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芩并未多想,只点了点头。
苏霁琴看苏霁薇一眼,抿唇,面露焦色。相比于苏芩,苏霁琴显然更了解苏霁薇,她知道,她的大姐定是在刑部尚书府受了委屈。可是,她如今模样,哪里又能给大姐做主呢?
“二妹妹的嗓子还没好吗?”苏霁薇满眼担忧道:“我听说你这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指不定什么时候你便能好了。这事急不得。”苏霁薇柔声安慰。
苏霁琴点头,握住苏霁薇的手。她虽不能说话,但两人的关系非常人能比,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姐,你当时出嫁前,是刑部尚书府的大夫人来给你说的媒吗?”苏芩状似不经意道。
苏霁薇点头,“当时婆婆是带着媒人上门的,规规矩矩过的六礼。不过我那时没见过相公,全凭母亲做主嫁去的。”说到这里,苏霁薇不自禁有些难过,亦有些怨恨。
她清晰记得那时候大婶子与她说,那刑部尚书府不是一户好相与的人家,让她多思量。
可她听信母亲的话,觉得是大婶子嫉妒她即将嫁进刑部尚书府,步入高门,故此才说那些话来动自己的心,坏自己的姻缘。
如今看来,大婶子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而母亲却只是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排场面子,全然不顾她幸福与否。
苏霁薇想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苏芩忙道:“大姐,怎么了?”
苏霁薇摇头,又哭又笑,“我只是想着三妹妹要嫁人,心里头就止不住的伤心。但又想,这嫁人是好事,我可不能多哭,不然触了三妹妹的霉头,那可怎么是好。”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没什么要忍着的。大姐为我哭,为我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苏芩笑盈盈道:“今日晚间咱们一道吃些酒,好好说些贴己话。”
苏芩心思敏锐,察觉出苏霁薇情绪不对,当即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苏霁薇有些犹豫。她自嫁入刑部尚书府后,规矩贤良,处处以身作则,连酒都不碰了,就怕酒后失态。
“大姐怕什么,这处又不是刑部尚书府。苏府是大姐的家,大姐想横着走都行。”
被苏芩的话逗笑,苏霁薇捂嘴点头,无奈道:“我又不是那螃蟹,做什么要横着走。你呀,都要做世子妃了,怎么还是这般模样?日后那偌大项城郡王府都是你的,你若不能撑起来,可要给旁人爬到头上去了。”
苏芩一挑黛眉,小表情尤其嚣张。“大姐担忧这件事就有些多余了。我苏三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我欺负旁人的份,什么时候有旁人骑到我头上过。”
苏霁薇摇头,对苏芩这份尚未回缓过来的女儿心思十分担忧。这嫁了人,入了门,可不比做姑娘的时候能那么肆意自在。
“对了,三妹妹见过项城郡王妃了吗?可是个好相与的?”
苏霁薇最担忧的就是苏芩像她这般,被恶婆婆压着,又远嫁项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芩的面色有些古怪,她绞着一双小嫩手没有说话。
苏霁琴伸手扯了扯苏霁薇的宽袖,摇头。
苏霁薇道:“怎么,到如今都还没见过项城郡王妃?”
苏芩点头,小嗓子闷闷道:“不说这个了,走,咱们去挑几坛子好酒,不醉不归。”
……
心中存着事,苏芩和苏霁薇皆吃的烂醉。
只有苏霁琴一人吃的少些,帮着丫鬟将两人扶进厢房歇息。
苏霁薇拉着苏霁琴的手,满脸醉晕,声音含糊道:“琴儿呀,你要好好的,听大婶子的话。大婶子不会害你的,我就是,就是没听你大婶子的话……”苏霁薇已经哭了半柱香了。
苏霁琴绞了帕子替她擦脸,擦手,盖上纱被,然后点头。
她会听大婶子的话的。
那头,苏芩被绿芜和红拂扶着瘫软在榻上,整个人扭的跟只在褪茧的蝴蝶一样。
“姑娘怎么喝这么多呀?”红拂皱眉,转身去厨房熬解酒汤。
绿芜替苏芩换了衣裳,擦洗身子。
苏芩一把甩开绿芜的手,小嗓子软绵绵的撒娇。“不要你,不要你……”
绿芜先前也见过自家姑娘吃醉了酒耍小性子的模样,因此熟门熟路的将人揽起来哄道:“奴婢在呢。”说完,绿芜起身,从外头取了苏蒲的布老虎拿进来,给苏芩塞到怀里。
苏芩半睁着一双氤氲醉眼,搂紧怀里的布老虎,哼哼唧唧的一个人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红拂端着解酒汤进来,“姑娘今日怎么吃这么多?幸好赵妈妈先备了解酒汤,不然明日起身定又会嚷嚷头疼了。”
绿芜摇头,“我也不知,明明前些日子还欢欢喜喜的备嫁妆,说这个要带,那个要带的,怎么今日就醉成这样?”
红拂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我听赵妈妈说,这女子嫁人前,都会这样。”
绿芜却摇头。
自家姑娘心大,但心眼却又小,定是心中存了事。再者说,前头都已经嫁过了,也不见这般……
替苏芩收拾妥当,绿芜关紧槅扇,放下锦帐,点了安神香,便和红拂两人一道出了屋子。
锦帐内,苏芩抱着布老虎,慢吞吞的起身,呆呆的坐在榻上。
槅扇“呼啦”一声被吹开,跳进来一个男人。男人有些气急败坏的喊她,“小坏蛋。”
苏芩歪了歪头,然后又眨了眨眼,她从锦帐里探出半个小脑袋,满脸醉晕的指着男人“咯咯咯”的笑,“疯狗。”
斐济挑眉,鼻息间闻到那股子浓郁酒香。他舔唇,笑道:“原来是吃了酒,怪不得胆子变的这么大。”
还敢唤他作什么“疯狗”。看来是那时候还没被咬够呢。
小姑娘身着一套珊瑚色小衣,带着点奶油味的淡粉,那张小脸透着绯红色泽,整个人就如娇艳盛开的春花,又似那朦胧晚间的皎洁月华。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看的斐济都忘记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男人磨牙嚯嚯的正准备上手好好教训这朵娇花,却不防娇花嘤嘤嘤的开始哭起来,而且动静越来越大。
斐济赶紧一把捂住苏芩的小嘴,压着声音道:“哭什么?”真是个小祖宗。
娇花颤巍巍的搂着布老虎,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十分委屈,看到男人后,更觉委屈,恨不能将自己给哭湿了。
“好了,好了,要什么都给你。”斐济哄道。
苏芩吸了吸小鼻子,想了想,小嗓子软绵绵道:“要听曲儿。”说完,小姑娘抱着布老虎一躺,就是一个准备入睡的姿势。
斐济:……他是来吃豆腐的,不是来让豆腐睡觉的。
第二日,斐济从屋子里头出来,青山听到自家主子爷那沙哑低沉到几乎听不清声音的嗓子,觉得这小主子……实在是太懂闺房之乐了。
真是一日比一日刺激。
第108章
八月初八, 金桂飘香,大婚日。
项城郡王府送来的凤冠霞帔, 已被挂到木施上,被绿芜用金斗熨的笔挺敞亮, 没有一丝褶皱。
苏芩坐在梳妆台前,一脸的惺忪睡意。
她从寅时就被秦氏吩咐绿芜和红拂给架了起来,硬生生用井水擦过脸, 醒了神, 开脸、梳髻、上妆,试穿凤冠霞帔。
偌大铜镜前, 苏芩端着身子立在那里, 脸上带妆,粉腮美眸,琼鼻黛眉,酥胸柳腰,身段婀娜窈窕。正艳大红的颜色, 更是衬得那一身雪肤如霜。青丝如瀑, 梳成高髻, 戴凤冠, 系霞帔。
本就千娇百媚的一个人,如今一装扮, 更是出尘的艳媚好看。
一通忙活下来,已至巳时。过礼的时辰定在午时前。
斐济在皇城内特新安置了一座宅子,用来迎亲。待过几日天气晴好, 再带苏芩回项城,摆七天七夜流水宴。
厢房门口,秦氏急匆匆的握着两个红鸡蛋进来,看一眼因着身上凤冠霞帔繁杂,而无法过多移动的苏芩,赶紧将手里的鸡蛋给她塞过去。
苏浦泽牵着苏蒲,跟在秦氏身后,两个小萝卜身上穿着新衣,面颊上还被秦氏用红胭脂涂了两块,红通通,白嫩嫩的,瞧上去可爱极了。
“三姐姐,待我长大了,再来背你出嫁。”苏浦泽道。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秦氏可不希望她的宝贝姀姀再嫁第三次。
苏浦泽毕竟年纪小,还不懂这出嫁规矩,被秦氏说了以后也不觉得羞赧,只盯着苏芩看半响,然后突兀小脸通红。
“三姐姐真好看。”
跟屁虫苏蒲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好看。”
苏芩弯唇轻笑,扬着大袖在原地转了个身。
正红色的绣花凤纹霞帔上绣精美翟纹,系在瘦削香肩处,狭窄如巾带。底端是一块鎏金镂花嵌宝石的金边框中镶透雕玉饰的金帔坠。设计精美,镶嵌珠宝和珍珠。而像苏芩这等公侯命妇,帔坠纹饰中一般皆饰禽鸟,但这块帔坠上却绘制着一株芦苇和一只……狗?
憨态可掬的小狗摇着小脑袋,叼着嘴里娇嫩的芦苇,蹲坐在那里,栩栩如生的模样似能听到其发出的憨厚奶叫声。制作精巧,自不待言。难得的是这份心意,苏芩瞧在眼里,直觉男人是用了心的。
“姀姀,你这凤冠,是九翚四凤的。”秦氏突然道。
因为凤冠霞帔赶制的急,婚期又近,所以苏芩直至今日才收到项城郡王府差人送来的凤冠霞帔并好几个绣娘。等着哪处不合适能立时改了。
苏芩作为世子妃,虽不能佩皇后的九龙四凤,但却可配九翚四凤。所谓九翚四凤,便是九雉四凤。
冠前顶饰九只五彩山雉,口衔珠滴。其下为点翠四凤,口中衔珠。翠凤下缀有三排珠宝钿,有青蓝色、银色、珍珠白,金色、红色等色宝石,其间缀以翠蓝花叶,前后饰牡丹花、蕊头、翠叶、翠云等金银翡翠物。上点翠地,嵌金雉、珠花璎珞。纵观全冠,共镶大小红蓝宝石一百多粒,珍珠五千余粒。整个凤冠的雉、凤、云、花形象飞舞,色泽瑰丽,奢侈至极。
“戴着好重。”苏芩娇着小嗓子说完,招来绿芜和红拂道:“替我扶着些,我都觉得我这脖子要断了。”
红拂和绿芜赶紧应声上前,一左一右的替苏芩将那顶凤冠扶住。
巳时三刻,日头正好,阳光普照,外头传来唢呐迎亲声。
女子出嫁时,本应是由母家哥哥背着出嫁的,但因为苏芩没有哥哥,所以是由媒婆背着出去的。
媒婆年纪不大,背着苏芩,面不红,气不喘的一路出中庭,跨过垂花门,直至内宅门口。
内宅门前停八抬大轿,苏芩戴着喜帕,看不清面前的人,但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苏芩能清楚的知道,今日的男人该是何等凤姿玉朗。
入轿,摆帘,苏芩端端正正坐进八抬大轿内。
轿子被稳稳抬起,抬着往外去。苏芩攥紧一双玉手,鼻息间能闻到清晰的桂花甜香。她的心绪有些恍惚,一如那时初嫁给陆霁斐做妾时,空落落的迷茫心慌。
蓝云笼晓,玉树悬秋,玉颗珊珊,金钏霞枝。
秦氏与苏老太太一行苏家人立在内宅门口,遥遥望着,看八抬大轿行远,颠颠的直至消失在眼帘中,忍不住泪眼涟涟。
苏芩掀开喜帕一角,抹着蔻色指甲的青葱玉手搭住半幅马车帘子,悄悄抬起。看见众人那副悲怆表情,她登时也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粉腮上挂两滴晶莹剔透的圆润泪珠,顺着香肌过粉颈入内,被衣料吸去。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苏府出嫁,并未像常人那般哭哭啼啼。是因着苏龚曾说,出嫁是喜事,莫要啼哭,扰了兴致。
如此,这项长绵千百年的规矩在苏府,竟就被硬生生改了。其实从这些小事中可以看出,苏龚是个何等有魄力和想法的人,只是可惜,过刚则折,总有一些人,会以为你碍了他们的路。
喜轿一路颠颠,喜庆的唢呐声萦绕于耳,外头小孩子的哭闹声尤其尖锐。迎亲的队伍很长,前来贺喜的人更长。满处皆是红喜一片。
在皇城周边绕了一圈,斐济终于将苏芩从苏府迎到了他在皇城内新置办的那座宅子里。
这是一座七进宅院。一百多间房屋,后头还有一座园子。富丽堂皇,气派异常。府宅门前挂两盏红灯笼,贴着双喜红字,随风摇曳,喜气洋洋。
从外到里,以管家为首,家仆、丫鬟、婆子严阵以待,显然已被敲打过,知道今次迎来的,是何等贵重人物。
八抬大轿停在府宅门前,身穿喜袍的男人从骏马上跨下,手持红绫,身姿挺拔如松,尤其是那张脸,未敷白粉,却已白皙如玉,俊美如俦。再加上男人因着心绪愉悦至极,而表现出来的那副宠溺柔情,更添俊逸风采。
周边传来抽气声,直觉这项城郡王世子真真是人中龙凤。
男人一派春风得意之相。他穿着喜鞋,踢了轿子,将自家的娇娇儿从八抬大轿内迎出来。
苏芩小心翼翼的顶着头上的凤冠从喜轿内出来,透过喜帕下头的视线范围,看到男人持着红绫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俊美异常。
苏芩的心口不自禁开始蹦跳起来,就像怀揣着只小鹿似得欢乐。
她臊红了一张脸,心口“砰砰砰”的。生恐这么大的声音会被旁人听见了,苏芩越发拘束。
斐济垂眸,看向乖巧被自己牵着入府宅的苏芩,不自禁勾了勾唇角,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直瞧的围观的姑娘、妇人燥红了一张脸。
毕竟如斐济这般的好皮囊,便是百年都难出一个。
哦,先前的陆首辅算一个。所以应当是百年都难出两个。
婚礼的流程被安排的十分简洁但又不坏规矩,从中可以看出新郎官那股子急于洞房的迫切感。
“一拜天地……”唱官道。
斐济撩袍,跪至蒲垫。
苏芩小心翼翼的跪下来,因为看不见,所以差点掉了脑袋上顶着的凤冠,被男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托住,往后扶了扶。
周围传出一阵骚动,苏芩面色更红。她稳住身子,觉得今日的她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二拜高堂……”
透过面前的喜帕,苏芩能看到那坐在高堂位置上头的一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