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芩不在意的落座,看一眼面前桌上的吃食,提不起兴致。
要说陆府的菜色也不是不好,只是大致想要遵循陆老太太的意思,这些菜都做的很是粗糙,又咸又重,苏芩吃不惯。
小丫鬟们捧着玛瑙雕漆方盘入内,上置一银镶竹丝茶钟,里头一支金杏叶茶匙。陆老太太端正着身子,一边吃茶,一边用饭。
苏芩盯着瞧了半响,偏头,不予置评。
陆府大房的大夫人,即陆霁斐的养母朱氏,信佛茹素,向来不在膳堂用食,因此,苏芩直到如今都没看到人。二房的二夫人王氏,因着有孕,领二房嫡姑娘陆新葵一道回了娘家养胎,也不在陆府。因此,偌大膳桌上,只陆老太太、姑奶奶和苏芩三人。
苏芩用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她放下玉箸,撑着下颚往男厅看一眼。
难得今日在男厅用膳的人很齐整,除了陆霁斐,还有大老爷陆生华和二老爷陆武忠,以及陆武忠与其二夫人所生嫡子,陆应劭。
陆应劭此人,才学不精,吃喝嫖赌却是样样精通。一旦回府,就是要钱。
“苏姨娘,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剩饭呢?”陆春蓉突然呛苏芩一句。
苏芩正在发呆,水眸兜转,落到陆春蓉身上。
陆春蓉眼前的饭碗内干干净净的,连一粒米饭都不见。反观苏芩,因着没味口,再者嫌弃这米饭做的干硬,根本就不下口,想着过会子寻赵厨娘开个小灶,因此只动了几筷子,隐约可见饭面上小小缺一角。
这还是她给面子的结果。
陆老太太也道:“咱们陆府,不兴剩粮食。”
不得不说,不剩粮食,这是一个好习惯。但摆在这处来说,却是明显在为难苏芩。因为皇城各个府内有个不成文的暗规矩,主子家没用完的吃食,端到厨房,丫鬟、婆子是能分着吃了的,根本就不会剩下。毕竟主子吃剩下的东西,都是些好物,丫鬟、婆子抢着要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剩下。
因此,陆老太太和陆春蓉就是在故意找苏芩的茬。
上次陆霁斐骗陆老太太的事,陆老太太犹记在心,但也不好再拿陆春蓉妆奁盒子那件事责罚苏芩,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旧事再提,便是她没容人之量。陆老太太这人,胸无文章,却偏死要面子。哪里知道自己已沦为老太太中的笑柄。那些乡下做派还罢,那股小家子气却是怎么都盖不住的。
苏芩执起玉箸,拨弄了一下饭碗里的米粒。天气本就冷,时间又有些长了,米粒有些干结,苏芩更是没有味口。
她抬眸,陆春蓉和陆老太太正盯着她,就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苏芩叹息一声,放下玉箸,声音绵软道:“老祖宗说的是,这粮食得来不易,怎能随意浪费呢。”
说完,苏芩突然起身,端着自己的碗径直入男厅。
男厅内,陆霁斐坐在大老爷陆生华身边,面无表情的吃饭。陆生华正在与陆霁斐抱怨今日遇到的一些官场琐事,听这意思是盼着陆霁斐能替他解决一番。
苏芩袅袅而来,首先注意到她的人是陆应劭。
陆应劭与陆霁斐长的有几分相似,也颇有几分俊朗意味,但因着那双眼实在有些猥琐,所以整个人就跟俊朗扯不上关系了。
陆应劭一直听陆霁斐娶了苏府苏三,却从未得缘见过,因为陆霁斐的院子他进不去。
今日恰逢一道用膳,虽隔了厅,但陆应劭却一直在往女厅那处瞅。光听着女厅里传出来的那隐隐绰绰的娇软嗓音,陆应劭就已经软了腿。
传闻苏府苏三,容貌艳绝,灿比朝霞,灼若芙蕖,尤其是那身段,姣冶绰约,姣丽蛊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等到。有一道倩影从大理石插花屏风后转出来。袅袅盈盈的似带有一股奇异甜香。
女子穿一件大红妆花衫子,黑油油的头髻,珠玉堆翠,周围小簪儿齐插,却并不显俗媚,反而艳光照人。白玉双耳上一对青宝石坠儿,衬出纤细粉颈。两肩青丝垂落,尖尖小脸上弯弯两道青山黛眉,一双水雾明眸,白腻面颊两侧衬桃花粉嫩。尤其是那身段,娇媚细条,削肩水蛇腰,胸前鼓囊囊的用帔子遮了,却依旧能显出身形来。
陆应劭直看痴了,甚至隐约可见唇角有晶莹口水滑落。
苏芩不顾旁人目光,只走到陆霁斐身边,将碗里剩下的那些米饭给他扣到了碗里。
陆霁斐的饭本来已经差不离要吃完了。每日的饭都是按照平日份量来的,但因为在书房,陆霁斐吃了苏芩剩下的那些奶油松瓤卷酥和小饺儿,所以他并不怎么饿,只打算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事,却不防这小姑娘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陆霁斐执着玉箸的手一顿,偏头看向苏芩。
苏芩无辜的歪着脑袋,那只青宝石坠儿晃悠悠的占据视线,声音软绵绵的似乎真的满含担忧之情。“我怕你吃不饱,饿着了。”
樱桃檀口轻噘,美人蹙眉,疼的人心尖都痒了。
陆应劭尚未娶妻,但院内通房丫鬟不少,他早通人事,自诩看遍美人无数,但像苏三这样如画上走出来的美人,却还是头次见。
陆应劭毫不收敛他大刺刺的目光,直盯着苏芩猛看,孟浪又无礼。
“大老爷,二老爷,二爷。”苏芩一一蹲身行礼,算见过了。
陆生华和陆武忠虽惊艳于苏芩的相貌,但因着年岁已大,再者来人是小辈的姨娘,所以并未如陆应劭那般失态。
“苏,苏,苏……”陆应劭结巴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芩抿唇轻笑,露出浅浅一梨涡。陆应劭看痴了,心中直道:这么一个美人,怎么就配给了陆霁斐这只不解风情的疯狗呢?
“你快些吃嘛。”美人攥着陆霁斐的宽袖,轻摇了摇,纤媚身形晃悠。
陆应劭眼正盯着,冷不丁的看到那被帔子遮住的地方,轻轻晃动,风景独好。鼻间瞬时落下两行殷红鼻血。
“二爷……”小丫鬟急急上前,替陆应劭擦血,却被陆应劭一把推开。
陆应劭已痴,他直直的盯着,被二老爷陆武忠一脚踹在肚子上,哀嚎倒地。
“混账玩意。”陆武忠一向不喜他这个儿子,若非他只有这么一根独苗,早就将其打死了事。文不成,武不就的,根本就没一点像他的地方。
陆武忠是武将,虽年纪大,但力气却不小,陆应劭早就被掏空了身子,这会子倒在地上,翻着两眼晕过去,脸上还糊着血。
陆武忠强蛮的拖住陆应劭,径直出了膳堂。气哼哼的模样,苏芩甚至觉得自己看到是头蛮牛,而不是陆府的二老爷。
大老爷陆生华看一眼苏芩,快速吃完饭,借口有事先去了。
陆霁斐面不改色的执起玉箸,将苏芩扣在他饭碗里的饭吃完了。
苏芩提裙坐到陆霁斐身边,看一眼屏风后的女厅,再看一眼空荡荡的男厅,觉得男厅内的求生欲望真是很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疯狗:老子就是死都不会吃……嗯,真香。
欲知求生欲强烈的原因,请听下回分解。
第28章
男厅内, 陆霁斐用完苏芩扣给他的饭,有小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陆霁斐用漱盂漱了口, 然后又吃一碗茶。
苏芩坐在一旁,盯着男人看, 终于开口道:“祖父说,饭后需待半个时辰,才能饮茶, 方不伤脾胃。”
男人端着茶碗的手一顿, 一口茶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吐不出来。
苏芩提裙起身, 在男厅内上下兜转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到花几上的一个漆器上。
这漆器成年男人脑袋大小,模样怪异,中间挖了五个孔,旁边露出两个尖角圆孔, 说是鼎不像鼎, 说是熏炉也不像熏炉, 实在是不知用来做什么的。
苏芩正盯着漆器看, 陆霁斐闷不吭声的吐掉嘴里的茶水,然后将茶碗递还给丫鬟。
“这是什么东西?”苏芩绕着它走了一圈, 觉得其模样甚是怪异。
陆霁斐擦了擦嘴,拢袖起身,走至苏芩身后, 声音微哑,“姀姀瞧着像什么?”
“没瞧出来。”苏芩摇了摇头。她更凑上去看,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以前苏博跟她说过的话:陆霁斐将武陟帛的脑袋做成了漆器,用来盛酒浆……苏芩霍然往后退一步,狠狠撞到身后的陆霁斐。
陆霁斐下盘极稳的站在那里,小姑娘软绵绵的撞到他身上,纤细身子往前弹去,被他伸手一箍,用臂膀紧紧拦在了怀里。
“呼……”苏芩吐出一口气,攥着陆霁斐的宽袖将脸埋进他怀里,呼吸急促。
小姑娘娇软软的依附着自己,绵软胸口贴着自己的胸膛,热乎乎的带着香甜气。陆霁斐深呼出一口气,暗暗压紧了那纤细楚腰。
“我,我,我们快些走吧。”苏芩仰头,一张白腻小脸上满是慌张神色。
陆霁斐低头,看到苏芩,小姑娘双眸水雾雾的浸润泪珠,下巴尖尖细细的抵在他胸前,那股子白腻,恨不能让人上手好好掐上一把。
“去哪?”
“没,没……”苏芩转着眼珠子,挣脱开陆霁斐的臂膀,然后裹着身上的帔子,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看着小姑娘快速消失在眼前的身影,陆霁斐暗暗蹙眉,不明所以。
……
苏芩一口气奔回耳房,绿芜和红拂正在替她翻新被褥。
“快,收拾东西,我们回苏府住几日。”苏芩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衣橱,将自己的衣物抱出来。
怪不得方才那大老爷看陆霁斐跟看到鬼似的。而那二老爷虽彪悍,却从未跟陆霁斐对过眼。就更别提那陆应劭了,看到陆霁斐就差尿裤子。据红拂说,自上次陆应劭踩坏了陆霁斐院前的一株芦苇,就被打的一个月下不来床,现在脚还有些跛,怕是不能好了。
在用膳的男厅里摆个人头漆器,方才那些人能吃下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这时候,苏芩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陆霁斐“疯狗”绰号的威力,她觉得她需要冷静一下。正巧许久未回苏府,她也该回去瞧瞧了。
这头,苏芩收拾完东西,并未知会一声陆霁斐,便带着红拂和绿芜回了苏府。那头,得到消息的陆霁斐坐在书房内,峰眉紧皱。“去查,方才用膳时,女厅内发生了什么事。”
“是。”青山应声,看一眼陆霁斐的黑脸,赶紧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陆霁斐一人。他坐在书桌后,看一眼旁边的小书桌,扔下手里的紫毫笔,双眸微眯。
肉跑了。
……
再过几日就是立夏,天气没那么冷了,苏芩穿一件薄袄,拎着路上买的糕饼,回了苏府。
听到苏芩回来的消息,苏老太太等人早早就候在了垂花门处。
“老祖宗,母亲。”苏芩疾奔上前,一头扎进秦氏怀里。
秦氏红着眼眶,柔声安抚。
“好好好,回来就好,快些进去坐,可别冻坏了身子。”苏老太太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身子健朗许多。
“这是给老祖宗买的海棠糕。”苏芩将手里的海棠糕递给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梅,然后又将替秦氏买的酸枣糕递给如安,“这是给母亲带的酸枣糕。”
“人回来就好了,带什么东西呀。”秦氏牵着苏芩的手,一行人往正屋内去。
炕上,苏浦泽和苏蒲正歪在被褥里睡觉,听到动静,苏浦泽率先睁开眼眸,吃力的撑着小胖胳膊坐直。他先迷迷糊糊的替踢被的苏蒲盖好小被子,然后才转头看向正屋门口。
“泽哥儿呀。”苏芩上前,避开自个儿的长指甲,捏着苏浦泽软绵绵的小脸使劲一阵蹂躏。
苏浦泽乖乖坐在那里,任苏芩捏完,才仰着一张满是手指印的小胖脸道:“三姐姐回来了。”
“是呀,三姐儿还给泽哥儿和四姐儿带了豆沙糕呢。”绿芜将手里的豆沙糕递给苏浦泽。
原本睡得正酣的苏蒲突然一睁眼挺身,一副惺忪睡眼模样,操着一口小奶音道:“豆沙糕……”
“呀,噗噗醒了。”苏芩将苏蒲从炕上抱起来转一圈,然后替她穿上薄袄,系上小披风,最后穿好小棉鞋。
“姀姀。”噗噗腻在苏芩怀里,小嘴“吧嗒吧嗒”的盯着苏浦泽怀里的豆沙糕看。
苏芩抱着浑身软绵绵的苏蒲,闻着那香喷喷的奶香味,满心治愈。
“来,咱们吃豆沙糕。”苏芩拿过苏浦泽抱在怀里的豆沙糕就要拆开,却被秦氏一把给抢走了。“都嫁人了还这么没正经。我说过多少遍不能在炕上吃东西,你还偏要吃。”
苏芩噘嘴,拽着秦氏的宽袖使劲晃,“母亲……”
苏蒲有样学样,拽着秦氏的小手指使劲掰,“母亲……”
“哎呦,哎呦,小东西,都要被你掰折了。”秦氏躲开苏蒲,将豆沙糕放到炕桌上,“吃吧吃吧,真是不消停。”
苏芩喜笑颜开,搂着苏蒲给她喂了一块。
大丫鬟如安端了沐盆来,替苏蒲和苏浦泽收拾妥当。苏芩盘腿坐在炕上,已三块豆沙糕下肚。
“姀姀,姀姀……”苏蒲正被如安抓着净手,急的直摆手,生恐苏芩将豆沙糕吃完了。
苏浦泽小大人似得站在那里,安慰苏蒲。“要洗干净手,才能吃的。”
苏芩看一眼苏浦泽,将目光转向刚刚打开帘子进来的张氏。
“三婶子,泽哥儿的先生请了吗?”
张氏捧着茶盘,替苏芩斟一碗茶,眉目柔顺道:“还小呢,不急。”
苏芩蹙眉,“怎么能不急。”苏芩知道,苏府内没有多余的银钱给苏浦泽请好的教书先生,但读书是大事,可耽误不得。
“泽哥儿。”苏芩将苏浦泽唤过来。“我上次走的时候给你留的书,你都能看懂吗?”
去陆府前,苏芩将苏龚剩下的一些书籍整理好了给苏浦泽研读。苏浦泽年纪虽小,但性子聪颖,若能好好栽培,日后必成大器。
苏浦泽面露羞愧,摇头,“不懂。”
“你年纪尚小,不懂是正常的。”苏芩小时最不耐烦读书,若不是苏龚用陆霁斐连哄带骗的诱逼着她,苏芩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