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郡王骑着高头大马,在后督战。每当他的士兵、死士往前推进一点,他就策马往前几步。
也并不是没有想擒贼先擒王的宫中禁卫,但是齐郡王的周围始终有一群亲兵举着盾牌保护,毫无死角——这也没错,难道这些士兵、死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要跟紧、保护好殿下。殿下事成,他们等人是一步登天、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殿下事败……殿下怎么可能会事败?没瞧见这都已经攻到乾清宫后门了么?
齐郡王的私兵乐观地想着,一面拼杀得更加兴奋了。
眼见高处宫墙上灯火一一亮起,一队举着弓箭的禁卫军趴在宫墙凹槽处,又有一糟老头子的声音响起,也是奇怪,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能传播得一清二楚,好似回音壁一般。这老头说话也并非一般高官那般文绉绉的,开口劝说殿下切勿泥潭深陷,请殿下切莫辜负陛下一番爱子之心云云,又说京中守卫和京郊大营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同室操戈乃是人间惨事。
这老头儿——蔡阁老的话确实令下头抵御乱军的禁卫军士气旺了一阵子,但是对于齐郡王率领的士兵和死士而言,他们接受洗脑数十年,早已坚定了信念:殿下才是天命所归!
又有从亲兵们变换坐骑的方位,盾牌阵中露出齐郡王的一张脸,不可否认他的卖相还是很好的,端是剑眉星目的中年美大叔,他大义凛然地说:“身为人/臣、人/子,孤忠君爱国未敢有二心,今日,实乃是因为太子,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残害手足、谋害父皇,亏得苍天有眼,叫我识破他的阴谋,如今便是来救驾的。”
蔡阁老反驳说在都是子虚乌有,奸人挑拨,陛下如今震怒,对齐郡王很失望云云。不乏有给齐郡王找台阶下的意思。
盾牌阵中的齐郡王只是说:“那就请父皇出来亲自与我说罢,哪怕申斥我一顿也行。”
蔡阁老:QRZ你爹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宫墙上的人哑口无言。
于是齐郡王这边的人越发势如破竹,想着改天换日的事儿是自己等人一手促成的,心里头涌起豪情万丈,仿佛眼前与自己以命相搏的禁卫军们都成了金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香喷喷的妓/子……
然后肩负保卫殿下重任,不能上前拼杀、只能在心中暗暗畅想美好未来、手里依旧举着盾牌护在齐郡王前头的亲兵就觉得胸口一痛。
低头一看,一支直径超过一寸的巨型箭/支,飞速洞穿了他的胸口,带着万夫莫挡的气势继续往后窜去,亲兵跌下马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名弟兄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被洞穿的盾牌和他们的胸口,而殿下,他整个右边胳膊被射穿了……被一支粗长的翡翠箭,洞穿三人、三铁盾之后,射中了右边胳膊。
箭粗,是钝头,直接将齐郡王右大臂的骨头打断,一晃一晃地仅靠皮肉黏连。
一时间,整个交泰殿前都安静了。
所有人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是箭。
刚刚一连洞穿三人直中齐郡王胳膊的箭是哪里来的?乾清宫宫墙之上。
到底是谁射出这一箭?宫墙之上一青色衣裳、随意束发的少年。
这一箭,惊天地。
…………………………
却原来,宝玉在蔡阁老与齐郡王进行并不成功的扯皮之时,瞧准了齐郡王所在的方位:距离宫墙约莫三百步。
三百步是什么概念?一步大约就是一米,三百步足足就是三百米。
一般的弓,射/程在七十步左右;二石弓可达一百六十步到二百步——但是若到了二百步,箭的穿透力已经很弱了,正所谓“其势不能穿鲁缟也”;而三石弓据说能至三百步,但是前朝至今未听闻有人能够完全拉开,更不要提拉弓射/箭了。
齐郡王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如此大好的形势,也注意着不要靠乾清宫太近,因为他晓得,乾清宫的铁甲禁卫身手又比一般的禁卫要强出不少,配备的弓箭手也不少。
果然,在第一回谈判(扯皮)不成之后,齐郡王就看到乾清宫宫墙上纷纷扬扬如雨落的箭/支,冲在最前头的自己手下那一批人被射/死不少。
【但是那又能如何呢?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死伤总是有难免。乾清宫的守卫,箭支数也是有限的,只要撑过这一轮,便是无往而不利了……】齐郡王细细一看,又挑眉一笑,【这不是就有聪明的自己人,举着宫女、太监、禁卫等等的尸首前进了么?】
这一招毒辣得很,乾清宫宫墙上的禁卫可怎么瞄得准、射得中了呢?
就在大家不得不明知是浪费箭/支,也得继续不要钱似的往下射的时候,那站在一旁一声不吭、背上负着三石强弓、瞧着还有些滑稽可爱的贾瑛往前了一步。
这三石强弓原是番邦来的贡品,赞扬今上天子神威,马屁拍得很是肉麻,博得今上一笑。后收入库房之中,大多用于赏赐武将等等,乾清宫这一把,纯是摆在那儿看看的。
所幸当初老皇帝还是吩咐平安叫人好好保管,定期检修,给弦上上蜡什么的;又因为那时候老皇帝感慨了一句可惜好弓无好箭配,于是早先还没把六合居古玩店送给十六的醇亲王就叫人打磨了一筒翡翠玉箭,六支,足足一寸多粗,想来这六支箭却是要比这紫檀弓本身要值钱多了……
当时醇亲王送来箭/筒的时候,老皇帝几乎要笑厥过去——因为财大气粗的幼弟的迷之审美:“莫凡啊,这箭很好……很贵气,就是……太粗了点啊!”
然后,当时尚且年轻的醇亲王说:“粗/长才好么!世间仅此六支,再无分号!再说了,这就是给皇兄搭配着看看的,谁还拉得开三石弓啊。”
这一刻,
月上中天,
乾清宫外,
有人拉开了。
一名年仅十七的少年。
一旁的蔡阁老一脸惊喜(吓),嘴巴几乎可以吞下一个鸡蛋:这这这这这,三石弓被贾瑛完全拉开了!
完完全全,拉开了。
三石弓。
翡翠箭。
青衣少年。
自此,一箭天下知。
…………………………
齐郡王刚在心里头想着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大业,如今死伤一些人又算什么,便看见挡在自己前头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还没反应过来,一支呼啸而来的翡翠箭直逼眼前,他只来得及张开嘴,在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躲避动作还没开始做的时候——他右边的胳膊就断了。
“啪嗒——”
是翡翠箭掉在地上的声音,此刻无人关心这价值千金的的宝贝碎成几截……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看到齐郡王这一边:
齐郡王前头死了三个手持盾牌的亲兵,身后死了俩,要不是有不畏死的亲卫扶住他,他早就被箭风带下马了。
也就是说,这一箭,从三百步之远过来,造成五死一伤。
尤其影响大的,是这‘一伤’!
齐郡王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在外面了,整个右边胳膊仅靠皮肉连着,哪怕华佗再世也没办法接好了吧?
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有残废的皇帝——还是右手残废……
作者有话要说: 我特么有点狂躁,出现了一个bug,人物太多我写串儿了。很欣赏贾宝玉的工部尚书姓郑,后来又写了十五的老婆是工部尚书的孙女,阴氏。抱歉了郑尚书,咱们还是改姓阴吧。暴躁!!!
第111章
“殿下!”
“殿下!”
“殿下?”
“殿下……”
各种惊惶失措的声音出现在盾牌阵中, 而盾牌阵, 已经不再严丝合缝、固若金汤了。
围着齐郡王的亲兵们都楞了,因为中箭之后的齐郡王——两眼一翻, 晕过去了。
如果说群龙无首这个词高估了齐郡王这一伙人,那么没头苍蝇, 就是他们此刻最恰当的形容了吧。
【豁出一身剐,敢把……拉下马!】这是跟随齐郡王的士兵心底的念头。攻进宫是为了什么,齐郡王带领的这一伙士兵和死士心知肚明, 可是现在……
还要继续么?
还能继续么?
眼见敌军乱成一团, 禁卫军得了喘息的机会,重燃拼杀的士气。又有突然出现在乾清宫宫墙的平安总管搀着一白发白须、金色龙袍的人出来,并喊:“陛下在此——”
是陛下!
陛下出来了!
一时间,整个禁卫军振奋起来, 连声高喊:“陛下在此——”
“陛下在此——”
“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声势如雷,浩浩荡荡, 响彻乾清宫的夜空。
齐郡王带来的士兵都傻眼了:殿下不是说万岁爷已经被太子给害了?怎么现在好好儿出现在宫墙之上呢?
要知道,这年头的人, 对皇帝有天然的敬畏。除了其中百来人的死士是齐郡王花大价钱给自己培养的死忠粉之外, 其他士兵在一开始攻进宫的时候, 也是束手束脚的, 直到从顺贞门进来之后杀红了眼,又一直被洗脑说“皇帝被太子害了”、“咱们占着大义”云云,才放开了手脚。
可是现在,天子、陛下、万岁爷!好好儿地出现在城墙上了, 还伸手遥指着自己殿下!
还要战么?
还能战么?
不面对皇帝和直面皇帝,对普通士兵而言的心理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
更何况……
【殿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个人指挥咱们了,可怎么办是好呢?】
【莫非万岁终究是真龙天子,有神兵天降相助?不然咱们怎么会临门插一脚就是不成呢?】
【刚才那三百步外一箭五人性命的恐怕就是天兵天将吧】
齐郡王的手下动摇了,但是还不敢放松手里捏着的武/器:这条路,这条路毕竟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的……吧?
不乏有人心中有奢望,也许这就是一场误会,万岁爷还是宠爱咱们殿下的,然后法不责众呢?
也许是平安略尖锐的嗓音和禁卫军的咆哮将方才痛的昏死过去的齐郡王唤醒了,他摇摇晃晃地想要坐直身子,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亲兵用纱布裹缠了起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齐郡王自右肩膀开始,大臂、小臂并无任何知觉,恐怕胳膊是没办法保住了;亲兵们毕竟不是大夫,紧紧裹住伤口的整块儿纱布都是鲜红的,滴答滴答地在滴血。
【也许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罢?】
【功败垂成,不甘心啊,真是不甘心呵!】
齐郡王只觉的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两个地方,其一是右胳膊的伤口;其二是太阳穴。
伤口在放血,流失得越多越觉得身上冰冷;
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仁欲裂,听着耳边传来越发洪亮的“速速投降”喊声和越发变轻的兵刃碰撞声,他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乾清宫宫墙上站着的父皇,那个指着自己的父皇。
【不,不,不,那不是父皇。母妃说她给父皇下了的十日醉和父皇体内的母蛊相遇,乃是并无解药的天下剧毒,父皇不可能醒过来的!那么站在那里假扮父皇的人是谁?老大?老大他终于还是穿上龙袍了?】齐郡王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因为声音实在太微弱了,亲兵不得不趴过去才能听清楚:“假的……假的……”
亲兵还没弄明白,殿下说什么是假的,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踢踏踢踏和隆隆之声,交泰殿前的青砖仿佛都在颤动。
这是——京中守卫和京郊大营的人来了。
齐郡王,大势已去。
不论先前齐郡王想说什么是假的,也不如他镜花水月、功败垂成、拜了九十九偏偏只差一哆嗦来得讽刺。
百般遮掩、千般算计,明里树立好名声、暗地赚取黑心钱,耗尽心神的一番盘算、里应外合,最后不敌一未及弱冠的少年蓄势一箭。
齐郡王是不信命,却信运的,就譬如他亲妈,从宫婢到贵妃,从前的皇后胡氏都不能直触锋芒……可惜,他好像没遗传到他妈的好运。
…………………………
跟随齐郡王的士兵们失去了主心骨,又见到朝廷大军到了,顿时满到处乱窜,也有识趣儿的立即丢下的武/器,老实抱头蹲下的。
但是另一部分的人则不然,他们是齐郡王府的精锐,是老七花了大钱培养出来的死士。
何为死士?
以恩义和钱财换来不畏死的跟随,他们大多是江湖人、游侠儿,孑然一身无所牵挂。
古人云,万金买死士。
可见养死士的花销不是一般的大。
眼见主子受了重伤、前程大业无望,死士们的反应和抱头窜鼠的士兵们完全不同,他们,在做垂死挣扎,企图弄出点鱼死网破的事儿。
便是凭着这样一股子气,数百死士也不拼杀了,围成一个圈,快速往乾清宫宫墙挪动,这一路过来,无任何遮挡,无一刻停顿,饶是宫墙上的弓/箭/手/箭如雨下也不能阻止死士们的靠近。
这是……最疯狂的攻击——不计自己的性命的奔袭。
一路冲过来,死士伤亡过半,可是,终于被他们摸到了宫墙下。腰间挂着的铁爪原是攻内城的利器,做成锐利的弯钩形,死士们将之顺势往宫墙上一抛,轻而易举地勾住一人,被勾住的弓箭手就挣脱不得——因为这铁爪太阴狠了,吃入皮肉之后,竟然是挑得极深的,譬如勾出了肩膀的时候被勾住之人能够狠下心来削去整块肩膀的肉还能有活路,不然不到一个呼吸,就被铁钩拉下宫墙了,不需死士动手基本摔下来就送命了。
拼着伤亡惨重的代价冲过来的死士们目标自然不是普通的禁卫或者弓箭手而已……
“您,要么还是先进去吧?”蔡阁老看着被平安搀着的吴郡王,也不知道该称呼他为什么好了,心里是不无感慨的:虽然吴郡王有急智,但是方才所作所为实在是大胆,安知道日后不会成为别人攻讦他的把柄呢?身为藩王却穿了龙袍,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日后被人泼一盆污水说其心可诛,便是怎么也洗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