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记——杀猪刀的温柔
时间:2018-08-23 08:39:31

  一手带大她的王妃听得明白,笑瞥了下懒得连字都不愿多说两字的小女儿一眼。
  她的这两个孩子,每个都极赋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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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王妃未到凤宫之前,凤宫已忙作了一团,这时离皇后面见臣子与臣妇们的时辰尚不到半个时辰,此前皇后娘娘还要见德王妃,是以在此之前皇后娘娘得穿戴装扮妥当。
  因临时出了纰漏,内务府新呈上的凤冠上面一颗凤眼掉落了下来,宫女们吓作了一团纷纷请罪,易皇后饶是这段时日心平气和也是不由心生怒意,好在她现在极能控制自己,拍桌叫了侍卫进来把那几个极慌的宫女拖了下去,身边女官也及时把旧凤冠请了出来,这才得已未过多消耗时间。
  皇后每年宫宴面见命妇的穿戴都要与帝王的一道写进起居用以传史,这是之前都已定好送到了圣上那边记载圣上起居的起居郎手中,一点疏忽就大动干戈,临时出事固然是使坏之人有罪,但丢人用人不明的是治理后宫掌凤印的皇后。
  易皇后千防万防,还是被人算计了,但在穿好凤袍后她把怒意压制了下来,朝捧着凤冠的娘家嫂子笑了笑。
  等皇后端坐,易大嫂坐在后面小心地替她戴好凤冠,其中未发一语,只在退下的时候按了按小姑子的肩膀。
  易大嫂是个铁血之辈,她丈夫易光中承了易家,身先士卒离开了燕都带着家族中人前去南地拓业,燕都的易家就交到了她手里,前面有易家族人通敌叛族,她几日之内就把人连根带底揪出,那几家易姓族人主谋之人当夜被送进祠堂身亡,其家人老弱妇孺被易姓人连手赶出了燕都,易家这位主宰了这一切的宗妇坐于其后纹丝不动,前后未露丝毫悲悯。
  但凡意志坚决者,铁石皆难以戳动。
  宫中看似无风无浪,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每一天都陷在大风大浪中的易皇后前面因放了身边贴心的女官出去,每日都有孤军奋战之感,现在娘家大嫂出现在了后面,给了她心下安定之感,不由抬头,朝人嫣然一笑。
  易大嫂微怔,肃容轻缓,嘴角一松,在她身后微福,“娘娘金安。”
  这世上最大的难关,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感觉自己过不去,你自己给的。
  只要过得去,只要还能笑,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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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五带着儿女到了凤宫,与皇后未寒暄多时,皇后就要起程前去谢贤殿与皇帝一道接见臣子。
  她接见过朝臣贺拜,才会转道到离后宫西北门不远,命妇所在的桂宫接见命妇们。
  皇后所在的凤宫椒房宫离桂宫不远,皇后本欲让德王妃先在凤宫等候,等她从前宫谢贤殿出来一道前去桂宫,但宋小五谢绝了,道:“娘娘提前接见已是赏脸,后面我就与臣妇们一道静候您。”
  皇后浅浅一笑,答应了,跟德皇婶颔首:“王婶多礼。”
  德王婶能不骄不躁,沉得住气,放得下身段,她亦能。
  皇后速去前宫,这厢宋小五带着儿女与易家大嫂等易家人前去命妇们所在的桂宫,走到半途,德王爷总算想起自己是个有儿子的人了,叫了身边人过来请世子。
  可算是不用跟满身粉黛的妇人们呆作一起了,世子松了口气,跟德王妃请退后那离开的背影又快又急。
  他走得太快,德王妃看了两眼,喊了他一声:“世子。”
  世子呆住,缓缓回过头,就看他母妃扬起嘴角,抬起手朝他轻挥了一下玉手,“走慢点儿,等会儿见。”
  世子搁在嗓子眼的心眼看要跳出来,这一下又跳不出来了,他羞恼得很,偏过头俯身,逼自己回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究竟年少,转过弯的时候自认后面的人看不到他,他恼怒地跺了下脚。
  这等母亲,恼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作弄他。
  等快至桂宫,易家人先行一步进了桂宫,宋小五慢了小半柱香跟进,她到时,已是最后到桂宫的两家人,最后到的那一位是宗族里一个老迈多病的老王妃,一进宫就身体不适,请过太医后方才被内侍扶了进来,晚了德王妃一步。
  位置在凤座下首第一个位置的宋小五前去问候了两句,回来的时候发现被一位公主眼睛紧盯,正是前面她帮宋青晗看中的姑娘的那府公主。
  这一府公主已年过五旬,为人性洁孤高,自嫁出就从不过问过皇家事,其夫同是孤寒中人,甚少与外面的人来往。
  夫妻俩共居公主府常年不出,但他们膝下一双儿女被养得极为出色,儿子才华横溢,女儿进退得宜,附马从无妾室,府中公子只有一妻无侍,位居权贵身处燕都尚能自成一格,从中可见家风,这也是宋小五之前看中他们家的原因。
  只是宋家看得上这一家,这一家不认为宋家是良家人,这倒不怪,宋家位于风波中心,肉眼可见的一朝荣一朝败,不是能安心过百年的家族,是以就是外面有些关于德王府宋家与公主府的闲言碎语,公主府那位在礼部当闲职的大公子还是高升了,进了户部为郎中,掌俸饷。
  公主府的大公子有精通算术之才,但皇室宗族为避嫌,甚少有担当掌控俸银此等大职之位的人,更何况,大公子才戴冠不过两年,已是整个朝廷上下身居要职当中最为年轻的一辈。
  位置是宗族推上去,宗族现在听谁的,公主府再清楚不过,她这不知德王府是胸襟宽广还是在算计报复她家,是以这一见到德王妃,就忍不住猜测不已。
  直到宫宴结束,这位公主都对德王妃暗中打量不休。
  宴后德王妃与皇后一道同去,想找德王妃说两句话的公主找不到时机,只能目送了她与皇后,等同朝公主们前来与她搭话,暗中对德王妃挑刺嘲讽,这位公主还是跟以往一样身居事外,说话模棱两可,哪边都不沾,回到府里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外面任何恩怨都不插手。
  但在多年后,太子让贤德王世子那次长达一年的朝乱,开战初始公主府就站在了德王府这一边。此是后话,这厢公主府还是严防着德王府,对但凡会沾上德王府的事退避三舍,对德王妃此人更提防不已。
 
 
第205章 
  这晚德王抱世子晚归,世子宴上跟皇子宗子们小酌了几杯,小儿不胜酒量酩酊大醉,德王却是怕酒后失态,托病推拒,以茶代酒,反而滴酒未沾,抱了世子回来,回来就跟王妃邀功,“我一口酒都未尝,跳舞的伎婢一个都没瞧,还把世子带回家来了。”
  “一个都没瞧?”宋小五让人上醒酒汤。
  “是哪。”德王把世子交给了丫鬟,语气轻快,甩着手往王妃身边蹭,“手都抱酸了,你瞧瞧是不是肿了?”
  德王喜滋滋过来讨欢喜,宋小五从善如流拨开衣袖捏了捏,等世子吃了醒酒汤睁眼,就看见他父王抱着母妃在灯下给她小声念书听。
  他看的有点久,没打扰到他父王,但引来了他母妃,她回视着他,朝他轻轻地笑了笑。
  等她回过头,世子听他父王抱怨地说了句,“念渴了。”
  他母妃拿了杯子,一口一口喂他,他父王喝着,眼睛发亮地看着她,眼里全是笑意。
  他欢喜着呢,周承心想难怪在外面,父王会说出那种所有美色皆不如的话来。
  如若一个人所有的欢喜,所有的眼神都用来注视另一个人,千花万草皆不成景。
  大年三十这天下午,皇帝那边就过来传旨,叫德王夫妇过去他所居住的正德殿,往年过年燕帝都有请德王,还有单居在都,家族不在燕都也未有家室的臣子一同守岁,今年臣子未请,只请了德王一家。
  德王也有好几年没有跟燕帝一同守岁、等待新的一年开始。
  德王放浪,却尊宗敬祖,燕帝心中明白,符简董之恒等臣子也把德王摸得清楚,与德王府和缓下来,就看这一晚了。
  且这些年下来,燕帝与朝臣大概知晓了德王妃的脾性、底限在哪,这一次他也放平了心,打算按臣下所卖的计策行事,对她说之以理,再用王叔对她动之以情,小小地进一步。
  是以见到他们夫妇,他们一请安,他扶了德王一下,就马上虚扶了德王妃一记,道:“王叔,王婶不必客套,朕与你们是一家人,不分你我,请起。”
  以往他对德王妃没这么热情,以前他有所怠慢德王不太高兴,现在他殷切了,德王也还是不高兴,要笑不笑地刮了燕帝一眼。
  燕帝视而不见,请他们入座,“小王叔,请坐。”
  皇后那边已扶了宋小五,这是家宴,没有外人,她就作了小辈的态,等宋小五入坐后方才挨着她坐下。
  “今年就只有咱们两家至亲之人一道过年,圣上跟我的意思就是这种好日子就不分什么尊卑大小了,今儿我们就跟他们这些爷儿们一起过年,一家人和和乐乐和和美美地说会子话。”坐下后,皇后不急不躁地与宋小五说道。
  宋小五颔了颔首。
  德王府世子郡主皆在,帝后这边只有皇后所生的两个嫡子在,周恭比周承要大几岁,周信也要比周承稍大几个月,北晏郡主又是极为乖巧安静的人儿,是以四个小儿同在一屋,也没弄出多大动静来。
  他们一个比一个安静,德王却受不了,叫来孙公公,“找两个心细的跟着,带他们出去放炮仗,这大过年的还许人玩不成!”
  等宫人把他们带出去了,德王尖着耳朵听都没听到声响,按捺不住起身,“这咋没动静呢?我去瞧瞧!”
  他这一出去,外面果然有动静了,炸声连天,德王爷的哈哈大笑声也震天。
  被撇下的皇帝无奈起身去外头找人,皇后掩嘴笑,侧着身子跟宋小五道:“小王叔比孩儿们玩得还开心呢。”
  宋小五莞尔。
  皇后侧耳细听,似乎也听到了小儿子的笑声,就跟宋小五笑道:“我们也出去看看?”
  “好,娘娘请。”宋小五让了皇后一步。
  外面寒风颇大,天空中飘荡着几片小雪,今晚怕是要下大雪了。
  她们没有出门,隔着一道琉璃窗,看着外面殿廊下跟小孩子们嬉闹着的德王。
  廊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德王一把手就把周信抱起,一个转弯就让周信骑到了他头上,周信先是尖叫,后面就抱着叔爷爷的脖子大笑了起来。
  皇后先是看得失声,吓得抚住心口,见到小皇儿笑了,她也笑了,等转眼看到边上的大皇儿抬着脸定定看着他的叔祖父时,皇后嘴边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楚她的大皇儿脸上的神情,但皇后想起了他小时候掰着手指,一日一日地数着等着叔爷爷进宫陪他玩儿的日子,那是为数不多的他最为像个孩子一样开怀雀跃的时候。
  皇后心中剧烈一疼。
  可那时候就是她这个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的母亲,一心想让他亲近他的皇叔爷爷保全他们母子,可见他那般开心,也觉得刺眼。
  她活得那么艰难,他开心什么?是在讽刺她这个费尽全力保护他的母亲,还不如一个一个月只见几次面的外人吗?
  她现在不那么想了,也不那么做了,但呆在皇帝身边的皇儿还是想亲近他父皇而不得,对他永远只有责备和责难。
  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他不像个孩子,在他的父亲身边,他也不像个孩子。
  她可怜的孩子。
  皇后眼中溢满了泪水,宋小五侧首欲要与她说话的时候看到,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当没看见。
  皇后知道,身形未动,把眼泪眨回了眼眶,若无其事侧身跟宋小五带笑道:“小王叔童趣十足,这宗族上上下下的小儿,可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是他自己也爱玩,天性如此,好在他生来带有的责任和教导他的人没让他成为真正的纨绔,反而让他的孩子气成为了魅力,而不是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的巨婴,要不这不叫童心,而是叫愚钝,竖子不可教也。
  “甚好。”宋小五回了一句。
  下面皇帝接过宫中奉上的小炮仗,给坐在叔祖头上的周信送去,周信怯怯地笑了一下,接了过去,燕帝怜爱地摸了下他的头,引来了小皇子一片脸红,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欣喜和羞怯。
  “来,把火折子吹燃点炮仗,信儿别怕,你父皇跟叔祖帮你盯着。”德王鼓动怂恿着小堂孙子干冒险活儿,一贯地没正经样儿,大笑里透着坏样儿。
  宋小五听着他的笑声,嘴角跟着扬起。
  诸多的爱意,皆从他这一道道笑声中攒出,她老迈沉寂的心所起的涟漪皆由他而起,他给她带来了新的欲望,新的情绪,新的新生。
  她喜欢这一切,也愿意承担与这一切随之而来的所有危险。
  “您不累吗?”皇后被她明显不同于往时的笑迷惑,怔愣了一下,又喃喃,似是说给她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您难道就没有累的时候?”
  德王叔一次次的任性,带来的全是灾难,甚至于德王婶的妖孽,皆是因他而显,在宋家时,宋家可是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看是哪种累。”出乎她意料,眼睛看着窗外追随着德王身影的德王妃答了。
  “何解?妾但闻其详。”
  “看一开始是为自己,还是自认为是为他人。如若是为自己,累了也是为自己累,累了歇一歇就是,后面有无数你想要的好处等着你,成全你,你笑的时候只会更多;要是自认为是为别人,”宋小五收回眼,看向皇后,“对方的一点辜负皆是悲伤,全是眼泪,都是对不起……”
  “是吗?”皇后被她看得扭过了头,看着窗外淡淡道。
  “你何不学学他?”宋小五朝燕帝的方向抬了抬头。
  皇后看过去,咬了下嘴,又飞快松开。
  她没有听太懂,又掉头看向了德王婶。
  “做一个忠于自我,让别人讨你欢心的人。”
  这句皇后确是明白得很,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笑出了眼泪,她抽出手绢拭了拭眼角,方才悠悠地道:“是呀,开心都是要自己找的。”
  以前看不明白,愈是情深愈是绝望,看开了,日子就干脆多了。
  宋小五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真正想通,自己都不变的话,指望着别人变得如自己所想更是天方夜谭,皇后已经知道这个道理就行了,她有这个认知,必要时刻理智总会拉她一把。
  宋小五要的是宫里有个能与之对话的人,至于这个人能走到哪步,靠的还是她自己。
  外面德王带着几个小的一阵玩,后面连燕帝都亲手炸了几个炮仗,玩到天黑才被三催四请地请进了屋,个个一身的汗,又得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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