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捡回一条命,都来不及夸贾总兵带兵有方,又收敛心神跟紧这年轻的总兵大人。
躲过几条棉线阵、越过荆棘条编的绊马索、甚至绕过几堆碳化的木柴堆起来的拒马、再跳过几个深坑(这是白天生火造饭的大坑,按照原本的计划,明天早上,这些大坑还能够发光发热作为烧柴火的做早饭的灶)……络腮胡子越跑越心惊:【今个儿傍晚我来想求见林大人、贾总兵的时候,都没发现驻地附近整了这么多的工事!这些京城来的、一天要吃三顿饭的少爷兵,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宝玉带人往回赶的时候,禁卫军驻地已经全部动起来了,就连马厩的马儿和驴子也全被惊醒。
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越是早地武装好自己,就越是能够从容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当然,所有禁卫军,没有一个人是上过战场的,对于战争,他们固然有惊慌,但是也有一股子勇气,只是现在,茫茫然从睡梦中被叫醒,多少都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有敌袭?敌人是谁?哪个方向来的?人数多少?装备如何?
九成九的人都不清楚这些状况,但是依旧手脚不停地飞速武状起自己等人。
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再迷茫了,宝玉回到驻地大门口,就看到一更二更和阿九等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同样蓄势待发的,还有身披马甲的长风。
宝玉一边穿上一更二更捧过来的明光铠甲,一边迅速传令下去:“一队持盾,二队三队四队持木仓,结盾牌阵,东面迎敌;五队六队七队分别于北、西、南面警戒,九队弓箭手准备,穿插于盾牌阵中,十队机动援助。辅兵收拾行李、牲口、辎重。”
“是!”
“楚沂、一更二更,你们带着这个去找林大人,原件让林大人保管着,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叫使团的文书们尽可能地抄写多份。”
楚沂接过总兵大人从怀里掏出来的几张纸,扫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珠子。
宝玉点点头:“誊抄最起码百份,趁着拜牙把城中主力都带出来了,城墙守卫薄弱,你带人潜入城中,把抄好的分发到汉人乡绅的院子里去。有多余的,满大街撒一撒就是了。注意安全!”
“是!”
在此提一句,侯俊即留给林如海的亲卫因为从跟着侯起,就替他抄书背书,也都是识字的,原本保护林大人的任务却变成了抄写,善哉善哉,他们很想和爷身边其他弟兄换一换……
“至于,陆把总,我等着,哈密汉人驻军来,协助使团肃清叛乱!”
络腮胡眼睛一亮:“是!”回应无比洪亮。
…………………………
哈密城距使团驻扎地约十里,拜牙气急败坏点兵出发,并且要亲自率军救林大人、贾大人于山匪挟制之中,拜牙那几个小儿子有些犹豫着上前想要劝住父亲,但是都挨了拜牙怒极之下一个巴掌或者一个脚踹。知道父亲心意已决,除了紧紧跟上,这些平时被前几个哥哥压制得死死的小弟弟们都不愿放弃在父亲面前露脸的机会——最好是叫父亲看到,自己也有行军打仗的天分!
说句公道话,拜牙花了二十多年,将哈密的驻军基本换成了畏兀尔族人,舍得花钱、舍得收买人心,实则是在军中有至高的威信,哪怕士兵们觉得将军说的使团的大人们被山匪劫持了这个事情一点都经不起推敲——但是没有人有疑议。
【将军大人说使团是被山匪挟持,那就是山匪挟持了么!】
【天高皇帝远的……夜黑风高的……谁管得了那么多呢!拿着谁的俸禄,就听谁的调遣么!】
哈密城中大约有驻军五六千人,拜牙带着骑兵和弓箭手一马当先,想要冲击驻地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短短十里的路,五百骑兵和三百弓箭手足足花了一刻钟!
再加上点兵、集合花掉的一刻钟时间,距离宝玉等人放烟火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使团这边大门前,沈林手持木仓,站在盾牌之后,都有些不耐烦了:“可真慢啊……”
刚和总兵大人去了城内转一圈的陈淳也早早换好了铁甲,不过他是第一队的,现在手里扶着的是盾牌,不是木仓。听闻沈林的小声抱怨,一个眼刀就飞过去了:【战前喧哗,不要命了?】
沈林实则是有一些紧张,毕竟是人生第一次遭遇战争,所以难免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过才开了口,就知道错了,于是立马闭嘴。
也幸亏他闭嘴得及时,因为,前方有动静了!
先传来的是马蹄声,和隐隐约约的火光。
马蹄声又急又快越是逼近,突然就起了一阵喧闹,可称人仰马翻,显然短短十里路,叫哈密城的战马刚刚才撒开脚丫子提升了速度——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细细的棉线有多锋利?虽然每弄伤一匹战马或者一个骑兵,就拉断了一根棉线,但是数百根棉线,直接导致不下五十骑兵摔下马丧失了战斗力——这买卖,很划算!
接着是绊马索,带着刺的荆棘条铺在地上,冲在最前面的马匹直接就跪下了……
简易拒马阵起的作用不是很大,但是之后的十多个大坑也坑了不少畏兀尔士兵,大坑很实诚,毕竟一个坑要负责一百禁卫加一百辅兵的烧火呢,虽然只有一米深,但是架不住杀伤力大!
出于队伍中间的拜牙粗粗一看,至少损失了一百多骑兵!他怎么能不恨呢?每一个士兵,都是他依仗的资本,都是他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更何况是最烧钱的骑兵!
不过幸好,使团驻地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了,放眼望去,仅有一千战斗力的使团居然——迎战?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拜牙冷笑一声:这就是年轻人,自以为身手不凡,在战场上就可以所向披靡了么?带着这么一群少爷兵,还想抵挡自己的畏兀尔大军?穿着明光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主将的骚包样,这样的将领能带人抵挡我的军队?痴人说梦!
双方距离不足百步,宝玉决定样子还是做一做的,提着中气,质问拜牙夜闯使团意欲何为?
对方掷地有声的质问并未能够动摇己方军心,拜牙却不打算再做表面功夫了,直接下令就是放箭!
“举盾!”
禁卫军的盾牌比别的军队要笨重得多,大约是因为他们原本的职责,要保护的人,是皇宫中的那一位吧。盾牌皆是锻造的好料子,非等闲穿透,也许强弩有破盾的功效,不过强弩体积巨大,拜牙出来匆忙,为的就是一个快字,自然没有带。他身后三百弓箭手的普通箭矢,对着盾牌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每个弓箭手的箭筒里,也就二三十支箭矢,一轮箭雨过去,消耗了大半,但是使团那边的盾牌阵却好似乌龟壳一般,密不透风。
眼见弓箭手用处不大,拜牙下令,骑兵直接冲击盾牌阵!
剩下的三百多骑兵哒哒而来,临了又倒下了一批——谁说不可以再布置一次棉线工事的?
当然,此时棉线起的作用并不是很大,只是叫前头十几二十匹马倒下了;但是盾牌阵后的禁卫军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
来啊,谁怕谁啊!
盲射啊!箭雨啊!我们一路走了万里路,都没用过箭矢库存多得很啊!
特意把骑兵放到八十步之内才放箭,密密麻麻,好似箭矢不要钱!
拜牙的骑兵被逼退了。
拜牙的弓箭手不敌使团的弓箭手。
这时候,随后的哈密步兵赶到。冷兵器战场,步兵才是主力……
第244章
原本按照拜牙的作战计划, 若是使团驻地的人还没来得及逃跑, 那就赶到之后先用弓箭轮射几轮, 再用骑兵冲击使团驻地;哪怕赶到此地的时候,对方已经放弃了辎重逃跑了呢,也比不过熟悉地形的自己等人, 从后面捻着羊群跑, 围捕追杀起来更容易。
没想到, 抵达城外使团驻地的时候,对方区区一千战斗力,居然不跑,反而摆出迎战的样子——【真是京城呆久了,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么?】
见此情况,拜牙是再高兴不过了, 不必追赶, 将这一千多人就地格杀(禁卫军辅兵们:请问我们不是人?), 回头再栽赃给祁连山的匪类,一石二鸟, 再无人知道自己曾经和阿鲁台结盟,那么暂时也不必叛出大明,丢了靠山。等到朝廷震怒, 派人去祁连山剿匪也好, 或者过几年继续提哈密卫榷场的事情也好,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再要三年, 整个哈密附近,自己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朝廷奈我何?
计划确实很美妙,这么看着也没什么毛病。
只是低估了使团中的禁卫军的战斗力而已。
还没和禁卫军正面冲突,拜牙带着的人马就已经在那些简易工事上折损了四分之一的骑兵;等到骑兵试图冲击使团驻地大门的时候,一轮不要钱是的狂泼的箭雨逼退了骑兵。
不退不行,因为禁卫军的弓箭手比拜牙那一方的更加有准头,那都是禁卫军平日每天一千箭训练出来的……
拜牙不舍得拿骑兵的性命去填这个冲锋的坑,幸好,随后三千步兵赶来了。虽然听着脚步不那么整齐划一,但是三千人从泥土地上跑过,尘土飞扬,足以叫长风背上比众人众人海拔高一些的宝玉看清楚,火把照耀之下,逐渐靠近的尘埃。
情况比宝玉预计得要好一些,幸好拜牙这么多年一直为了保持军中队伍的纯净,军中汉人不存十一;又因为哈密长期无战事,拜牙就算是爪子再锋利的老虎,二十多年过去,也打盹了,没有充分认识到贾瑛带兵的本事。
当哈密步兵第一轮冲击的时候,拜牙就心头咯噔一下:夜半点兵急了,竟没想到驱赶军奴过来做人盾的,如此便可以消耗对方的箭矢!
此时再想到这一点,悔之晚矣。
毕竟拜牙不知道朝廷的一千禁卫军这么厉害。他的剩下的那些儿子们——还不如被宝玉好吃好喝养着的那四个呢,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
战争是残酷的。
如果说前两世生活在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只能从电视里看到外国人民水深火热的视频,对宝玉来说并不是很直观,那么此刻,他有了切身的体会。
这才是战争。
先前在江苏的时候,带着人抵挡倭寇,充其量也就是自卫反击,对方是不入流、无纪律、没援军、抢完就想跑的倭寇;现在,越来越逼近的踏踏的脚步声、哐哐的铠甲撞击声无一不昭示着,百步之内的,是真正的军队,有战术有组织的军队!
冷/兵/器的战场,比起炮火连天的热/兵/器战场,又是不同的残酷,一场战争,无论规模大小,都是以消灭对方有生战斗力多少而判定输赢的。
战场没有仁慈。
因为步兵人数众多,即便盲射,也不会落空,不存在浪费箭枝的说法,故而百步一到,对面蓄势冲锋,宝玉就下令放箭。
箭矢满天飞,有朝着哈密步兵中泼洒而去的,也有从哈密阵地里往使团这边横冲直撞的。
总的来说,使团这边的盾牌防御要高级得多,半寸厚的盾牌密不透风,偶有飞到盾牌之后的,随机援助的那一队人马也专心以腰刀挥开箭矢,保护弓箭手。
相比较起来,拜牙那边就惨得多,步兵没有精铁锻造的盾牌,甚至根本就不是人人有盾牌的,即便现学现卖,举着盾牌的人在前开路,薄而脆的铁盾直径也就一尺半,和对面的三尺长方形盾牌完全不能比。
这一路走来,禁卫军们也憋气得慌,无他,偶有惊险,居然都是要总兵大人出手,想起来就觉得沮丧!
叮叮当当与噗嗤噗嗤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从百步,到八十步,再到六十步。
中箭负伤的哈密步兵不知几何,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那是中箭之后并未立即死去的伤兵。
放眼望去,哈密骑兵、步兵躺倒一地,前进了四十步,失去战斗力的人,却有上千。
密集的箭矢编织成了一张阻挡哈密步兵前进的网,如此高的负伤率,叫畏兀尔的士兵们有些犹豫……
拜牙怒极咬牙,不知不觉竟然咬断一颗因为和宝玉动手而有些松动的大牙,不由得叫他觉得有几分不详,但是箭在弦上,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下令继续前进。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无路可走,今夜,使团若有活口离开哈密,来日,就是自己死期。
战场上瞬息万变,天时地利人和都能影响战局,宝玉看出了对方有些停滞的进攻步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高声喊着拜牙通敌叛国,想要诛杀朝廷命官作为投奔敌国的投名状,又说届时原本堂堂正正的大明士兵要被鞑靼人收编,成为拿性命填补的前锋营!
不只是官话说一遍,还用畏兀尔语说了一遍。
侯俊即瞪大了眼睛,伸手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总兵大人啥时候学会的畏兀尔话?
倒是大半个时辰前,和宝玉一起夜探哈密城的二十禁卫军内心有一些“我比你们都早一步知道总兵大人有这个本事”的隐秘骄傲感!
宝玉的话,让原本就开始畏惧赴死做着无用功的哈密步兵更加停滞不前——说来也是拜牙造孽,这么多年他清洗军中汉人的手段大家都知道的,虽然最终得了实惠的大多是畏兀尔族的人,但是其中也有一些亲汉人的畏兀尔军官被降职,而后陆陆续续被问罪的。若是对面的贾总兵说的是真的,将军有意用哈密城换一场富贵荣华……也不是不可能啊!
拜牙自然不愿意贾瑛动摇自己这边的军心,于是在此终于开口了,道使团中的大人已经被匪类杀害了,对面的人是山匪冒充的,杀一个获五两银子。
此话一出,大半的哈密步兵又打了鸡血。
倒是叫禁卫军们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几乎被拜牙养成私兵的哈密军,到底腐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裸地睁眼说瞎话!】
钱财的刺激,叫哈密军迸发出了一股子勇气,竟然冒着箭雨又前进了二三十步,此时距离盾牌,只有二十多步了。
拜牙依旧骑在马上,站在箭程外的安全地带。
宝玉固然可以取其首级,但是,这样就失去了某些意义和作用。
敌军越是接近我方,弓箭手就越是失去了优势……
“盾牌准备!”
原本就牢牢扎在地上的三尺盾牌被一队的人以左手胳膊穿过环扣固定——这代表着,短兵相接之时,一队的人,只有右手能够作战。但是他们毫无畏惧,因为他们身旁,是手持长木仓,蠢蠢欲动的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