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行寻思片刻:“我记得你说,赵刚昨晚说话支支吾吾,或许他隐瞒了什么,他要是怀疑有人带走肖泽,为什么不报警,而是自己一个人跟踪?”
李由也琢磨了一下,“他刚开始找孩子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就报警,警察出警,十有八九都是他疑神疑鬼,慢慢的,他习惯自己查,没遇到棘手的或者非常肯定的,都不报警。”
那个父亲,耗尽余生在寻找孩子的身影,一点风吹草动便牵扯出千万余痛,最后,他相信的,也只剩下自己。
“赵刚一定要坚持住,他醒了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韩可目光一闪,“对了,你安排人守在医院吗?
万一那些人知道赵刚没死,再次行凶怎么办?”
心力交瘁,李由扯出一个无力的笑,“这还要你操心?”
离开屋子时已是傍晚,微风阵阵,老小区隔音差,到处荡着锅碗瓢盆,吵吵嚷嚷的烟火气,放学的小孩在楼底结伴玩耍。
“很多家长也是不够戒备,这么多小孩没个大人看着,万一真有人贩子,拐个孩子上车,几秒的事情。”
韩可才感慨完,就听到一声:“疯婆娘,别抱我孩子,滚开!”
“孩子”这两个字都刻在了他们的神经上,几人几乎是条件反射,拔足就在小区里找人,小区不大,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方才喊叫的女人。
只是面前的情景有些怪异,几人进退不是。
一位莫约三十出头的女人牵着一男孩要走,却被另一个女人挡住。
那女人穿着普通中年妇女的衣服,虽不算上档次,却还算新,可不知怎么的,被弄得一身的脏污和油渍,扎起的头发蓬松凌乱,还沾着一小块菜叶,也不知她从哪打了滚出来。
她拿着一个小皮球,比自己更脏,有些瘪,像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眼神怯生生,却满是讨好地看着那小男孩:“宝...宝......妈妈给...球...皮球...”
女人不客气地骂了句:“疯婆娘,谁要你的破皮球,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宝,快让开。”
“球...皮球...给...”女人拦着不让走。
孩子妈气急,去推她,女人却像是长在地上,纹丝不动。
徐景行几人对视一眼,韩可小声说:“这女人是疯子?”
夕阳的余晖烧着她们,燃起火.药味,两女人中间夹着一孩子,互不相让。
这时,急匆匆赶来一个年轻男人,牵起疯女人一连向对方道歉,半威胁半诱骗地带疯女人走:“宝在家,你不在家看孩子到处乱跑,担心我揍你。”
“家...宝...”女人傻笑起来,腰板正,弯着手臂握着拳,一步一摆动,走路呼呼带风。
人走远了,韩可假装路人甲,走过去打听,“姐姐,刚才那女人是谁啊?怎么抢你的孩子?”
女人一肚子气,正好发泄:“她是我们小区的,造了什么孽,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她找着找着把自己找疯了,现在看到别人家的男孩就抱,好几次都抱回家了,还好有个弟弟肯照顾她,不然更祸害人。”
“这样啊~她每天就到处走,抱小孩,这样也不是事啊?”
“可不是,”女人气愤,却又带着一丝不忍,“我们这区有俩宝,一个捡破烂的丢了女儿,一个疯女人丢了儿子,俩怪人倒是聊得来,奇怪得很。”
“什么?!”韩可扬声问,发觉自己反应过激,又放软了声音,“那捡破烂的精神正常吧,和疯子怎么沟通?”
“谁知道,”女人轻嗤,“一女人,一男人,躲那小破柴火间里,能干什么...”
女人说完,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眼神微闪,牵着孩子走了。
李由长叹道:“怪了,真是怪了,我一直觉得和老赵算熟,可他没向我提过那疯女人啊。”
韩可眼神变得别有深意:“你是说他......”
“不不不,”李由一连摆了几下手,“老赵应该不会,可他和丢了孩子的疯女人...奇怪,他身上的谜越来越多了。”
案子每有一点进展,又同时立起一道屏障,举步维艰,这起贩卖儿童案就像是一团扯乱的麻绳,理不清线索,更找不到头尾。
三人又去了医院,赵刚已经被送去ICU,被告知他脑部受损,深度昏迷,清醒的时间,未知...
奔波了一天,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各回各家。
徐景行推开房门,屋里灯光盈亮,颜子意盘腿坐在沙发上,见到他,倒了杯凉白开,“先喝点水,吃饭了吗?”
融融的暖意淡了疲惫,徐景行喝了水,觉得自己身上都是奔波的尘土,没碰她。
“还没吃,给我下碗面,我先去洗个澡。”
颜子意收好剧本:“我把菜热下,一起吃。”
“等我?”徐景行眼尾勾起一丝笑,“九点,谁让你饿到现在。”
颜子意忍俊不禁,推他,“我很快就好,你快去洗澡,别假正经。”
“没假正经,”徐景行微微弯腰,亲了下她的唇,眼中笑意未退,“以后别等我,自己先吃。”
“知道了,”颜子意不和他缠,顺着领口往下,帮他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快去吧,一身臭汗。”
徐景行转身往楼上走,余光里她进了厨房,他抬手闻了闻,臭吗?
炒菜和汤用微波炉加热,颜子意将腌好的鱼下锅煎,他爱吃鱼,她怕红烧鱼先做的话,他加班回来外皮都不脆了。
她将鱼煎得金黄酥脆,盛在白色长形的盘子里,又熬了汤汁,红棕浓稠,浇上去,再撒上葱,色香味俱全,让人眼一看、鼻一闻,馋虫就给勾上来。
徐景行从她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嗅了一下,“厨艺越来越好了。”
颜子意端着盘子,被他吓得手一软,差点松了盘子:“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刚刚。”徐景行在她侧颈亲了一下,接过鱼,去了客厅。
空调温度刚好,鱼肚中间肉嫩刺少又入味的地方,颜子意夹了一筷子放进他碗里,“昨天我们碰到那人,找孩子的,我在网上看到他车祸住院了,真的吗?”
徐景行面色一变,忙了一天几乎没看手机,没想到这事被传到网上:“什么时候的信息。”
“大概七点吧,”颜子意说:“上次发了他找孩子的微博,关注他的人挺多,今天是医院的小护士发的微博,号召大家帮他找孩子,说是他的孩子说不定能唤醒他。”
徐景行当即给在医院看护的同事拨了电话,“小李,医院那边看紧点,赵刚的事在网上传开了,那些人应该已经知道他还活着...嗯,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
颜子意嘴里的饭菜没了味道,“他是被人害的?”
“嗯,被伪装成车祸。”
“没道路监控吗?”
“那段县道没有,司机不系安全带都不会被拍。”
颜子意扒着饭问:“可总有路过的车,没有看到的吗?”
徐景行本不经意地聊着,听到这眼中暗光一现,缓缓笑了,手越过桌面去掐她的脸,“聪明。”
颜子意被夸得莫名其妙:“你们没想到吗?”
徐景行看着她的眼睛,在灯光下盈盈如水,漂亮得勾人,他说:“县道的车不多,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车在那个时段路过。”
颜子意:“......”
感情她说了废话,还被他夸了。
“可是班车的时间是固定的,而且有行车记录仪,那条路去晋城,半小时一辆车,找出事发时间途径的班车,就算没拍到作案现场,也拍到那个时间在那段路的车。”徐景行忍不住夸她,“被你点醒了。”
去晋城的车最晚六点,现在司机已经下班,第二天早上,徐景行上班前先去了车站,李由接到赵刚电话后不久,车站发出一辆去晋城的班车,时间点刚好,凶手的车在返程途中会和班车相遇。
回到市局,五六个人挤进徐景行办公室,在电脑前围了半圈。市区到案发地需要半小时车程,行车记录里迎面遇上的车只有三辆,画面还算清晰,车牌号和司机的模样都能看清。
画面到第三辆时,徐景行的眼色慢慢变了,他暂停视频,截图,放大。
韩可越看越凑近电脑屏幕,鼻头都快碰上了,“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李由道:“我看着也眼熟,哪见过?”
徐景行面色冷凝:“你们还记得昨天我们遇到那疯女人的弟弟吗?”
第60章
“你们还记得昨天我们遇到那疯女人的弟弟吗?”徐景行说。
“队长, 截图发给我。”黄健翔从人缝里往外挤, “我去排查这三个人的社会关系。”
韩可大眼冒光,直盯着电脑屏幕, “车后排...还有人?”可毕竟是班车的行车记录仪拍的,角度问题,只能隐约看到一点。
徐景行点了几下鼠标, 将视频发给技术人员,回头说:“把李连君带到审讯室。”
审讯室像个封闭的牢笼, 暗色调的四壁, 冷白色的光, 照在李连君面无表情的脸上,她的眼神淡漠得仿若僵死,无论多少遍的轮番讯问,她的回答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李由直奔主题:“李连君,顾辉是安然福利院贩卖儿童团伙的头目, 作为他的妻子, 你参与作案了吗?”
“不知道, 顾辉什么都没和我说。”
徐景行目光沉敛,看着她:“同床共枕几十年, 你不知道他真正在干什么?既然这样,顾夕企图跳楼那天,她问你有没有参与, 你为什么迟疑?”
李连君的神情始终麻木不仁,提到女儿的时候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继而语无波澜地说:“我只是惊讶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你们是有人证、物证还是口供证明我有参与?仅凭猜测拘留我半个多月,还是没有证据的话,希望你们尽快让我离开。”
“离开?”徐景行要笑不笑地勾起一点嘴角,“顾晨注册的网站‘深夜树洞’聚集要买孩子的家长,你的店作为售卖地点,这个,你怎么解释?”
李连君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很短暂的一瞬,竟然轻轻笑了:“小孩子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自己注册了网站,网友怎么样他哪管得了。我只是开了家店,挣点小钱,每天来往的客人数不清,我不知道你说的‘售卖地点’是什么意思。”
李由几乎忍无可忍,经历半个月的轮番审讯,李连君和刑警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依旧面不改色,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最毒妇人心,难怪能够心安理得地贩卖儿童,用那些沾着血的钱,过自己的舒心日子。
城他生生压下怒气,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点,开始唱.红脸:“如实交代,供出团伙可以酌情减轻刑罚,你肯定不希望在顾夕的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吧?”
李连君的面色依旧平静,大概提到女儿,让她微垂了眼,却一言不发。她知道自己一旦承认了,罪行再怎么减轻,左右是死,要是不认罪,警察拿不出证据,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裤袋一震,徐景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是黄健翔发来的,行车记录拍到那三个人的基本信息。他快速捋顺信息,抬头看向李连君:“你们有个下线叫王志,通过外卖接单的时候和你们联络,他有个姐姐是疯子,经常上街抱小孩,这对你们而言,刚好是一道很好的掩护屏障,出了事推给她,了不起归还小孩,法律也不能追究疯子,没出事就继续贩卖。”
李连君垂着眼,看不出表情,只是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握紧了,半晌,抬起眼,字字清晰地说:“每天取单的派送员太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父债子偿,”徐景行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可能觉得一个顾晨不够,还想再搭进去一个女儿?你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就别指望出去,好好想想,同伙的,幕后的,都有哪些人,为女儿积点德。”
李连君纹丝不动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龟裂:“夕夕怎么了,我要见她。”
“刑拘期间不能探视。”李由强调。
“你自己好好想想。”徐景行不再废话,拿起笔记本走出审讯室。
李由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不然找顾夕来试试,说不定能撬开李连君的口......哎~你刚才是诈她,还是顾夕真的怎么了?”
“确实不太好,中度抑郁,服药治疗,也在接受心理辅导。”徐景行凝眉思量了几秒,“顾夕偶尔会找子意说话,下次心理辅导的时候,我让子意陪她去,看看情况,能不能配合我们审讯。”
李由叹口气,于心不忍:“也是可怜孩子,知道父母曾经贩卖过儿童就已经崩溃了,要是知道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会怎么样。”
黄健翔路过技术部,顺便将分析结果带过来,递给徐景行:“对比影像,车后排露出的是一块头巾,和拐走肖泽的人贩子带的头巾是一样的。”
徐景行:“这么说可以断定王志参与贩卖儿童,赵刚发现他拐走肖泽,跟踪的途中遇害。”
方才只是猜测,诈一诈李连君的反应,现在实锤落下,真相又清晰了一点。
李由微拧着眉头,一脸困惑:“姐姐丢了孩子发疯,弟弟王志拐卖小孩,疯女人又和赵刚有什么关系,可赵刚又被王志害了,他们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黄健翔被绕得一脸蒙圈,索性抛开那些弯弯绕绕,直接问:“申请逮捕王志吗?”
“不行,”李由立马说:“王志的房子和工作我们都知道,抓他容易,可狼外婆和其他团伙的情况我们都不了解,一旦抓了王志,要想找回肖泽就难了。”
徐景行说:“各站点和路口继续设关卡,要是他们离开燕京立刻逮捕。两人一组,交替跟踪,他们拐了肖泽不可能一直自己养着,总会有行动。另外,安排电话监听。”
傍晚,徐景行挤在下班的车流里,不远不近地跟着王志的电动车,最后在双宸大厦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