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孩儿是不懂,母后用膳罢。”太子伸出手。
皇后闭眼,双泪纵流,想及这一切不是她儿的错,她不过是迁怒,让他更难受罢了,她启开双唇,颤抖着嘴唇咽下了这口粥。
为何她怎么做都是错?她已尽了全力,拼尽了一切啊。
“母后,别难过,”太子拿袖为母擦泪,俊秀的脸上一片刻意维持的冷静,淡漠,“吃罢,您身体要紧,孩儿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皇后哭着笑出了声。
“孩儿有数。”太子重复,未有多语,又喂了皇后一口。
“我累了,护不了你多久了。”她身子如何,皇后心里有数,如果不是那口不服的气吊着,她已倒下,用罢粥,皇后抓着太子的手,“娘求你,别忤逆他了,顺着他罢,娘求你了。”
哪怕不是真心,是骗的哄的,也顺着他罢。
这宫里,谁不是如此?
“诶,是。”太子叹了口气,真真苦笑了起来。
他是真真想当一个好儿子,好太子啊……
可惜,不管他怎么做,就是当不好。
“母后放心,孩儿知道了。”太子握着他母后那双皮包着骨,瘦如鹰爪的手,宽慰着她道。
见她双眼哀求地望着他不放,太子心里疼得紧,他缓了缓,低头道:“孩儿心里有数,真真有数。”
是吗?
皇后不信,可容不得她不信,她没有太多的力气替他出去拼,出去杀了……
“嗬……”皇后闭眼,长长地、寂寥地叹了口气。
这被重重包围的深宫,她披甲带盔,怎么杀都杀不出一条能看得见的活路来,总有人挡在她的路上让她死,无论她如何妥协也换不到他的牵手。
她不要他的情,不过只是要一场有回报的合作而已,只因他不欢喜她,不中意她,就得不到他的垂青吗?
既然如此,那他不仁,她便不义罢。
“儿,别心软,”闭着眼的皇后眼前一片黑暗,此时的她心中无悲也无喜,她握着太子的手,淡然道:“母后这条命是留着给你们刨出一条路的,你千万不能辜负我,千万不能,若不然,我这一生,便是什么都没有。”
太子低头把皇后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他低低地应着,“诶,诶……”
诶,是了,是了,知了,知了。
他知晓了,他当不成他父皇的好儿子,国家的好太子,那便当一个母亲的好儿子,母后的好太子罢。
他会护着他自己和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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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十八年春,四月七日,当朝皇帝大寿前夕,德王府大门大开,身着黑衣的带刀护卫进出不绝,往来皆武士,竟不见一寻常奴仆出入。
大门大开不久,就见一急轿入府,大门合上。
彼时,德王世子入宫面圣。
“宣。”德王世子一求见,皇帝就当场面宣。
“报。”世子还在路上,有急行卫快箭一般射来,快至廊下迅速一跪,长声报道。
“何事?”廊下公公快步上前询问。
“德王妃入都!”
太监惊愣,手中拂尘急急一扬,“快随我来。”
两人快步入殿。
“圣上……”
“何事?”
太监揽袖躬腰,力持镇定道:“德王妃入都。”
皇帝一顿,眼睛看向了急行卫。
“禀圣上,德王府附近的耳目刚传来急讯,德王妃坐轿入都,身边皆是德王铁卫,即使身边女流脚下功夫亦不凡,不是寻常人等……”急行卫沉稳报道。
“哦?是吗?”皇帝笑了起来,朝孙公公笑道:“朕还不知道这次王婶也来了呢,连个信都没得,正好世子来了,朕问问他。”
“是呢,是呢。”孙公公陪笑,又朝那位急行卫道,“这位大人还有什么事要禀的吗?”
“回圣上,卑职且只得了这个消息,更详细的,还得等一等。”
孙公公和气道:“那还请大人先下去,王府那边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请及时来报。”
“是,圣上,卑职先行告退。”
来报的太监跟急行卫退了下去,皇帝脸上的笑就渐渐地淡了,过了须臾,他看着大殿门口淡淡道:“去问清楚,清清楚楚,一个字也别给朕漏了。”
“奴婢这就去。”孙公公忙应道。
他正身对着皇帝恭敬相退,刚退到门口,就见皇帝起身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孙公公停下。
皇帝走了过来,朝他咧嘴笑了起来,道:“皇叔不怕朕杀了她?”
“这,奴婢不知。”孙公公苦笑回道。
“不,朕要杀了她。”她既然敢来,他就敢杀。
他忍这个老妖女很多年了。
“是,是,是,她该死,您早该杀了她了。”孙公公最明了皇帝的心,当下连声附和,一息也不敢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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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周承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承一进大殿,绣着百鸟的华贵燕袍一掀,对着首位的皇帝朗声请安。
“皇弟请起……”皇帝受完礼,朗笑出声,下了龙座,亲自上前扶起了周承,“皇弟请坐。”
“多谢皇帝陛下。”
“承弟见外了。”
“圣上。”周承两手相叩,再行请安。
“嗯,嗯……”皇帝摇头。
“皇兄。”
皇帝这才展颜,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坐。”
等世子坐下,他回了首位,等内侍奉上茶后退下,他笑看向周承。
数年不见,德王世子长身如玉树,目测竟有四尺高,这身高在一众小儿当中当真是如鹤立鸡群。
看来,这日子过得甚好,这模样,这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就游刃有余的气度,谁敢说这不是妖女所出?
皇帝含笑打量着世子,这几年皇帝有所发福,脸比以前圆了不少,这含笑和气的样子,极为平易近人,祥和可亲,世子被他看着,不久后微有些局促不安,小脸微红,“皇兄如此打量于承,可是臣弟身上有不妥之处?”
第227章
周承有所不安,有了些许孩子样,皇帝看着方感愉悦了一些,笑声方带了点点真意,只见他大声畅笑道:“与皇弟多年未见,朕甚是思念,如今见到皇弟面如寇玉,语话轩昂,与皇叔当年相较竟毫无相逊之处,朕心中甚是大慰,大慰啊……”
“谢皇兄盛赞,臣弟惶恐。”周承起身,肃容,长揖到底。
这形态,又瞧不出小孩儿样了。
皇帝收笑抚须,笑而不语,看向周承的眉眼间欣慰不变,且有愈加喜爱的形色。
他仔细端详着周承,周承站着被看了些许功夫,又手脚不安了起来,见此,皇帝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有细细的尖声禀道:“启禀圣上,城门有消息来报。”
“不是什么急事的话……”皇帝吩咐身边太监。
“禀圣上,是城门巡护房要务急报,事关紧急……”
皇帝一脸不耐,“宣。”
“宣!”身边太监马上扬声。
外面的太监入殿,进殿后颇为小心地看了德王世子一眼,躬身朝皇帝道:“请圣上容奴婢近身启禀。”
“别噜嗦,过来。”皇帝朝世子含笑一颔首,正首就朝太监不耐道。
“是。”太监躬身飞快上前,驼着腰趋身在皇帝耳边片语了几句,只见皇帝闻声眉头紧促,听到末了,已呈皱眉不悦之态。
“奴婢说完了。”说罢,太监退后几步,道。
皇帝冷脸挥手,不等太监退下,收敛了脸上所有笑容的皇帝朝太监淡淡道:“朕刚听说了一事……”
且在站立的世子一愣,一脸不知之情。
皇帝看着他,“朕听说你母亲也回来了。”
世子恍然大悟,当下喜悦跳上眉梢,“是,母妃随我一道回都城了。”
世子唇红齿白,此时那欢喜的模样跳脱雀跃,让他整个人一刹那间就如黑夜当中被点燃的灯火般锃亮了起来,“她不放心我。”
世子对皇帝不真心,这句话却说得真心至极,但他那副“母亲怜我忧我”的作态,让皇帝不禁冷笑了起来。
“朕怎么事先不知情?”皇帝疑惑,尔后又恍然明白,“是没跟朕说过罢?”
“父王临时起意,怜惜母亲担忧我,就准她跟随而来了,来之前日子紧促,已来不及跟皇兄请示,还请皇兄切勿怪罪,都怪臣弟……臣弟年幼,离不开母亲照顾。”说到末了,世子羞得满脸喷红,无地自容。
请示?
当真是滑稽,这父子,母子,尚还懂向他请示是什么吗?
“是罢?”皇帝形色越发地冷了,“朕听说你之前还不想来了,以为你不来了,都做好了你不来的准备了。”
“臣弟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为何?”
“只是臣弟一意孤行,想独自上路,不想浪费皇兄武力相护,让人以为臣弟是那等骄奢纨绔之辈,毁我皇室子弟名声,这才与御林铁卫统领将军意见相左不下,弟顽冥,请皇兄降罪。”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先是一愣,之后仰头大笑,大笑过后,他擦着眼边笑出来的泪,跟世子指着手道:“你这张嘴啊,真真与皇叔当年有得一拼,说什么都占着道理,文武百臣,都城百姓,朕看谁都拿你们没办法。”
世子低头,“弟,愚钝无知至极。”
愚钝无知就可以了?愚钝无知就可以混过去了?可没那么好的事,皇帝冷笑了笑,“皇婶既然回来了,朕也有好几年未见过她了,明日就请她进宫一叙罢,这么多年没见,自家亲戚也该说说家常话,朕也好问候她一声。”
“弟,遵旨!回去就与母妃大人禀告,明日皇兄大寿,母妃也想进宫贺您万寿无疆。”世子应道。
母妃说了,她来都城,只是坏事,绝不是什么好事,该来的一样也不会少,无需闪躲。
“那便好,弟舟车劳顿,就早些回去歇息一阵罢,对了,”末了,皇帝假装不经意道:“朕昨日才听日夜兼程赶回来与朕陈情的谢晋说,他们离开后皇弟还未启程,段公公还在路上呢,不知皇弟是如何进的京?也是快马加鞭吗?”
“是!”世子道。
“如此,”皇帝脸上笑意皆消,看向世子的双眼犀利冷厉无比,“皇婶一路辛苦了,竟然日夜不分快马回都与朕贺寿,朕甚恐。”
不是惶恐,而是恐怖。
她就像地狱中冒上来的往生鬼,知世间情,通晓万事万物,但不管她怎生厉害,她也是一个不容于这世间的鬼!
现在这世道已无可用她之地,她该去了!
此次不除尽这妖鬼,他妄为这人世间的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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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
“回来了。”
“孩儿回来了。”
宋小五回府在安福殿周遭走了一圈才坐下,一路快船快马进都,她已精疲力尽,世子回来之前,她吃了点食物打了个小盹,现眼下精神好了不少,脸上已不显疲态。
世子却是疲了,见母亲一见到他就让开臀下些许位置,他快快上前入座,脑袋自行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在船上,世子晕船,母亲疼惜他,一路抱着他身过来,惊涛骇浪也不放开他,这给了世子莫大安慰,已无比亲近他的母亲。
她为他来都,为他稳如大山,世子心中与她再无隔阂。
他所求者无非如此,就是想知道她亦能为他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用过饭了?”
“用过了,在皇后娘娘那用的。”
“她如何?”
“皇后娘娘吗?”
“对。”宋小五拆下他头上华贵的世子冠,慢声应道。
“她……见到我很高兴,知道您回来了,异常高兴,”世子赖在母亲的怀里,困顿道:“但她人不好,瘦如枯木,病病殃殃,您明日见就知晓了。”
说到这,他起身坐直了,先前的惫懒瞬息近无,“皇帝陛下让您明日进宫,说要与您叙家常,儿臣已替您答应下来了。”
“好。”宋小五点头,接过此行充当贴身侍女的若秋手中的梳子,为世子梳头,“本有此意。”
既然进了都,摊开在了众人视野当中,这一趟免不了。
“您……”世子看看她,又看了看身边充当母亲侍女的众娘子。
数位卫娘见世子朝她们望来,便朝他展颜而笑。
娘子们个高有之,矮小有之,貌美者有之,平常者有之,胖瘦亦皆有,单从外表上来看,与平常侍女毫无异处,但她们行步有风,双手粗粝,亦不是寻常女子之态。
她们身上无寻常女子身上所有的怯态,即便是见到他这个世子,神情当中也无怯懦之态,更让世子无力的是,这是他母妃特意选的,毫无伪装之意。
母妃是带着凛厉的武意来的,这行事,与世子这些年所了解的那个从不与人正面争锋的母亲截然相反。
但一想,母亲此行前来,没有父亲在,无论是俯小做低还是避而不出,该来的皆会来,世子就觉得他母亲所为乃明智之举。
就是,硬碰硬,吃亏的怕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