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昨晚花了小半刻钟时间想通了现如今的处境,贾琏从那时候起就改了对宝玉的态度,凡事以宝玉马首是瞻——虽然这并不是宝玉想要的,但是再一考虑,大房从今往后的当家人是个脑子清楚并且愿意听自己建议的,总比原先贾赦那样子心比天高的强多了。
薛蟠本来还想拿捏一下的,但是眼见琏二表哥惟宝玉命是从,居然对这样分派利益的方式一点异议都没有,不太能搞得明白状况,但是具有一定小动物直觉的他觉得,还是听宝玉的吧。再说,薛蟠也怕自己脑子不够好使,在宝玉表弟面前弄巧成拙,连带十三香的买卖都搞砸。
当然,今次三人只是初次商定,具体细则,三方人都在日后会派出心腹来签契书——说来也奇怪,今日薛蟠只尝到了十三香,那葡萄酒连影子都没见着,但是他就对宝玉说的话深信不疑,一点都没考虑过对方会不会是忽悠自己,拿着葡萄酒作幌子。
殊不知笨人思考的简单多了:【拿葡萄酒做幌子?反正十三香是实打实跑不掉的,我原先也就是拿乔一下想要提高所得分红,既然宝玉表弟说了腊月还有葡萄酒,我在十三香上吃亏一点,回头葡萄酒那可就是从薛家商路出去,提升了薛家的实力和面子……简直一本万利!反过来说,即便没酿成我也没亏损啥!还是做成了十三香的买卖呀!O(∩_∩)O】
然后薛蟠又开始发愁:“可是,到时候榷酒之事该怎么办?宝玉……你是要请太子殿下帮忙吗?”
何为榷酒?
却是垄断酒的生产和销售——由朝廷颁发专营酒的资格,除获得资格的商家外,不允许其他人从事与酒有关的行业。
这么做的原因则是为了获取高额税收和调节酒的产量、销量。
故而薛蟠担心的不无道理:贾家大房没有榷酒的资格,连酒曲、酒药都买不到,这还如何酿酒?自家也没榷酒的资格,到时候酒成了,如何能卖出去?
宝玉摇摇头:“葡萄酒并不需要粮食酿造,办榷酒并不难,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与琏二哥今日找薛家表哥来,是看在亲戚情谊的面子上,想着好了外人不如好了自家亲戚,可若是再有先前口脂那样的事,或者薛家以葡萄酒榷酒行粮食酒买卖之事,休怪我不客气了。”
薛蟠连连擦汗:“表弟放心,我省得、我省得。”【我滴个亲娘,刚才宝玉表弟好可怕啊好可怕!那眼睛一瞪不怒自威的样子,比我爹在世时拿着竹叉子要揍我还可怕!】
宝玉话锋一转:“当然,葡萄酒如何还是后话,倒是薛家表哥,咱们还是先想想这十三香,可做不可做吧。”
薛蟠就要脱口而出说:“可做、可做。”猛然想到家里妹妹苦口婆心劝自己好几次,事关买卖的时候不要轻易做决定,要回头多讨教老掌柜等人,于是假装张嘴打了一个嗝。
宝玉只当是没发现呆霸王的窘迫,点点头说:“既是如此,我也不多留了,薛家表哥还是回去好好商议为好。”
“是是是,表弟说的对。”从今个儿一开始,薛蟠就亲热地喊宝玉为表弟,端是拉近距离,“那我就告辞啦,今儿这船资算我的,表弟别客气,算我的!”
贾琏目送薛蟠欢天喜地地离去,怎么也不明白:这么些年了,呆霸王就是用这副样子来打理薛家的商铺至今的?那些铺子怎么都没倒闭了呢?就这做买卖的架势,多少金山银山也不够赔吧?宝玉说十三香怎么分利润,他就怎么应下,原还想假模假样地想拿乔,我都来不及佩服他敢同宝玉扯皮的勇气呢,他被葡萄酒三个字就给勾忘记了,现在居然屁颠颠就这么走了?!
贾琏还没腹诽完,薛蟠又折了回来,一个脑袋伸门来:“琏二表哥、表弟,咱们今个儿晚上回去都再仔细琢磨琢磨,争取明晚就把这十三香事儿给定了啊!然后……那个,剩下的十三香螃蟹和十三香油爆虾我就带走啦!”
感情还是特意折返回来打包的!
贾琏目瞪口呆地看着薛蟠从一更手里屁颠颠地接过两个食盒,船舱们关上之后,还依稀听见他在训斥小厮:“拿稳喽,要是敢洒了,看爷不剥了你的皮!”
【这十三香做的螃蟹和虾真这么好吃?】
宝玉看懂了贾琏眼里的疑惑,叫一更端来再一个食盒:“里头是藕,不是发物,琏二哥尽管可以尝一尝。”
贾琏原还想说这十三香闻着一股子辛辣味,恐怕也不利于外伤愈合,再一想,自己躺在家里装伤患的当晚,宝玉从府卫军回来之后来自己院子瞧了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当时就笑了——恐怕自己伤情如何是瞒不住一个从小和沈千针号称只学过一些皮毛的堂弟。
至于这皮毛到底有没有入骨三分,贾琏不敢妄自揣测,反正这个小堂弟是越来越厉害了:说做买卖,整个荣国府女眷手里富得流油;说是郡王府长史,弄出的海蛎子、昆布、焰火是声势浩大;说要习武,转眼玩儿似的就考出了武状元;所以贾琏再也不信宝玉原先嘴里说的‘也就和沈千针学了点皮毛’的话了。
说到沈千针,贾琏就想到了中风的亲爹。刚中风的时候,邢氏和自己是想着立马去请沈千针的,但是被老祖宗拦住了:“陛下的圣旨昨天才发的,今个儿咱们就请沈千针,若是叫陛下觉得你老爷心里头有恨,莫说是想要康复了,恐怕记上一笔,你日后也没个好。听老祖宗的,缓几天再去。”而当天宝玉带回来的消息也说,沈千针钱几日出门去京郊采药了,三五日之内不会回来。
于是贾琏等大房的人只能等,等到八月初三老祖宗过生辰的时候,宝玉因着便利,把沈千针请来了,顺便也给贾赦诊了脉。沈千针几针就扎好了贾赦的眼歪口斜,但是赦大老爷张嘴发现还是木木的捋不直舌头,遂着急地嗷嗷叫——这也没什么,反正这么七八日,他日日便溺在床上,早就没有面子和里子了。
一开始前几日赦大老爷还羞愤欲死的,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在秋桐、秋香给他换衣裳和被褥的时候还拿眼睛一个劲儿盯妙龄丫鬟的双峰和肥/臀,真是死性不改。
当时沈千针说了一通医理,众人也听不明白,只有宝玉从旁点头。
然后沈千针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解释了一遍:“他原先过的日子太糜烂,底子早就被被掏空了,又不好用猛药,只能将养着。”又对一旁候着态度恭敬的冯大夫说:“你来,我教你一套针法,每日给他扎针,口齿还能灵便起来,但是想要下地走……你们还得另请高明。”
讲真,沈千针的一席话,叫荣国府里好多人都觉得天朗气清起来:他们也实在怕极了贾赦闯祸的能力,如今既然贾赦性命无碍了,日后还能再好转一点,将他供起来好吃好喝好好伺候,也算是仁至义尽啦!
以上是邢氏、王熙凤以及二房一众人等的想法。
贾母和贾琏虽然还有些失望,但是扪心自问,并不是没有暗自松了一口气的。
插一句题外话,八月初三送走沈千针,临别的时候,宝玉说了石呆子如今的情况,倒是叫沈千针很感兴趣:“行,我记下了,回头叫茯苓去看看。不过……”
宝玉抬眼询问何意。
“算了,没啥,总归就是你也好好当差吧……咳,真后悔被你的人参和灵芝骗来京城,现在想走了走不了!”沈千针悻悻地说,“好好当差啊!”
………………………………
说回玄武湖的小舟上。
眼见贾琏愣神,宝玉亲自打开了食盒,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琏二哥真的不尝尝么?”
“啊?哦哦!”
一片十三香藕片入口,贾琏这样只吃过最简单的一些作料的古人就被这复杂而美妙的味道征服了:难怪薛家表弟吃得根本停不下来,还连吃带拿!
眼见贾琏沉迷十三香藕片无法自拔,宝玉微微一笑:“琏二哥这下子该有信心了吧?只要照着方子做,十三香不是问题,葡萄酒也不是问题。”
【不,宝玉,你不知道,其实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对你有莫名的信心。因为不论你想做什么,听上去有多荒唐且不可思议,最后好像都能如愿。我只是对我自己不太有信心,浑浑噩噩二十多年,自以为是人精,却发现根本就没勘破名利场中的残酷真相。】贾琏也笑了笑,少了几分风流倜傥,多了几分沉闷苦涩:“宝玉你说得自然都是对的。”
宝玉皱眉:贾琏这边是被大棒子敲太狠了?要是就这样的心理素质,那可没啥搞头。罢了,毕竟他才二十五,不好要求他家境大变之后还没心没肺的傻乐,又不是人人都像薛蟠那么呆气、粗神经的……
天晚回府,从小舟出来,便有一同靠岸的画舫,上头莺莺燕燕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更有胆大的直接调情:“好俊俏的公子,可愿来与奴家饮一杯?”
贾琏知道,这些花娘并不是冲着自己发/浪,而是宝玉。只要有宝玉在的地方,珠玉在前,旁人皆是瓦砾。
若是从前,贾琏定是要蛊惑宝玉去的。可是如今,瞧见宝玉面色全无波动的样子,贾琏不得不承认,这样有定力的堂弟,也莫怪会比自己优秀这么多了。
自玄武湖离开,背后是灯火阑珊、莺歌燕舞,以及受到冷遇的花娘的娇嗔:“真是个木头人!”
木头人二号贾琏坐车,木头人一号宝玉骑马,一路无话。
但见街上车水马龙、天边弯月如钩、耳畔丝竹声响、偶有呢喃飘过,好似过路青楼。
宝玉皱眉:这一段路,不应该这么红灯区既视感啊……
再抬眼,却是打马得意居门前,里头的包间全部被拆了,大厅人声鼎沸,只用屏风作隔,与从前高雅的格局全然不同。二楼有一衣襟大开的浪荡子凭栏喝酒,不是北静王水溶又是哪个?
水溶眯眼,想要看清楚街上骑着白马路过的人是哪个,却发现对方已经远去。
【终究……不是同路人啊。】
水溶哂笑一声,对一旁跪着伺候自己喝酒的丽娘说:“你我主仆一场,这些年你也尽心,明日我就销了你的奴籍。我知道你还有个痴情的表哥一直未娶,跟他走吧,远离京城,找一个别人不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丽娘痴了,竟不知这样天大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回神之后连连叩头,口念‘谢王爷恩典’。
水溶没有理会,呷一口小酒:“离开之前,再给爷唱一个《牡丹亭》吧。”
此时便是水溶要丽娘唱十/八/摸她都不会拒绝,何况区区《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咿咿呀呀,婉转缠绵。
破碎的句子随风入夜,钻进宝玉的耳朵里,他抖了抖鸡皮疙瘩:果然我还是不能欣赏这样哀怨的曲子啊……
…………………………
回府之后,宝玉换了身衣裳去了便宜爹贾政的书房。
大哥哥贾珠也在。
父亲、兄长齐齐望过来,宝玉笑笑,不客气地端起茶水:“倒是累得老爷和大哥哥等我。”
贾政哼了一声:“既是知道,怎么不早些回家来。”
咦,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圆溜溜 15:37:27
你说我要二更么?
好榜单呢
囧妹 15:38:07
如果能再写一章
可以来个加更
但是
要想到
读者可能会被惯坏
圆溜溜 15:38:29
没存稿
哈哈哈哈哈哈
汇报一下,五点下班去做个背,八点半到家运动一小时,十点开始码字。十二点前睡觉,写了多少发多少。
以上,所以短小二更应该会在今晚十一或者十二点出现,如果太迟了不必等,明早刷新看也一样。
因为你们这群坏蛋,昨天才说494作收,今天就变500了……让我感受到了二更的威力啊
傍晚五点半,被伞划破手指,神他妈25块的伞!还天堂!就是上周末当伴娘的时候,没伞,便利店找了最便宜的,随手买的,等下就丢掉!丢掉!
第140章
贾政说完之后, 许是自己都觉得脱口而出的话颇为怨妇腔, 遂干咳一声以掩饰尴尬:“逆子,这就是你硬说要搞什么帮扶亲戚才生出来的事儿。你大哥哥翰林清贵,沾不得这些黄白物,所以……”
宝玉点点头:“所以以后劳烦老爷多费心了。”
【嘎?这小子说啥?】贾政略懵, 不知道怎么这就成了自己的责任了?
宝玉又补上一句:“毕竟儿子阅历不足, 恐怕不能很好地处理个中利益关系, 还需要老爷这样老成持重的人来帮忙把关。”
一番解释之后,才叫贾政瞪大的眼睛恢复正常大小了。
说真心话, 宝玉先前带着府里女眷倒腾口脂的时候,贾政就从不以为然到相当惊讶, 及至每年分红的时候难免酸溜溜地觉得:自己这个做老子的, 兜里统共也没几个钱, 看上什么笔墨纸砚,要是价钱有个上百两,就得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添置;可是这个嫡次子,每年送府里长辈、兄弟、姐妹的伴手都不只三五千两!可见薛家要了京城外口脂的销售权之后给宝玉分的银子着实不少。
贾政馋不馋?相当眼馋!
可是叫他像大哥那样没脸没皮地卖女儿、和儿子儿媳妇讨要银钱或者为了增加点子花销去讨好妻子, 贾政却是不愿意做的!
【哼,身为君子,怎能为区区身外之物折腰!】贾政这一挺胸膛,就挺了好些年头。当然, 这些年,贾母和王氏私底下都有贴补他,宝玉在三节两寿的时候也没少孝敬便宜爹(花钱讨讨假正经欢喜, 顺便买个清净),贾政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大丈夫么,总得要面子呀。
现如今嫡次子再三邀请自己坐镇一下家里的产业,理由也是全然站得住脚的——贾赦这么又被革爵又中风的,贾政必须出门顶事儿了,不只是出门交际,还有对内对整个府担责任。
宝玉娓娓道来的态度着实诚恳,贾政想着儿子确实还缺点子历练,原先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现在是先要弄自己房的十三香,又要折腾大房的葡萄酒,还有,东宫府卫军参将的本职工作更是绝对不能出纰漏,故而会有些手足无措寻,自己帮助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