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破了个小口子,撒出啦七八颗瓜子。
冲出来急于表现的侯俊即等人面色尴尬。
陈家小弟顿时面色通红:“万岁饶命、万岁爷饶命,这只是小民自家种的瓜子。”
十六叫了免礼,为了安抚一下才上来就受到惊吓的两个小老百姓,还叫初一把那包瓜子呈上来:“这可是你自家炒的?”
陈老爹哆嗦着解释,是自家田埂旁种了一溜,并不占了良田的。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还是陈家小弟添了一句:“回万岁爷的话,这是小民的娘炒的。”
十六捻起来,刚准备嗑,就被初一抢先一步:“奴才先尝尝。”不明不白的东西要是进了陛下的嘴,那初一也可以以死谢罪了。
初一嗑了两个,开口道:“这是十三香炒制的。”
陈老爹又诚惶诚恐地说,都是大儿子败家,买了十三香粉托他堂叔送回来的,不用也得用了。这瓜子自家婆娘做的,不值万岁爷这么夸奖。
十六转头就叫初一把瓜子分一半给两位阁老:“爱卿们也尝尝。”
顿时叫两位老大人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眼见两位阁老无奈嗑御赐瓜子,十六再捻起来,也就无人反对了。
接着十六很温和地问了几句京郊这几年的年景如何、收成如何、税赋会不会太繁重等等,陈老爹紧张得有些结巴,只会说年景好,收成好,税也好,越说越小声。
十六也并不怪罪,知道这么大庭广众,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是不太敢放开了说,于是转而问了陈家小弟诸如有没有念过书、在家排行第几、长大了以后想干什么等等,陈家小弟的表现可比他老爹要强多了,不过被万岁爷这么亲切地询问,他真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说了:“回陛下的话,小民行三,自大哥当差之后,家里宽裕起来了,二哥和小民都去私塾念过书,不过小民实在不是那块料,二哥倒是已经是童生了,小民考了两次,尽是末尾,现在便在家里帮着务农……”倒也口齿清晰。
尤其是末了,大声表达以后也想像他大哥学习,做一名铁甲禁卫,叫十六听得颇为满意:“好,今年你十二,再过四年禁卫招人,你便来试试,这几年可要加把劲了,朕是不会叫人给你徇私的,能不能被录用,就看你的本事了。”
禁卫军每五年会退役一批,并有新人补充,但是巴望着这美差的军中子弟多的事,陈淳这些农家出身的也就是因为前太子被废才有这样的机遇。就连陈家小弟都知道,自家大哥那样的好运是不会轮到自己身上的,谁曾想,今天来看番人演出而已,居然得了这样的机缘!!!
陈家小弟不笨,知道四年之后,自己只要不是个实在不堪的,便是能和大哥一样,成为禁卫了,不禁咧开嘴:“万岁爷放心,小民一定勤加苦练,学会一身本领,争取早日为陛下效力。”
十六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虽年少,也不例外。你先看看朕的铁甲禁卫,究竟是如何厉害的……初一,添两张凳子。”
下头坐着的陈老娘见丈夫儿子还被万岁爷赐了座位,直直念叨阿弥陀佛:【这哪里是祖坟冒青烟,这是要冒七彩烟了!!!菩萨保佑,好叫陛下改个主意,不要奖咱家酒了,赏赐点真金白银吧。】
也不能怪陈老娘见识短,她这么远远的,哪里晓得那两个拳头大小琉璃坛装的葡萄酒,连酒带包装,虽不至价比黄金,可是也能与白银等重了。当然,因为隔着距离远,陈老娘并不知道,万岁爷几乎是赏了他家幼子一个出身,若不然,也不会想着黄白之物了——毕竟多少银子也不如儿子的前程重要。
而一旁的陈镖师,眼见堂兄和堂侄儿还被陛下赐了座,更加坚定了以后对这堂兄一家子要客气一点的想法。
原本,观众们都打算等着万岁爷抽完最后一个奖就退场回家了,但是因为今天的阵势实在是非同一般,如今进场、如何座次都有章法,故而大家也不敢在城墙上的万岁爷和一干大人们都没先退的时候轻易乱动。
再然后,那上去领奖的父子俩被陛下赐了座。
原本在十六身边下站着的戎装宝郎告罪一声,然后上前几步,去了午门的鼓楼处,顶替了鼓手。
接着,鼓点声又起了。
先前听过好几回鼓声的观众都兴奋起来——这鼓声,和方才那些番人表演之前的节奏一模一样,可是再细细听,又有些不一样,更……叫人热血贲张。
【还有节目,哎嘿!】
在场的人于是又伸长脖子,等着看下一场呢。
只见,那原本守卫摔角高台的一百禁卫,在鼓声响起之后,全部改跨立为立正,又在那个最开始巴贝尔跳下台时发号施令的队正的一声哨子之后,突然全部右手一个用力,原本右手持着的长枪就入地三分,任凭人走开而不倒,当然这只是宝玉当初叫人设计的小机关而已,并不是百姓以为的这一百人全部天生神力,能够力透青石板。
众人还没惊诧完毕,又听到一个哨声,才放下长枪的一百禁卫军忽而变换队形,分成两列,从高台东西两个方向的台阶上小跑而上,瞬间全部站定在高台。
上去之后,鼓点声愈发急促了,一百人脚步不停小碎步调整间距,很快站定,成为了一个纵十横十的方阵。
只露了这一手,就叫下头的百姓看得惊呆了:这些将士,横看、竖看、斜着看,全部都在一条线上!就像是墨斗弹出来的一样,笔直笔直的!尤其正面,瞧着哪里是百人,好似只有最前排的十人而已!
“咚——”
“咚——”
“咚——”
“咚——”
放置在午门城墙之上的大鼓,足有六尺高,鼓面最宽处约摸五尺,原就是夜间报更用的,加之当初的工匠又是手巧,利用声音的折射等原理,挑选了最佳安放的位置,午门城墙的鼓楼敲鼓,穿透力极强。
更不要提宝玉还混合了内力共鸣、共情,故而鼓声更动人心魄。
高台之上的程峰再不见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站在第一行左起第一个,中气十足地喊着拍子:
“全体,军体拳,准备!”
“哈!”是百人同时双手握拳,置于腰间,随时准备出手。
鼓声节奏依旧,程峰喊出的“一”恰好和鼓点同声,踢、打、摔、拿、拧,招招带风!
架势舒展大方,动作灵活有力,步稳、势烈、刚劲、有力。每一次出招都有一声威风凛凛、战意十足的“嘿哈”之声,更是助威。
如果说百姓们是惊诧于这整齐划一的动作,那么原本心有不忿的阿鲁台、心有不甘的脱欢、心有盘算的亦力把里使臣、心有记挂(十三香羊排)的巴布,则是完完全全被这队伍的锐气震惊了。
军体拳后,是对战,点到即止。
却比刚才直不笼统的野蛮摔角更有技巧性和观赏性。
对战之后,鼓声和缓。
百人再次恢复刚上台的方阵站姿。
昂首高歌。
歌声起,午门所有禁卫立正附和,一同放歌。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从第二遍开始,陈镖师第一个站起来,也跟着放声高唱,
慢慢地,周边的人都站起来了、
整个正南区的都站起来了、
场下全部的人都站起来了、
贵宾区的富商、小官小吏家人也站起来了、
午门城墙之上,十六更是早早就站起来了、
阿鲁台等人,坐着,顿觉尴尬不已:踏燕然兮,逐胡儿?踏燕然兮,逐胡儿!就是唱给他们听的!
整整唱了十多遍,大家的嗓子都哑了,犹是鼓声收,才停止。
这才看得过瘾!
这才看得酣畅淋漓!
到场众人觉得:这门票钱,花得值!
最后陈家父子抱着两小坛子的葡萄酒晕晕乎乎地下去了,满面通红的两人,是激动、是兴奋、是和陛下一起放歌的荣耀;陈老娘听当家的说,小儿子日后努力一把也可以去做禁卫,顿时捂着胸口喊万岁,也不喊菩萨了。
谁知道,陈家人兴奋地打算回家了,却在散了之后,才出午门大街没多久,就被不少大商人、权贵的管事给找上,皆是想要重金购买这两坛子葡萄酒的——不仅仅因为这是葡萄酒,更是因为其代表的含义!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五百两、一千两……叫价越来越高,陈老爹和陈老娘都吓傻了,只知道抱紧酒坛子连连说:“不卖,不卖”
幸好,陈淳及时赶来而替手足无措的家人们解了围。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部老电影《平凡岁月的魅力》
大概我是那种虐点很低的人,我就喜欢看小清新小温馨的电影(动作大片也看)
略微有些矫情和悲观的我啊,看影视太投入,太容易感同身受,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看电视剧了,实在去看,看的也是演员不是剧情,因为我会忍不住吐槽,然后就想发飙,尤其是狗血情节……
然后周一啦,又开始忙忙忙啦,如果傍晚六点没更,那就晚上十一点多有更,么么哒
第197章
陈淳接到总兵大人叫传来准自己假半天的口信之时还有些懵:【自己正在负责引导百姓撤出工作呢, 怎么地能擅离职守?还平白多了半天的假期?】
等见到自己爹娘在十月底也满头大汗的样子、以及家人周围围着的那些锦衣华服、满脸狂热的富贵人之后, 他总算明白了总兵大人的好意。
“爹,小弟,你们……这是要咋说?”中奖人是陈家小弟,但是当家人是陈老爹呢, 陈淳还是得问老爹的意思。
陈老爹见到一身铁甲的大儿子, 总算是有底气了一点, 因为怀里抱着琉璃酒坛子,怕摔了, 不敢摆手,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卖, 不卖, 咱不卖……”
陈淳的出现, 总算是叫一直晕乎、六神无主的陈家人有了主心骨,然后在他的护送下,终于摆脱了这一大群对着葡萄酒发癫的狂蜂浪蝶,从人群里挤出来, 就是一身汗,堂叔陈镖师张罗着叫陈淳一家人先去自己家里休整一会儿。
于是陈家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疾风一般地跑了。
所幸,
能够在才散场就不顾颜面追赶过来的,也都不是京城里手握实权的人家——那些人家总归矜持一些, 想着既然陛下说的是咱们自己酿造出来的,早晚都是要拿出来卖的,若不然, 搞这么大的阵仗干啥?于是顾忌着身份和面子,并不因为两坛子酒就轻举妄动,叫他们说,这实在是“眼皮子太浅”。
而被嘲笑为“眼皮子浅”的那些商人则是飞快地转动脑筋,把整一个今日所见所闻全部想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瞧着吧,等过了今天,十三香、花想容的销量定然是要井喷式增长的,更不要提葡萄酒了,真真是陛下御赐,一炮而红——不过话说这葡萄酒是谁家酿出来的?】
脑子活泛的人就开始打听了,而荣国府对此事也没遮掩,还有不少人对去年秋天荣国府大房的贾琏到处收葡萄的事儿还有些印象呢,当时暗地嘲笑荣国府大房是失了爵位,穷疯了……现在看来、现在看来,人家那是早有后手了啊!
是了,经此一事,无数大商人捶胸顿足:【怎么就没想到啊!赞助、赞助这个词错过了多可惜啊!!!】引得后来朝廷搞什么大活动,一股脑不论是卖家具、卖文玩、卖布料的都要争着抢着去赞助,此为后话。
现在,陈淳的家人一路提心吊胆,陈老爹走路都怕被石子儿给磕着了。
饭桌上,女人们一桌,陈镖师老娘、妻子、女儿、儿媳妇等等,都是以羡慕的目光盯着陈老娘,陈老娘这辈子也没体会到这样的滋味。
男人们一桌,陈镖师再次在心里感慨堂兄这个运道啊,时来运转是挡也挡不住!
“二哥,这酒……”陈镖师也好奇呢。
“不卖啦,这酒以后就是我们老陈家的传家宝啦!”陈老爹喝了一口米酒,美滋滋地说。
陈淳有些无奈,给老爹讲了好半天道理,他爹才想通了:“那行,新年祭祖的时候咱们陈氏全族喝一坛子,剩下一坛子是小三的,他成亲的时候喝!”
至于一坛子统共不过一斤,新年祭祖的时候要怎么分……咳咳,大约整个陈氏宗族成年男人一人一盅?
关于亲爹说的第二坛酒的归宿,陈家小弟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哥都还没娶嫂子呢,哪里就说我了!”
陈老爹高兴啊!高兴得不得了,不过还是絮叨了好几遍:“那酒坛子我们也不能卖,传家宝!什么叫做传家宝!就是几百年几千年以后,后人说起咱——老陈家的老祖宗,也给他们留了好东西!老祖宗有本事!”
此时的陈淳和陈家小弟等人都是有些无奈的,因为老爹在堂叔面前吹牛皮,叫大家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如今酒桌上的这些人,谁又知道呢,千百年之后,陈家后人拥有的这一对琉璃酒坛子,随着后世对大明一朝考古事业轰轰烈烈的展开而得以被重新估价——价值连城!
当然,此刻这头一批五百坛,从橡木桶里分装到透明琉璃坛子里头的葡萄酒,还是宝玉、贾琏、薛蟠找不到更好的容器而不得不选择的器皿。若不是薛家商路广,光是这偏透明的琉璃就不是那么好找的。
叫稍微知道一些后世红酒贮藏知识的宝玉也是颇为无奈——酒香也怕巷子深。名头没打出去之前,先搞一批能够直接叫人看见酒色的透明坛子,充卖相,也权作限量,日后产量上来了,再换深色瓶子,以防光线导致葡萄酒变质。
琉璃易得,透明浅色的琉璃难得。
宝玉自然可以在现在造出玻璃——可是真的有那个必要吗?
为了生意方便,方方面面都要抓在手里,什么都想着尽善尽美?
就好比荣国府的马车,震不震?对,当然震;
如何解决?弹簧避震、橡胶轮子避震、甚至从根源上修建水泥路避震……宝玉可以从位面交易系统找出不下十种法子,可是有必要吗?
现在的宝玉,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去倒腾这些,才升为正二品的总兵,别人看见的是他少年得志、花团锦簇、圣宠不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十六为了把这个官职安排给自己,已经在多方面对老臣妥协了。而为了收服禁卫上下两万多人,宝玉就足足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都是人,有血有肉有思想,并不是游戏里的NPC或者脸谱化的傀儡,什么一呼百应、什么众人追随,没有情感和利益,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