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自己,初宁就坚着耳朵听,似乎这个暮思院不太妥当的样子。
来徐家的时候她也想过,自己应该是会跟在徐老夫人身边的。毕竟徐三叔再是长辈,也是男子,不可能将她带到身边照顾,可徐三叔怎么好像对她另有安排。
徐砚微笑着朝母亲解释:“儿子原先是想着让初宁住到您的跨院去,可转念一想暮思院也空着,从您这儿出了门拐个弯也就到了。一应物件也是全的,就让初宁住那里吧,初宁去上学也近,出了院子后门就是了。”
徐老夫人沉吟着。暮思院是她这小儿子十岁前住的地方,他十岁之后就搬到前院,家里人口简单,那院子就一直空着,有时他也还会歇在那里。
是觉得小姑娘跟着自己,会觉得拘束?
她这儿子什么时候那么多心思了。
徐老夫人沉默片刻就笑着说:“也成,多派几个丫鬟婆子过去就是。初宁一个人住害不害怕?”
说着询问正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
初宁摇摇头,说:“不害怕的,在家里也是我自己住。爹爹有时很忙,要当值,都不回府的。”
提到父亲,她笑容淡了些。
徐老夫人知道自己勾起她心事了,暗叹声小可怜,吩咐林妈妈给初宁拨人。从她院子里拨了一个大丫鬟,然后又点了几个人名,林妈妈一一记下。初宁在心里算了算,居然给她拨了近十个人。
她忙站起身朝徐老夫人说:“老夫人,我用不着那么些人伺候的,在家中我屋里加上婆子也就五六个人。”
徐老夫人听着怔了怔,只有五六个人?
徐家的姑娘身边也有七八个人的。
这是她怕给家里添麻烦了?
初宁就怕老人不信,又解释道:“我爹爹常教导,力所能及的事,就莫要伸手等着人来帮忙。所以五六个人都已经是尽够了,若不是爹爹念我年岁还小,估计还能再减的。”
宋阁老居然是这么教女儿的?
那这五六个人在洒扫上就有得忙了吧。
徐老夫人想到她那双细白的手,还是不太相信,最终还是给初宁拨了八个人,跟府里的姑娘们一样。
这样也不算厚此薄彼,也省得她那些孙女们吵吵。
初宁总感觉老人是没相信自己的话,心里有些无奈,但也不能再拂了老人家的好心,谢过后跟着徐砚离开清松院。
路上,徐砚微笑着指路给她认。初宁仰着小脸认真的听,无意中发现他睫毛又浓又长,说话的时候轻扇,落在上方的阳光如流水纹一般轻荡。
她发现徐三叔一双眼长得真好看,眼角线条还微微上挑,却又不是那种处处留情的桃花眼,显得他平和又儒雅。和她爹爹一样,沉稳内敛,给人很安心的感觉,仿佛无所不能。
“初宁?”
徐砚正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墙,跟她说墙那头就是外院,而他现在住的院子就是在这墙外的探头的槐树边上。
然而小姑娘似乎走神了。
初宁回神的时候一脸茫然,看得他摇头失笑,知道自己刚才都白说了,只能再重新再说一回。
“你抬头看西边,那面墙有开一个月洞门,可以通往外院,徐三叔就住那门后的结庐居。有颗大槐树那里。”
初宁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居然不敬尊长,直视打量长辈,好在徐三叔没怪罪。
她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徐砚就要带着她往前走,却听到她软软地声音:“徐三叔,结庐居是取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吗?”
徐砚闻言微微吃惊:“初宁知道这诗?”
“知道,大该是隐世的意思,但心远地自偏又是说的一种心境,我不太懂得。”
初宁规规矩矩地回答,就像是在回答夫子一样。可她虽是不能全懂深意,却明白这是一种避世的心态,年纪轻轻的徐三叔,怎么会用取这诗意来命院子名的。
初宁不全懂,徐砚却是真吃惊的,暗中猜测不知是宋霖教她的,还是自己翻的诗集。多半是后者,如若宋霖要教,肯定会点透。
小丫头培养一下,或者还能当个才女。
徐砚就又问道:“那你暮思院是怎么来的吗?”
“嗯......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初宁十分认真的想,歪着脑袋,大大的双眼亮晶晶的,专注又可爱。
“初宁真厉害。”
徐砚由衷地夸赞,这倒把初宁夸得不好意思,露出羞赧的笑。
两人走进暮思院,派过来的丫鬟婆子已经在忙碌,有一位绿衣的丫鬟上前来见礼:“奴婢绿裳,见过姑娘。”
她是被徐老夫人任命打理初宁的生活起居和闲杂事务。
初宁也明白,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把站在身后的汐楠介绍她认识:“这是汐楠,往后有什么绿裳你多指点着。”
绿裳知道这是初宁身边的大丫鬟,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哪里敢担指点二字,忙拉了汐楠的手两人论年岁,以姐妹相称。
这时,徐砚再次发现初宁并不是完全不谙世事,起码刚才的话就说得很漂亮,一下就和绿裳拉近了关系。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小姑娘站在绿意葱葱的院子里,神色娇憨天真,但她行事还是极有分寸的。
他都有些好奇宋霖是怎么才教出个......心如明镜,通透却心思纯净的女儿了。
他特意把她安排到暮思院来可能是想多了,小姑娘虽然对他有依赖,显然也能自己处理好很多事情。
“初宁,那你先歇一会,徐三叔先回去了。”徐砚微笑着和她告别,初宁抬头看他,眼中又是他见过的那种依依不舍。
“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到结庐居传话,很近。”
刚刚才夸她,这就又可怜巴巴的了。
徐砚哭笑不得。
初宁也知道自己不能老麻烦人,把不安全藏到心底,笑着送他了院子。
屋里现在还放着箱笼,她没有过来,也没有人敢动。她其实也不太累,就让人搬了小马扎,坐到翠绿的桃树下,准备等汐楠和绿裳整理好必用的东西,她再进屋去。
初夏的晌午,风带着炎热,吹得她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阳光自间隙投下,淡淡的辉光斑驳,在树阴下变幻流转。
初宁坐在小马扎上抬头,一束光照在她眼中,她眯了眯眼,这一瞬有几许恍惚。
自打爹爹入狱,她日夜不安,害怕最坏的事情会发生。今天总算是松一口气,徐三叔说起码是能留住性命。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爹爹答应她,说绝对不会留她一个孤独在这世上,这个诺言已经实现了,所以她现在开始也要让爹爹放心。
初宁在心底为自己鼓敬,让自己乐观地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笑容就从她眼中慢慢满溢,染在她眉角眼梢,十一岁的小姑娘,这一刻如阳光一般明媚。
但初宁很快发现了不对,笑意就那么僵在脸上。
一只脚就那么在她注视中跨过院墙,正探到树枝分叉上,那只脚的主人也探进来了半个身子,黑漆漆的眼眸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这是少年是谁,为什么爬暮思院的墙?!
初宁瞬间站起身,警惕看向他,还听到墙后居然有他同党的声音:“三弟,瞅见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初宁:哪里来的登徒子?!
小徐三:小仙女刚刚朝自己笑!
——————
徐家小辈几兄弟登场了。
第7章
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也将初宁的裙裾吹得飘摇。一身素粉的小姑娘,立在树下仰着头,眸光迎着阳光闪动,璀璨到让人目眩。
徐立安一只脚踏在桃枝上,低头就看到这让他难以忘记一幕。
他甚至怔愣在那,还有莫名奇妙的慌乱,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初宁见他一动不动,甚至还大胆无比,眼也不眨就盯着自己看。
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墙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比刚才的声音显得沉稳,劝道:“三弟,你再不下来,被爹爹知道,你又几天不用下床了。爹爹肯定得打断你的腿!”
徐立安想要回头跟兄长说话,余光扫到小姑娘似乎是吓到了,在连连后退,怕她喊出声引来人。他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初宁紧张盯着他,觉得他眉眼有些熟悉,大脑快速转动着。
“姑娘,东西收拾好了,您进来歇歇吧。”
汐楠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不但把初宁再唬一跳,半个身子藏在树边的徐立安也吓得不轻,就怕她喊丫鬟过来。
他忙往后缩,袍角却被树枝勾着了,扯不动。
汐楠那头在拾阶而下,徐立安急得低声就朝初宁说:“你不许让丫鬟过来!”他爹真会打死他的!
危及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就带着几分凶恶,像是在威吓。
初宁又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向汐楠那里去,不想脚下一滑,险些要摔倒。她稳住身子,见到脚下踩了颗石子。
“姑娘,您小心脚下啊。”汐楠见到小主子差点摔跤,又走快了两步。
初宁就听到腿还没收回去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嘲笑意味不要太明显。
初宁有些恼。
——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他,她会踩到石头要摔倒吗?
她小脸涨得通红,原本想要息事离开的打算也没有了,就那么站住要等自家丫鬟过来。
这里是她住的地方,爬墙的也不是她,为什么她要受威胁。
她又想起了早上被堂姐以游湖的名义叫过去,结果是要自己摇桨,在边上拿父亲的事情来打击耻笑她。
她明明没有犯错,凭什么要欺负她。就跟现在一样,她也没有犯错,凭什么威胁她!
初宁觉得自己好委屈,又很生气,抬头看到威胁她的少年在拼命扯衣裳,动作慌乱。
她看得眸光直闪。
其实他才是该害怕的那个。
从他的动作上看,他是害怕了。
因为汐楠过来了?
初宁想到他刚才还敢威吓她,首回胆气横生,蹲下身拾起刚才踩到的石子,想也没想抬手就朝他狠狠砸过去!
大力到袖子都把簪子给刮歪了。
正愁脱不了身的徐立安感觉到危险,定晴一看居然是颗石子直朝他面门打来,吓得连忙缩了脑袋,用力一扯终于脱了身。
可脱身是脱身了,也失去了支撑和平衡,要不是眼明手快扒住墙头,他就得摔下去!
其实也是算摔下去了。
不过是扒挂在墙上,降低了高度,后头的两位兄长急时伸手接住他,才幸免摔个脚朝天。
初宁就听到他落地时的哎哟一声惊呼。
汐楠终于来到她跟前,见她发怔看着墙外,也听到有声音:“姑娘怎么了,外头是谁人在喧哗?”
三兄弟小声说话的声音霎时消失了。初宁咽了咽唾沫,抬头看到桃枝上还挂着小块的衣裳碎布。
她已大概猜测到爬墙少年的身份,当机立断地说:“汐楠,我看树上好像块布,刚拿石头没砸下来,你拿了长杆子挑了下来。”
汐楠闻言抬头,果然看到有小块碎布,应好转身去找长杆子。
初宁还留意着外头的声音,听到他们的抽气声。
他们也猜到自己的想法了。
她要把这块布留下来,汐楠要长杆子也会惊动院里其它丫鬟婆子。到时她们能作证,即便是从男子的衣裳上撕下来的,也与她无关。
最重要的是,这也算是一个威胁!
刚才那被喊三弟的少年敢再来,她就能把这东西给徐三叔,告诉徐三叔有人爬暮思院的墙,还恐吓她!
初宁心里头的气闷霎时不见了,还有几分兴奋。
果然人要凶一点,别人就不敢欺负她。
她倒要看他们要怎么办!
要是再吓唬她,她也有筹码反吓唬回去,这是不是就叫光脚不怕穿鞋的?
初宁觉得好像形容得不太对,但也大差不差。她深吸一口气,听到墙外是离开的脚步声,更加神采飞扬,眼里都是笑。
汐楠拿着杆子回来的时候,身边果然还跟了一个粗使的婆子,那婆子帮着把布挑了下来,围着疑惑地想哪里来的这东西。
三老爷的这个院子,一般不会有人靠近的,也不敢靠近才是。
初宁明白见好就收,也不想节外生枝,只叫汐楠先把这东西放好。汐楠奇怪看她一眼,这布不应该扔了?
但她向来尊敬小主子的,姑娘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
汐楠将布收好,心中还是有困惑的。回想刚才......姑娘好像朝树上扔什么东西,那块布虽是半新不旧,但料子极好,不是下人能穿的。
似乎墙外还有人说话来着。
汐楠想得一凛,把收布的小盒子藏到了床底下。
再从内室出来的时候,绿裳正帮着初宁净手净面。
说是帮,其实都是初宁自己在动手,也不要绿裳拧帕子,一切都做了。
绿裳站在边上,神色有些慌乱。
初宁发现她的不安,朝她笑道:“我在家都是这样的,你不要紧张。”
“我们帮姑娘抹香膏就好。”
汐楠知道绿裳在想什么,是担心做得不周到,要被怪责,笑吟吟把香膏往绿裳手里一塞。
绿裳果然松一口气。
初宁也明白汐楠的用意,朝她眨了眨眼,皎洁地笑。汐楠也跟着笑,心想,姑娘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知道她在安抚绿裳,也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汐楠放宽心不少,给初宁手上抹允香膏,再慢慢按摩到吸收。
绿裳学着她的手法,终于明白为什么初宁的一双手如此细滑。
原来还有这么一套保养的办法。
简单的梳洗后,初宁躺倒在架子床里。身在陌生的环境,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一睁眼外头太阳都快要下山了。
她忙慌乱地起来梳妆,绿裳笑吟吟地说:“姑娘不要着急,老夫人那里要再晚一些大家才到,少爷们也是这点才下学堂的。”
听到少爷二字,初宁的心猛然跳了跳,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地说:“他们都会去给老夫人请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