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姓赵,名孟,赵为国姓,自然不用避讳,所以要避就是孟字,礼部曾定,凡遇‘孟’字,皆在‘子’上少一横,写作‘了’……”
田仲突然开口说道:“等一下,先生。”
王夫子停下,问道:“何事?”
“是所有的‘孟’字在科考时,都要少写一笔吗?”
“这是自然。”王夫子肯定道。
王泉看到田仲的脸色有些不好,奇怪道:“不就“孟”字少写一笔么,考试时注意下这个字不就行了。”
田仲转头,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王泉,说:“你知道科考要写多少‘孟’字吗?《孟子》啊!《孟子》整本书都是‘孟子曰’,你怎么能保证自己写每个‘孟’字时都记得缺一笔。”
王泉手中的笔“啪”的一下掉了,其他四人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如丧考妣。
王泉欲哭无泪的抬头看着王夫子,哀嚎道:“二爷爷,您当初教孙儿读书的时候,怎么不把‘孟’字少教一笔,如今,这不是要难死孙儿么!”
王夫子扶额:当初他教“孟”字时,圣上还没登基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中,六个人人手一本《孟子》,每人抄三遍,一定保证不把“孟”字写对。
宁可写错,也不能犯了忌讳!
第7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二月二日,龙抬头。
丑时,天还不见一丝光亮,王夫子就带六人早早动身,乘马车,朝县衙赶去。
在赶往县衙的路上,王夫子坐在马车里,严肃的叮嘱道:“切记入考棚后一定要谨言慎行,断不可行夹带作弊之念,县试虽然重要,个人安危却更重要。”
“先生,我等晓得。”六人抱着考篮,连连点头。
“县试一次不过,明年重考就是了,可要是被发现夹带作弊,却是有牢狱之灾。”王夫子重申道。
“是,学生明白。”
县试的考棚设在县衙后院,王家村所隶属的县衙在幽州城东角,离王家村不过四五里路,所以等王夫子啰啰嗦嗦的叮嘱完,马车已经到了县衙门外。
马车到了县衙外,王夫子却没让六人下车,而且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发现时辰还早,就让他们先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而王夫子自己,则下车先去转了转。
王夫子背着手,慢慢在县衙门前转悠,等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的人,王夫子走过去,打招呼道:“李兄,你也来了。”
李规是李家村私塾的夫子,年长王夫子两岁,平日和王夫子关系不错,看到王夫子过来,忙拱手道:“王贤弟也到了。”
王夫子和李规客套了两句,就把李规拉到旁边,低声说:“李兄,我怎么瞅着,今日县试不大对。”
李规一惊,忙问:“王贤弟何出此言?”
王夫子用手朝来的那些马车指了指,小声说:“你不觉得今日来的马车,多的有些过分么?往年县试,每科取五十人,来应试者不过三四百,可今年,老弟刚才转了转,只怕不下上千,这也太多了吧!”
李规听了,也忙向四周望了望,这一看,果然如王夫子说的那样,往年不过半条街的马车,如今却把县衙门前的整条街堵的死死的。
李规捻着胡子转了转,沉默了片刻,叹气道:“看来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王夫子忙问道。
“就是县学,府学那群学生打算重考的事!”
“可这传言不是早两年就有么,这两年县试人数虽然有所增加,可也没像今年这样,突然加的这么多啊!”
“王贤弟,你糊涂啊,当初虽然传言闹的大,可当时新朝刚立,谁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两年,天下渐定,民心安稳,是读书人都明白,这朝廷算是稳了,如此一来,那些县学府学的学生怎么还能忍的住。”
王夫子也反应过来了,一拍手说:“是啊,那些学生本就天天读书,准备院试、乡试甚至会试,平日考试更是三天一大考,五天一小考,县试对他们来说,甚至连平日的小考都比不上,他们怎么可能不来试试,反正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原来的功名也做数。可这样一来,咱们的孩子岂不是吃亏吃大了!”
李规也很是心痛,他的学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其中有不少还是他的子侄,只是这事偏偏赶上了,谁又能有办法,只好拍拍王夫子,说:“看开一点,这就是命,反正咱们学生也算不得最好的,就算没这出,等考院试、乡试、会试也差不多能遇上他们,早遇上也好,省得再白读多年。”
话虽这么说,可这结果怎么可能一样,王夫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回自己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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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仲王泉等人在车上睡了小半个时辰,就听到外面嘈杂起来,田仲掀起车帘,发现县衙的大门已经打开,门口两侧站满了衙役。
“醒了,快收拾一下出来吧,马上入场了。”车旁的王夫子说道。
田仲忙叫醒还在睡着的五个人,众人收拾了一下,就提着考篮一个个的从马车上下来。
“你们直接跟着排队,按照衙役们说的做,为师先去县衙内堂,等会好给你们做保。”
“是,先生。”六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王夫子点点头,从正门进了县衙。
而田仲等人,则去排队,由衙役分批引领,从侧门进入。
进了侧门,其中一个衙役就对田仲一行人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几人互结?”
王泉忙拱手答道:“回官爷的话,我们是同村,从小相识,所以这次几人互结。”
衙役听了,直接带他们去旁边的一个耳房。
耳房中坐着一个县署的主簿,在确认田仲和王泉六人愿意互结后,就拿出一份保单,让他们填上,然后让六人同时按手印画押。
朝廷有明令:凡县试者,考生需同考者五人,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
等互结完,衙役又领他们到旁边的厢房搜完身,这才把他们带到县衙的后院。
几人被带到后院,由于人还没进齐,所以考棚的龙门还关着,几个人只能和别的先进来的人一样,提着考篮等在旁边的空地上。
“终于进来了,这又是按手印,又是搜身,还没考,就差点被扒了一层皮。”王泉提着篮子,好奇的看着周围随口说道。
“这才哪,等会考前还得由廪生认保呢,幸亏先生就是廪生,要不光请人家廪生认保,就得花费不少。”田仲说道。
“这是自然,二爷爷就是为了族学的孩子认保方便,才一把年纪还每年都参加府学的岁考,争那个廪生名额,咦,那个不是郑重吗?”王泉正夸着王夫子,突然瞥见一个人,不由一愣。
王溪几人听到王泉说的,也忙转头向那边看去,这一看,也是满脸惊讶。
田仲看着几人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你们和他有过节?”
王泉等忙摇摇头,说:“没有啊!”
田仲疑惑道:“那你们这是?”
王泉说道:“他是我们邻村郑家庄的,和我们虽然不太熟不过也算认识,我记得他早在三年前就中了县试,而且因为考的不错,直接去府学读书了,可如今,他怎么会在这?”
说到这,王泉一顿,突然叫道:“我的亲娘来,那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田仲忙问道:“什么传言!”
王泉欲哭无泪道:“这帮天杀的要回来重考!”
作者有话要说:
——当应届生遭遇往届生,何解?
——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8章 案首
很快,进来参加县试的其他考生也看出端倪,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
田仲看着王泉等五人听着那些议论脸色越来越差,忙说道:“别听那些丧气的话,什么县学府学的学生一来,咱们这些人一点机会都没有,县试考的是最基本的四书五经,答案是所有科考中最固定的,这些人就算考过又能如何,只要我们全答对,他们又能怎么办,难道他们还能在答案上做出花来?”
“可是,我们不一定能全答对啊!”王溪已经有些慌了。
“那就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答对,科考如战场,难道敌人来了,你还能因为没准备好,就不打了?”
尽管田仲一直安慰着王泉等人,可一直到龙门开了,众人进场,甚至等上面的主考官县令训完话,五个人还是有些不在状态。
此时已经马上要点名入考场,田仲也没了办法,只能歇了心思,在那等着县令点名入考场。
很快,田仲就听到上面的县令大人念到他:“王家村,田仲。”
田仲提着考篮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学生在。”
衙役从后堂领出王夫子,王夫子过来看了田仲一眼,对上面的县令大人拱手,道:“王某保。”
王县令于是从文案上拿出一份用红绳绑着的卷子,给旁边的师爷。
师爷捧着卷子,从上面下来,走到田仲面前,把卷子给他。
田仲忙双手接过,对上首的县令说:“谢大人赐卷。”
然后拿着卷子,到旁边主簿那里拿了带座号的考牌,就进了考场。
田仲拿着考牌,按照上面写的位置找到自己的位子,把手中的考篮和卷子放桌子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县试考场分四场,每场一天,天明时开始,日落后不给烛结束,田仲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发现离天明还有点时间,也不急着打开卷子,而是用一只胳膊支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大约过了两注香的时间,田仲突然听到一声锣响,睁开眼,发现考生都已入场,而且天已经大亮。
知道考试开始了,田仲做直身子,揉了揉脸,拿过桌子上的卷子,小心打开。
田仲没有忙着做题,而是拿着卷子,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所有的题他都都知道,没有因为失忆而出现遗漏,放下心来,拿出卷子里的草纸,先打起草来。
历来科举考试,从小到县试,大到殿试,无一不重视卷面整洁,有无涂抹,所以凡参加科考者,除非情况特殊,一定先在草纸上打草,然后才敢誊写到卷子上,而且科考的草纸,为了防止作弊,也是要收回的。
田仲用了两个时辰将卷子做完,又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誊写,中间还吃了县衙仆役送来的两个热饼,一直到太阳西斜,才把整个考卷做完。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遗漏和犯忌讳,田仲就收拾了一下,拿起卷子,拎着考篮,走到最前面交卷。
县试的第一场考卷是由主考官县令当场面批,以便筛掉学识不够的,减少后面三场的应试人数,所以等田仲双手呈上卷子后,旁边的师爷就接过卷子,然后转呈给县令。
县令拿过卷子,看了一会,在上面写了个“上”,想了想,又写了个“上”,然后对旁边的师爷说:“上上,下场提坐‘堂号’。”
“是,”师爷应了一声,从旁边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考牌给田仲,说:“明日按考牌,提坐‘堂号’。”
田仲听了,心中一喜,县试第一场,一般取其前十或者前二十提坐堂号,也就是下场考试坐在第一排,虽然是为了避免这几人中有人作弊,学而不识,可县试前几,往往也从这几人中取。
双手接过红色考牌,田仲又对县令行了一礼,这才把考牌放到考篮,提着出了考棚。
出了县衙,田仲向周围看了看,看到王夫子的马车正停在街道的拐角处,就走了过去。
“出来了。”
王夫子正站在马车旁,看到田仲过来就说道,只是脸色有些不大好。
不过脸色不大好的不止王夫子,旁边还或站或蹲着王泉王溪五个,这五个人已经不能说脸色不好了,而是直接面如死灰,活像刚刚去的不是县试,而是刑场似的。
田仲被唬了一跳,忙问:“你们怎么了?”
王泉蹲在地上,欲哭无泪的说:“当然是第一场就被刷了。本来还以为能撑上一场的,谁知这次改卷居然这么严,只是错几个字,就直接被评了中下。”
王夫子听了,忍不住叱道:“只是错几个字,你还想错几个?难不成你打算满张卷子都是错字!”
“可是第一场一般不是只要做的差不多,就能过么。”王泉委屈道。
“可现在是一般情况吗,”王夫子气的瞪眼。
“都是那些重考的,你说他们好好的,吃饱了撑的和我们来争什么。有他们在,我们怎么可能争的过!”
王泉愤愤的说,随即转头问田仲,想多找一个同仇敌忾的:“二哥,你考的怎么样?”
田仲从考篮拿出刚才那个红色考牌,递给王夫子,说道:“下一场,提坐堂号。”
“什么,提坐堂号!”
王泉顿时如火烧屁股,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抢过田仲手中的红色考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还给田仲,直接往马车上一歪,生无可恋的哀叹道:“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
田仲看着王泉现在反应比刚才还大,不由奇怪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要是别人考上,肯定没什么,可二哥你考上了,我爹肯定会揍死我的。”
“为什么?”
“你在族学扫三年地都考上了,我在族学读了六年还没考上,你说我爹会不会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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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仲不知道王泉回去有没有挨揍,因为接下来的三天,他都在考棚中度过。
虽然被提坐堂号,可田仲却不敢有一丝疏忽,这届考生卧虎藏龙,谁知道和他一起考试的,到底是个秀才,还是个举人!
田仲认认真真的做了三天的题,一直等到最后一天出了考场,才彻底舒了一口气,对来接他的王夫子笑着说:“先生,我觉得我这次应该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