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看了看韩悦的表情,小朝会上两位阁老和其余五位尚书也看着韩悦。
吏部尚书出言说:“这恐怕有些不妥当吧?”这一位惯来有些方正过头了,当年宝玉差点没当上兵部尚书,他在其中起的反作用是不小,不过这人也确实是公心重,如今反对,和私人恩怨并无关系。
户部尚书摇摇头:“哪里不妥当了,既然京郊大营兵力不够,从辽东调兵已经来不及了,那总不能去了当地用当地的驻军?”【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自己手下一多半的郎中、员外郎、主事被拉去算账了呢!】
礼部尚书表示无所谓。
刑部尚书已经神游天外想着:【这一趟钦差御史们回来,刑部大牢会不会又要住满了呢?】
工部尚书虽然平时是话最少的,不问绝对不主动开口提意见,但是此时也赞同兵部尚书韩悦的提议——因为户部去的人还是第二多的,自己这工部才是真真正正空了一大半!
蔡阁老也赞同。
这样的情况下,纵使卫阁老有不同的意见,也无(并)力(无)回(卵)天(用)。
这事就这么定了,仿佛这时候,谁都不记得禁卫军接了这差使是确确实实地越职,尤其可见,同一事物的矛盾在不同发展过程和发展阶段各有不同特点。
李文渊倒也知道这一趟是能得罪死人的差事,恨不得多要点禁卫军来,最好是两万五千的禁卫军分一半出来(当然他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然而钱尚书实在是心疼这么多人出门在外需要的粮草辎重,和兵部的人算了又算,给出五千人的队伍建议,然后十六大手一挥:六千吧,六六大顺,吉利!
钱尚书只觉得心头在滴血:【啊,又要比预算的多拨二成粮草了!
四月初,宝玉就领着六千禁卫军护送着御史们出京去了。
随行队伍中,还有一位特殊的工部官员,他没有修过河堤,却也被钦点随行。
第300章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
唯一一个不曾治水的工部中人么——是贾政。
话说贾政这么一年多跟着孙虎子捣腾水泥, 就算是个榆木疙瘩也应该开窍了。
更何况, 政二老爷的内心深处还是憋着几分劲儿的, 创新是不会, 但是死记硬背最佳配比的比例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么说来,也是孙虎子聪明——或者说, 是孙虎子背后的老孙头聪明, 指点过虎子, 进入工部之后,即便乃是一小吏, 也要摆明立场,他既是荣国府出身的人,那这辈子都抹不去荣国府的影子, 除非立下什么不世功勋、彪炳千古(孙虎子才多大,能有那样的野心?老孙头也觉得,自家祖坟不可能再冒这么大的青烟了), 才能叫人单独拎出一只眼睛来看他, 否则贾这个字, 天然就是和孙连在一起的。
故而贾政和孙虎子,一老一小,相处得倒也得宜, 有功劳, 贾政领了大头,必是要给孙虎子留下小头的。
诸位看官也别觉得贾政行事霸道太过,实则是满京城、满直隶的人都知道:【荣国府的老少爷们是再仁慈大方不过的!】
不然才一区区孩童孙虎子, 纵使真的于烧水泥上有几分天赋,也并非非他不可;甚至有人家暗暗想过,这若是自家家生子,还上奏替他表功干啥?牢牢捏着身契,好叫他继续为府里主子出功出力才是啊!功劳?奴才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功劳又怎会是他的呢?
当然,上头的后一种想法,很多人只是在心底悄悄想一想罢了,要是真的说出来,又太过刻薄了些。
贾政自诩为君子,自然不会行如此有违君子之道的事儿的。
现如今,他对自己这份烧水泥的事业很满意!且看看,京城、直隶,因为水泥,兴起了多大的变化?
那平坦可飞驰牛马车的道路、那高达三四丈的水泥小三层楼!
从原先说起荣国府满京城的人只会开口说:“哦,年纪轻轻就担任禁卫军总兵的贾瑛就是荣国府出来的。”或者说“贾存周?贾瑛的父亲是也。”
好不容易凭借水泥,政二老爷也扬名了,哪怕这份名声一开始也是儿子给的,可是他现在敢拍着胸脯说:宝玉一开始倒腾出来的水泥,比自己和孙虎子后来实验了无数次的高强度水泥要逊色多了!
后来的水泥,无论是强度、硬度、还是干的速度都有质的提升,贾政天天都打鸡血一般地扑在水泥窑那边,要不是他有个好儿子、并且工部的头头发了话要注意保密,包管有不少人要找关系去参与进水泥的改良中来。
正是因此,水泥的研究虽然是保密,可是不能完全瞒住工部的人,工部一多半的人要跟着巡黄河的御史出去了,不可能只是看看黄河而已,陛下都说了,事急从权。便宜行事,发现问题,立马弥补——要不然带着户部的人去干什么?干吃粮草么?
势必要有一个精通与烧制水泥的大师的存在,一路好教这些工部人如何配比烧制。
孙虎子年纪太小了,于为官的门门道道根本就不清楚,再加上他只是一个才脱了奴籍的小吏,在水泥试验窑那边做实验还好,若是出来烧建工事,恐怕难以叫工部别的官员配合、也难以指挥动征调的民夫。
所以说,虽然年龄并不代表能力,但是很多时候,世人以貌取人,觉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宝玉从前吃过这样的苦、孙虎子现在也因为年龄而被隔开这样重要的差事。
当然,在宝玉看来,孙虎子年纪还小,以后整个大明大江南北需要用水泥的地方多得是,以后自然还有别的机会。再不济,等到孙虎子大一点之后,自己自然会在别的方面给他找回应得的荣誉。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我每次出差公干,保护的人不是岳父就是亲爹呢?】宝玉摇摇头笑笑。
黛玉那个时候正在替他列单子,写着要带什么,不带什么呢。
上一回出京,大面儿上也是黛玉给宝玉准备的,因此这一回她做起来倒是驾轻就熟,唯一有些主要注意的,则是出行的季节不同,需要带的药物也有不同侧重。
黛玉看表哥突然就摇头笑了,于是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这在宝玉看来,是小妻子很大的进步,要是按照她原先的性格,就算有些好奇,也不太会主动询问,她更喜欢旁敲侧击或者说一说反话,使点小性子的。
宝玉便把刚才自己所想与黛玉说了。
黛玉在荣国府住了这么多年,又哪里不知道,二舅舅兼公爹对内是什么样的性子,遂有些担忧。
倒是宝玉反过来安慰她:“出门在外,公务在身,我与老爷各司其职,平素交集也少……再者说,想来老爷这一路,也不会得闲论私情的。”
【这个安排一点都不难,如果便宜爹突然犯了傻,想要在出巡队伍中充老大,想来李文渊会很乐意教他什么叫做天下为公的。】
宝玉如是想着。
说起来,宝玉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初在江苏干翻的私盐场之后,还拉到了李文渊的好感——此人祖籍山东,和高大高二乃是同乡!
这件事,是十六登基之后才知道的,也是那时候起,十六才明白,原来早在他母后去世没两年后,他父皇就有了想要废东宫的意思,李文渊是彻彻底底的孤臣,在手握大义的前提下,皇帝指哪儿,他就打哪儿。所以才参了育婴堂掌事贪墨,直接打了前太子妃的脸。
先皇后来把李文渊的用处讲给了十六听,十六不知该作何感想。
再后来十六又同宝玉交了底,并且在登基之后表示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用好这样快的一把刀。
宝玉倒是觉得,求仁得仁,既然李文渊好的是名声,那就满足他这个要求好了,放他去各地巡视,惩处贪官污吏。遂李文渊一年里头有大半年都出去微服私访了,干得不亦乐乎,先前兵部尚书人选一事之后,李文渊隐隐有帮宝玉说话的意思,算是回报。
这么多年,李文渊也有参荣国府的时候(但大多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正是因此,叫人没发看出他原来和贾瑛还有几分情谊。
宝玉想着,凭李文渊的性子,如果便宜爹得意忘形管得太宽了,李文渊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教训人并且扬名的机会。
这种小事,根本不需宝玉费神,反而是——
“爹爹要出门了?”萌哥儿年纪小,但是聪明得很,这许多天,所见所闻,整个荣国府忙碌起来皆是因为二房老爷和二爷要出门办差,他听到了,稍微想一想就想明白了——二房的二爷是自己亲爹哩。
宝玉把萌哥儿一把抱起来:“是啊,萌哥儿。爹爹要出门一趟,你在府里要乖乖听话,好不好?”
“爹爹还是太阳下山就回来的吗?”远门是多远,萌哥儿并不知道。
宝玉望着儿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次出去,快则三个月,慢则不好说,足足百来个日出日落,萌哥儿是注定要失望了。
于是宝玉摇了摇头:“太阳下山一次可不够。”
“那要几次?五次?十次?二十次?”在萌哥儿看来,二十次已经是很多很多次了,要足足一双手和一双脚的全部指头/趾头才够呢。
最后,黛玉给萌哥儿找出来一副九九消寒图,告诉萌哥儿,什么时候画满了花儿,爹爹就回来了。
…………………………
贾政可不知道他二儿子院子里怎么一番离愁别绪,他领了差事之后。
该怎么说呢,他内心激动忐忑,还有一点淡淡的优越感——看,儿子再能耐,也就是个保护人的、当兵的,自己这一趟,可是肩负重任!肩负陛下瞩望!完全不可比么!
因此,在出了京城之后,贾政(果然不出宝玉说料)不自觉地就开始对宝玉摆起了架子——也不能说是摆架子,这么二三十年了,他在府里都是用这样的态度对儿子的,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原先在朝堂上的时候根本连眼神交流都不能够和儿子有,故而现在这样担任公务之后还可以指点指点儿子/下属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说实话,行了一个白天,水泥路已经没有了,自晚饭之后,贾政的一把老骨头差点没颠碎。头一天晚上兼程赶路的时候,贾政就按捺不住了:“夜里行车多有不便,缘何要连夜赶路?此去山东更近,那里泥沙淤积更严重,我等未出京的时候,已经有折子上来道菏泽一带,水位猛涨,怎地还要往山西走?真真是不知轻重缓急!不知所谓!”
宝玉正在安排夜间行路的斥候和照明物,对便宜爹不太友好的‘询问’充耳不闻。
这叫贾政觉得很尴尬,他原本想发怒的,但是再一看,宝玉确实是在干正事,要是自己再站在这里,既失了面子也失了里子,旁人只会道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无理取闹!
【罢了,这逆子惯来就是个会左右逢源的,我说不过他。且看我得闲了怎么教训他!哼!】
再接着就没有得闲了。
贾政突然发现,工部和户部的人都连翻地找自己,又是询问最新强度水泥的原料(不是打听配比,而是询问原材料,想要知道能否就地取材,节省成本),又问需要多少人手、最快起窑出水泥的时间、甚至还带着难题譬如一个城内排水道几条,进水出水如何速度才能保证城池不被淹没等等九章算术上的大难题,包括但不限于土石工程、体积计算……
哎呀呀,贾存周实在是太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了,这是他这五十多年来的头一回啊!头一回!当然,算数题也确实很难就是了。
李文渊得空,面不改色地问宝玉:“咱们距离潼关还有多远?这贾存周,怎么又迟到了?”
宝玉都不需要看地图,很准确地回答:“距离咱们要去的第一站潼关,仅剩两天的路程了。”仿佛引着工部与户部的人去围堵贾存周不是他出的主意似的。
咳咳!宝玉可什么都没直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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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乃是千年古城,但是已经数次易其址,最古老的选址已经不可考,最近的一次迁移,乃是前朝末帝年间,在旧址的基础上往南迁了一部分,充分利用地形,依山而建,北濒黄河,城外开挖壕沟,是为防守工事。
听上去挺不错的是不是?
前朝此地太守——促成新潼关南边迁的那一位,沾沾自喜数十年,甚至在太初朝都颇有面子,皆是因为他有修建潼关之功劳。
宝玉只能说,幸好他死得早,不然现在自己再看见他,不知道是否能忍住给人家科普一下什么叫做地、转、偏、向、力。
位于北半球的黄河,自西向东流,自转偏向力朝水流方向的右边,放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位里,从潼关段起大致差不离是面朝东边的黄河,河道只会越来越往南边侵蚀!
【你他妈还把潼关往黄河南边建?感情就是三五十年需要整一回的贴膏药工程!】
【就凭黄河三年两决堤、百年一改道的尿性,前朝所谓的新潼关,怕是撑不到几年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曾去张留庄(潼关上游)主持修建工事的工部冯郎中是个胆大且有野心的,当年他还是个主簿,张留庄事毕之后,便随当时的上峰一起乘船顺流而下,路过潼关的时候,瞧见了当时潼关的风貌,心下有些奇怪。他知道潼关地势险要,朝廷必然不会忽视的,可更加知道,因为潼关新,本朝自先皇起,就甚少花银钱和精力去修缮潼关。
要说今年再有洪涝,位于黄河抱关而下之地,潼关真的是不太妙!
尤其,这个冯郎中隐晦地提了,当初因为潼关外表完好,早年几次的户部拨款就被挪用去别的河堤处了——至于这个挪用到底最后有没有落到实地、有多少落到潼关,现在已经不是追究的时候了。
更重要的是,作为本次出巡的主要人物,就连李文渊都知道,自己这一趟真真可谓是要在黄河两岸狠杀一批了,那些为官的难道会坐以待毙?反正从离开直隶之后,一路上来拜见的官绅就不知凡几了,而李文渊对此的态度一律是:不见!
那些想要求情或者贿赂或者钻营的人,全部连驿站大门都进不去!
使点歪点子?
有前头不怕死的人想暗度陈仓,无一不被禁卫军识破,不论是来明的闯还是来暗的偷,反正栽在禁卫军手里足足好几拨儿,没打没杀,全部拿他们的腰带捆着在驿站大门口放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再放走。
由此,李文渊一行人走得可谓是人怕鬼憎的,还没进入山西境内,山西黄河沿岸的大小官员都慌了!
【李文渊不可怕,可怕的是李文渊还带着禁卫军!并且不按照预想的走山东去,反而直奔山西来!菏泽那边不是已经有人上折子了么?怎么不去查探灾情,反而来平安无事的山西!】山西的上上下下不少人都觉得意外,这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