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济点点头,宽袖被人拽着,又紧了几分。
男人轻咳一声,道:“本世子多带只猫儿。”说完,斐济不等冯宝反应,径直拎着苏芩的后衣领子把人往前一拽,然后修长手掌下滑,摸到那只软绵小手,牵着就往陈太后的正屋厢房里去。
冯宝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两人拐过房廊拐角,进了正屋。
正屋内,陈太后已等的有些不耐烦。她抬眸,看到正巧跨进正屋来的斐济,身子一挺,立时坐直了。
斐济长的跟陆霁斐太像,陈太后自见了斐济一面后,整日里噩梦连连,直至前些日子才稍稍好转。如今猛地瞧见人,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苏三,这种违和的感觉更加强烈。
“世子来了。”陈太后勉强扯了扯嘴角。看到斐济左脸上的牙印,想着这项城郡王世子真是荤素不忌,连在皇庙里头都能寻到温香软玉,比起那个不近女色,柴盐不进的陆霁斐,可好控制多了。
斐济潇洒一拱手,然后也不等陈太后说话,径直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甚至还想将苏三抱到自己腿上,被苏芩碾着男人的脚背硬生生跺开了。
穿着长靴的脚尚被踩得有些钝痛。斐济开口道:“不知太后寻本世子来所为何事?”
项城郡王兵力强壮,可敌国,至此,这项城郡王世子的嚣张态度,是有资本的,即便是陈太后,也不敢多置喙。
陈太后看一眼静站在那里的苏芩,没说话,只伸出戴着甲套的手,指向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此黑衣人说的是北方话,哀家不懂这些话,想劳烦世子听听,这黑衣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斐济一挑眉,看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叽里咕噜一堆,斐济点头,转向陈太后,“这人说,他不知道他杀的是郴王殿下,只是有人雇他,给钱买凶罢了。”
陈太后面色瞬变,她瞪向那黑衣人,双眸赤红。“说,是谁派你来杀哀家的由检的!”
黑衣人又叽里咕噜一大堆。
斐济道:“他说他也不知道。用信鸽联络后,去钱庄取钱,然后拿了画像杀人,就是这么简单。”
陈太后的面色极其难看,她正欲说话,却不防那头夏达急匆匆赶来。“太后。”
陈太后皱眉,“夏首辅怎么来了?”
“臣听闻冯公公已捉拿到杀害郴王殿下的真凶,特来为太后告喜。”夏达站在门外,与门内的陈太后拱手作揖。
陈太后看一眼夏达,再看一眼斐济,突然道:“夏首辅可懂北方话?”
夏达道:“略知一二。”
陈太后垂眸,看向那黑衣人,“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陈太后话罢,屋内有一瞬沉静。苏芩看一眼斐济,暗暗蜷紧手。斐济依旧一副闲适模样瘫在靠背椅上,浑身软绵绵的也没个正行,活像一滩烂泥。
黑衣人叽里咕噜说完,夏达翻译给陈太后听,与方才斐济说的并无多大出入。
陈太后放下心来,唤来冯宝,“此事一定要再追查下去,势必要将这杀害我儿的凶手捉拿归案,碎尸万段!”
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一震,深深埋首。夏达突然迈步进来,一把攥住那黑衣人的宽袖,从里头抽出一副画像来。
陈太后道:“这是什么?”
夏达道:“像是郴王殿下的画像,只是画的实在不像。”
画像上的人只与郴王有一分相似,也难为这黑衣人能在茫茫皇庙里找到自己要杀的人。
斐济偏着头看一眼,翘起一双大长腿道:“这不是夏首辅吗?”
这副所谓的郴王画像,与郴王有一分相似,跟夏达却有五分相似。
陈太后立即觉出不对劲,厉声叱问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黑衣人抿唇不言,憋得跟个葫芦似得,可见刚才是在说假话。
画像这么不像,这黑衣人定是与人接头,才能确定郴王这个目标的。
陈太后气得浑身发颤,冯宝上前宽慰道:“太后莫动气,当心伤了身子,待奴才严刑拷打一番,必能将此事查问清楚。”
夏达道:“难道冯公公抓人后,没先搜身吗?若是这黑衣人身怀的不是这份画像,而是尖锐凶器,意图行刺太后,那冯公公怕是有好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冯宝面色一变,正欲反驳,却听陈太后道:“好了。夏首辅,此人交由你和冯公公一道处置,务必要将其拷问清楚,不然哀家拿你们两个是问!”
“是。”夏达拱手。
冯宝看一眼夏达,不情不愿的应下来。
……
黑衣人抓到了,皇庙内外的守卫也撤干净了。
苏芩摆好苏龚的长明灯,便准备下山回苏府去了。临走前,她去西厢房寻沈宓,却被告知沈宓已先行随陈太后离开。
苏芩奇怪的蹙眉,没有多想,只转身回了屋子,行到房廊拐角处时,正巧碰到夏达,手里提了个小掐丝食盒,能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浓郁药味。
苏芩蹙了蹙眉,见夏达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她却不欲搭理人,只绕开人回了南厢房。
夏达暗暗攥紧手里的小掐丝食盒,想起这几日常常看到那项城郡王世子出入苏芩的屋子,便觉心中如刀割般钝痛。
他快步离开,进北厢房。
北厢房内,朱丽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梳了一个妇人髻,身上的裙子宽松异常,腹部还未显露。看到夏达,朱丽月连忙起身,一脸喜色,“夫君。”
夏达面无表情的点头,将手里的小掐丝食盒置到桌上。
朱丽月上前,揭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保胎药。
“这是夫君特意为我去厨房熬的吗?”朱丽月满脸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
夏达微颔首,看着朱丽月一口一口的吃下保胎药,面色不变。
朱丽月用完保胎药,喜滋滋的去拉夏达的手,“夫君,我今日还觉得孩儿在踢我呢。待日后出生,必定是个顽皮……”朱丽月话说到一半,突兀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她攥着夏达的手,缓慢蹲下身子,大口抽气。“夫君,我,我的肚子好痛……”
夏达垂眸,不动声色。
“夫君,快,快帮我唤大夫……胡太医,胡太医走了吗?”朱丽月满头冷汗,身下有鲜血浸出,染湿了裙裾。
夏达缓慢抽开自己被朱丽月攥在手里的手,开口道:“走了。”说完,他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物,置在桌上,“这是休妻书。”
“休妻书?”朱丽月白着一张脸,霍然抬眸,她瞪向夏达,再看那一碗保胎药,满眼的不可置信,“夏达,你怎么这么狠心,这是你的孩子啊,是你的亲骨肉啊!咳咳咳……”
声嘶力竭的咆哮一番,朱丽月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软软倒地。
她躺在地上,看着夏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拂袖离开。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从来都不会看到身后那个卑微如尘的她,只会去追寻那抹永远都不会属于他的白月光……
眼角有清泪滑落,朱丽月动了动手,那里尚残留着夏达手掌上的余温,可她却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章的问答题,斐狗狗表示有话说。
斐狗狗:我家姀姀最爱的当然是我的大宝贝。
第92章
五月初, 立夏日,天地始交, 万物并秀。
苦夏将至,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又是艳艳一夏暑。绿芜早早将芦帘从柜中取出,洗刷干净,栓了艾草、艾叶等驱蚊虫物, 挂到槅扇上挡日头。
红拂将收好的纱被、纱帐等物取出来, 晾洗干净,替苏芩一并将炕上的被褥厚垫给换了下来, 铺上香软细薄的纱被, 罩上清丽细柔的锦帐。
白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鸟语,静无人声。苏芩正躺在中庭内的竹塌上打盹。
她穿一件烟粉色裙衫,长裙及地, 身上搭着一条细薄纱被, 头顶是荫蔽的古树。有风吹过, 簌簌而响。
日长神倦, 正是午倦时候,连绿芜和红拂收拾完了屋子, 也开始趴在屋内的绣桌上打起了盹儿。
苏蒲牵着阿狗,颠颠的在院子里头跑,也不嫌热, 跑了一圈又一圈,直跑的面颊通红,浑身热汗。
阿狗叼住苏芩盖在身上的纱被,咬着就往房廊里头钻。
苏蒲看一眼正睡着的苏芩,一阵心急,直跟着阿狗往前头钻。
阿狗叼着纱被,走过穿堂,直至明厅。
明厅内外,槅扇尽除,里里外外满满当当置着大红木箱,挂着红绫双喜花,家仆站了一窝。
“夏首辅,您这是……”秦氏亲自出来接待,看到摆了一院子的东西,神色困惑。
夏达拱手,毕恭毕敬的与秦氏行礼道:“苏夫人,下官是来求亲的。”
“求亲?”秦氏一惊,面色微变,“夏首辅是来求谁的亲?”秦氏虽心里头有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苏三姑娘。”夏达道。
秦氏面色越发难看,“夏首辅,你已有家室,姀姀是断不会……”因着苏芩以前给陆霁斐做过妾室,所以旁人说上来的亲事便已低看苏芩一眼。秦氏本着苏芩自己喜好,从未过多干涉,但那些人实在狗眼看人低,秦氏颇为不喜。
夏达立即解释,“苏夫人误会,下官已休妻。此次提亲,是想娶姀姀为妻,”顿了顿,夏达补充道:“若能娶得姀姀为妻,下官定不会再纳妾,更不会有旁的女子。”
秦氏张了张嘴,这夏达什么时候竟休妻了?
那头老管家颠颠的跑进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夫人,外头又来了一批人,抬着箱子,说是来求亲的。”
老管家话刚说完,垂花门处便显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来。
男人迎风而来,穿勒腰紧身的一套骑装,宽肩窄腰的露出一双大长腿,风姿飒爽,气势凛凛。
“哟,夏首辅也在。”男人一甩手里的马鞭,插到腰间。
“这位是……项城郡王世子?”秦氏初次见斐济,瞧见他的容貌,一阵惊愕后立时反应过来,这人不是陆霁斐,而是项城郡王世子。从前只听旁人说两人容貌有多相似,秦氏未曾见过,是不信的。如今一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啊。
“不知世子爷前来是……”
“提亲。”斐济顺着甬道走至秦氏面前,身后的家仆将源源不断的箱子搬进来。
“提,提谁的亲?”男人气势迫人的立在面前,秦氏被吓得有些结巴。
斐济一勾唇,姿态恣睢傲慢,斜睨夏达一眼,“自然是苏三姑娘的亲了。本世子意欲娶苏三姑娘为正妃,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只要是本世子给的起的,苏三姑娘尽管提。”
秦氏张了张嘴,看看夏达,再看看斐济,一时间不能反应。“这事,我做不得主,还得姀姀自己拿主意。东西就先请夏首辅和世子爷拿回去吧。”
话罢,秦氏赶紧急匆匆离场。
明厅外只剩下斐济和夏达。
夏达转身看向斐济,声音清雅的开口道:“世子爷,君子不夺人所好。”
斐济一勾唇,“《诗周南关雎》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三姑娘可不是夏首辅的人,怎么能说是夺人所好呢?”
两个男人对峙而立,锋芒毕露。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项城郡王世子,皆以正妻之礼,聘十里红妆,意欲迎娶苏府苏三。
皇城内外,一阵喧嚣肆传。
……
“姑娘。”绿芜捧着沐盆,掀开芦帘进屋。
苏芩坐在梳妆台前,凑着脸看铜镜。铜镜内印出一张白腻小脸,千娇百媚,浓艳桃李。只可惜,皆被那右脸颊上的嘬痕给毁了。
苏芩气呼呼的摔了梳妆台上置着的桃木梳,恨恨咬住一口小银牙。
别给她再瞧见那厮,她一定要把他咬成筛子,让他吃饭都漏汤!
“姑娘?”绿芜见苏芩不应声,关紧房门,上前道:“奴婢方才路过明厅的时候瞧见了夏首辅和世子爷。”
“嗯?”苏芩漫不经心的应一句,还在纠结自个儿脸上的嘬痕。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褪下去呢?这都三日了……
绿芜见苏芩一副无心听她说话的模样,便闭上了嘴。
房廊外,秦氏急匆匆的过来,路过中庭,看到苏蒲扛着一床纱被,拖着满院子跑,将那淡色的纱被都拖成了灰暗色。
“苏蒲!”秦氏喝一声。
苏蒲的小胖身子一个机灵,扔下纱被就往苏芩的屋子里头钻。
秦氏一路追进去,看到窝在苏芩怀里的苏蒲,气呼呼的伸出手指,指着苏蒲的小鼻子道:“真是越大越淘气了,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母亲,噗噗还小,您干什么呢。”苏芩抬手将苏蒲搂到怀里,细细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然后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支新做的绢花,替她簪在脑袋上,“好看吗?”
苏蒲抻着胖脖子往铜镜里看,小小幅度的点了点小脑袋。
秦氏叱骂道:“你就宠她吧,一日日的不干好事,越发淘气起来了。”
“淘气才好呢。”苏芩又给苏蒲插了一朵绢花。
苏蒲顶着满头的绢花,又跑出去跟阿狗玩。
“姀姀,母亲有事与你说。”秦氏敛下脾气,想起那置了满院子的提亲礼,露出满脸愁容。
这一个首辅,一个世子,以他们苏府现在的行情来看,哪个都得罪不起呀。
坐到苏芩身边,秦氏一侧目看到她面颊上的嘬痕,奇怪道:“这处怎么了?可是被什么蚊虫咬的?”
“唔……”苏芩含糊应一声。“皇庙在山里头,蚊虫颇多,不小心被咬了。”
“我瞧瞧。”秦氏凑过来看一眼。
苏芩心虚的转着眼珠子,身子僵直。
“没什么事,过几日应当就能好了。”秦氏没看出端倪,只叮嘱道:“涂些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