珂此人心地良善,就钟彩如今的模样,他们好些人可是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只玉珂垂下了眼角,划过一丝讥诮,她搭在钟彩肩头的手掌轻轻往下按压了一下。
眼角赤红的钟彩眉眼一顿,三道黑光,宛如闯入无人之境,肆意游走,直击钟彩神识,但旁人似乎无一人察觉,大典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三道黑光直接奔于神识,没有游走经脉,霆战无法奈何,而在钟彩神识中的阿雪和紫金离火,也因为钟彩的神志不清,陷入昏迷状态。
此时,竟无人能管得住那三道黑光!
不过一瞬,三道黑光彻底融入钟彩神识。
与此同时,三幅画面浮现在了钟彩脑海中。
右边第一幅,是钟彩幼时生活的村落,一张张面孔,钟彩皆是熟悉,是那些村民们,还有曾经帮助过她的村长,他们乌压压地里三层外三层的站在那里,即使只是一个画面,也让钟彩有身临其境的被包围感。
左边第一幅,钟彩同样熟悉,小六哥,还有古道派的一众师长师兄弟姐妹们。
中间那一幅,钟彩只认识两人,但却是她如今最不愿意面对的两人——
瑶闻,瑶歌。
然而,钟彩的神识,却因为这三幅画面,止不住地战栗。
因为,他们…他们都用黑洞洞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厌恶且憎恨,仿佛她是那过街的脏污老鼠。
不一会儿,三幅画面里的所有人唇齿都开始了蠕动。
“都是你害了他们。”一声。
“都是你害了他们。”二声。
“都是你害了他们。”三声。
……
一声声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却一下一下冲击着钟彩的神识。
让她整个神识海,不自觉刮起了凌冽刺骨的黑风雾气,那肃杀之劲,正一股股地撕裂钟彩的神识海。
此时,若是有人能内视钟彩的神识海,哪里还能让钟彩继续冥婚大典。
因为,她的神识海现在俨然是要崩溃之相。
可那三幅画面的声音并没有停止。
“丧门星!”
“不祥之人!”
“活该遭雷劈!”
……
越来越多的谩骂,回荡在钟彩的神识海中,而黑风雾气越发浓重,钟彩的神识海已然摇摇欲坠。
明显,神志不清的她,遭受了很大的刺激。
也是奇怪,钟彩的神识崩坏,但从外在身体来看,并没有多少异状,只她身后的玉珂轻轻地勾了下唇角。
而钟彩的神识海里,这会是一场风驰雾爆,除了三幅画面,稳稳当当地岿然不动,其他也快碎成渣屑了。
那三幅画面里的人,唇齿还在不断的蠕动,全是对钟彩的谩骂和指责。
可忽地……
一道艰难的声音小声响起。
“别…别说了。”
狂风乱舞的神识海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身发着白光的小人儿,仔细一看,样子同毁容前的钟彩一模一样。
白光小钟彩,愣怔地站在三幅画面前,表情极为痛苦,但嘴里一直不停道。
“别说了。”
“不要再说了。”
一开始,白光小钟彩的声音不大,三幅画面里的人群压根没搭理她,自顾自继续说着。
但没过多会,白光小钟彩身形颤了一下,双手“嗖”的一下用力搭在身体两边,双手攒的极紧。
然后,白光小钟彩猛地一抬头,赤红的瞳孔里充斥着一种名为“恐惧惊悚”的情绪。
下一息,她十指指尖忽然出现十根白光丝线。
手轻轻一抬,十根白光丝线就直直射入三幅画面中。
与此同时,三幅画面中的人似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瞬间停止了唇齿蠕动,紧接着,三幅画面也开始出现了破碎迹象。
白光小钟彩眼底的“恐惧”微退,脸上明显有轻微的松气。
终于,终于不说了。
但……
白光小钟彩的情绪并没能松懈多久,因为没过一会,三幅画面中的人群,忽然诡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向两边散了开点,中间留出了一条小道。
四道身影分别从三幅画面里的小道中走来。
而当白光小钟彩看到那三道身影,瞳孔却是一下子放大。
爹,娘,阿虞,乐凝。
你们…你们怎么也会在这里?!
白光小钟彩神色激动,就想往那三幅画面里跑。
可她刚走两步就顿住了,下一刻,身形颤抖地更加厉害。
因为……
她的爹娘……
乐凝……
阿虞……
他们…他们为什么也用那种眼神看她?
那种厌恶且憎恨的眼神。
四人动作很是一致,均是同时看了一眼钟彩手里的白光丝线,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蔑笑——
“你,还要再害死我们一回吗?”
一句话彻底让白光小钟彩呆滞在了神识海中。
其后,是无尽的循环重复。
“你,还要再害死我们一回吗?”
随着话语的重复,一丝黑线从钟彩的脚底蔓延开来,以极快地速度迅速侵染其上。
脚踝,小腿,腰线,手臂,脖颈……
直至全身。
神识海里的黑风雾气,在这一刻,停了。
但黑光加身的小钟彩却是笑了。
是“桀桀”的骇人笑声。
同时,钟彩的身体也笑了。
笑容一起,周遭所有大能心神一颤,钟彩她好似有些不正常,元正长老更是讶异瞳孔缩了一下。
这话说来违和,现今毁容残疾疯魔的钟彩本就不能归为正常一类。
只是,刚刚她的那声笑,似乎…更为不正常。
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消失了。
瑶闻皱了皱眉,直觉有些不对,想都没想,就施了一道术法,准备将钟彩打晕,鼻腔里却哼了一声。
钟彩这厮,看似多心悦我儿,可竟在冥婚大典整幺蛾子,引起各方注意。
难道以为如此,他就会放弃?
呵!到了这一步!想都别想!
然而就在瑶闻的术法即将贴近钟彩身体时,却见她周身忽地迸射出几根紫中带黑的雷丝。
噼里啪啦护住钟彩的同时,直接将瑶闻的攻击挡在了身体之外。
而同时,钟彩身后的玉珂“啊”的尖叫了一声。
但手却死扣在钟彩肩头,并不松开。
而钟彩的紫中泛黑的雷电一出,在场所有人均是愣怔了。
天道之雷,魔相了!
钟彩她压根不是中了“诛心咒”!
甚至于……
极有可能……
几方大能和瑶闻想到一种可能,迅速朝钟彩眼底看去。
果不其然,几丝红纹在她瞳孔闪过,像是镌刻在其上一般。
自愿入魔!
竟是自愿入魔!
瑶闻气怒到恨了一眼身旁骇然的元正长老。
他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去包庇钟彩!
魔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钟彩尤为甚!
只是眼下,追责元正长老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先杀了钟彩这个孽畜!
就在几方大能和瑶闻愣怔之时,钟彩已经用霆战将手里的灵力镣铐砍断。
刚刚覆有极强力的灵力禁制波动的镣铐,在紫黑雷电的交织下,不堪一击。
而钟彩的笑意越发癫狂,在癫狂的笑声中,残疾的她竟然站了起来。
然而,诡异地,她谁都没看,只反手按住了玉珂搁在她肩头的手,大声地笑了几声,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堂内,显得空洞寂寥。
而在她身后的玉珂,虽身体发颤,眼底却有一丝得逞的恨意。
“孽畜!休得胡来!”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几方大能和瑶闻确定了钟彩是自愿入魔,态度一下子大转变,还搞什么冥婚大典。
魔道的界子,给他们阿虞提鞋都不配!
伴随着话语,是各方大能和瑶闻的齐齐攻击。
这么多厉害的高阶修士的攻击,显然钟彩是必死无疑。
元正长老瞳孔微缩,着急地就是想去保护钟彩。
然就在他刚有动作之时,却被身旁的瑶闻另施了一道术法,缚在了原地。
耳边是瑶闻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劝你,切莫乱动,不然,我不确定我的法术,会不会先砍了你。”
“你……”
“安静老实呆着,这会没工夫搭理你。”
也不知元正长老是不是真的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瑶闻身上的杀气,还是如何,他还真就没动,微微低垂了头,似乎不忍心看钟彩的惨状。
然法光却狠狠同钟彩周身的紫黑雷电撞了个正着。
令人震惊的是,钟彩不过元婴期修为,其体内发出的雷电,竟然能同几方大能势力的法光相抗衡。
外人不知那雷电的真实身份,几方大能和瑶闻却是知道的。
天道之雷,果然厉害!
而两方僵持着,谁也不让谁,也给钟彩争取了说话的时间。
她按住玉珂的手,反手回身一拧,一手包裹住雷电,就掐在了玉珂的脖颈之上。
镌刻入魔红纹的眼,疯魔的吓人。
嘴角的笑容忽地一收,语气失常道——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逼我去面对?!”
也是诡异,就在钟彩带有“天道之雷”碰触到玉珂的脖颈之时,玉珂周身同样黑光一闪。
另一道身影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那…哪里是什么玉珂!
虽没钟彩吓人,但同样是残破毁容的脸。
比起脸,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那空洞洞的双臂。
所有古道派弟子全然一愣,其中段和景尤为惊讶。
她竟是…竟是……
白梦月。
她怎么会在这里?!
白梦月身形虽被钟彩辖制住,但面上却没有一丝畏惧。甚至于眉眼闪过一丝阴狠道——
“那你还准备害死多少人,才会去面对?”
“你这人天定不祥,就不应该留在这世上!”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恬不知耻地活着!”
“不要脸!”
“你特么不要脸!你知道吗?!”
白梦月既然敢来暗害钟彩,压根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这会她只想抒发着藏在心里好些年的怨气。
以这幅身躯苟延残喘存活至今,不就是为了今天!
死固然好!
但太便宜钟彩了!
她要她入魔!
永远被心魔折磨痛苦一辈子!
即使是付出性命的代价。
白梦月越想越兴奋,接着刺激钟彩道——
“下一个准备害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