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变本加厉,傍晚魏喜下工回家,周有志老爱堵着魏喜,他不敢太造作,毕竟流氓罪是直接判死刑,要拉去县城公园大坝子里枪毙。
最多就是暗搓搓地动手掐掐魏喜,解解馋,把女孩那腰和手腕子掐的乌青。
周有志抖着腿,痞笑道:“喜儿姐,我们要是不走,你能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
魏喜三步并作一步,绕到周有志后方,周有志还没反应过来,膝盖窝就被猛踹一脚,被魏喜反扣手腕,跪在地上。
这还没完,手掌绊住二流子的脑勺,一手技巧性的小擒拿,周有志被魏喜拖拽,前扑在地上。
魏喜冷笑:“揍你啊。”
周有志那几个流氓兄弟扑过来,魏喜竹扒子一甩,横着从他们面门飞过去,一人脑门上挨了一竹竿。魏喜就抄着竹扒子,跟甩鞭子似的,打得这群小流氓顾得上屁股,顾不上腿,一个个跟跳大神似的躲避竹扒。
这些小流氓说得厉害,跟着周有志做混混,就是十五六岁缺少教育的孩子。
小流氓绕着院子抱头鼠窜,一个个撒腿跑出院去,这一场面把魏欣,魏友德惊傻在原地。
又怂又软的魏喜今天是吃了炮仗,点炸了吗?横得简直比兵团里的兵蛋子还要炸。
魏喜没追出去,她看向魏友德,魏友德喉头滚动,吞了吞口水。手正搭上那篮子鸡蛋,又被魏喜瞪得缩回手。
在女孩的威慑下,想偷偷摸摸缩小身影。
但几秒后,几个小流氓又折了回来,魏喜扭头,捏紧竹扒。
“还想挨揍么?”
小流氓僵直身体,一个推一个,赶紧躲在赶来的大队长身后。
何队长吼道,“都给我滚进去,一个二个的,等会找你们爸妈来评评理。”
几个小流氓打算你一言我一句率先评理,没想到魏喜却睁着水润的大眼睛,垂眉低首开了口,把这群小流氓的花噎了回去。
“何队长,你来得正好。周、周有志欺负我姐俩。”说完,魏喜还委屈咬咬唇,瞧着那群小流氓。
正从地上爬起的周有志和小流氓:“……”这女的睁眼说瞎话。
何大队长瞄向正趴在石桌上的魏欣,皱眉抿唇,再看向小流氓,双瞳爆发慑人的强光。
小流氓暗道: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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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喜看着何大队长揪走一群小流氓,可对周有志,何国强却没说几句重话,只能无奈挥挥手,让他吊儿郎当地离开。
周有志的妈是村上的妇女主任,那是个何大队长还得看几分脸色的女人。如此一来,才宠得这小泼皮在村上横行霸道。
魏喜正在和何队长诉苦的时候,魏友德就贴着墙偷偷溜走,魏喜察觉,淡淡瞥一眼,今天暂时放过他。倒是魏欣一看罪魁祸首溜走,气得是直咬牙。
不是魏友德带着周有志上他们家来闹,还没这一出事呢。
何国强看着魏欣生气的模样,正想走过去安抚几句,又忆起自己还在知青点开欢迎会,摊子是交给杨指导处理。话还没说两句,就急匆匆赶了回去。
何国强年岁不高,也就二十四五,处事有分寸,因公信力被村民推举做的大队长。等他赶到时,青年场的大坝上只剩下他们二大队队的知青了。
这群知青等着被安排住宿。他们闭拢腿,笔直地站成横排,高矮不一,抿着唇表情严肃。
只有最高的那一位稍显懒散,手还插着裤兜,嘴角噙笑。一行人中也属他的行李最多,居然提了四个箱子。一看就是城里孩子。
何国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准备带着知青先去田里瞧瞧新鲜。
五月上旬。
正是南方农田插秧苗的时节,大队上原本有任务要在五一前将秧苗插完,可由于前段时间收了枇杷树,插秧的工程暂时搁置,老乡们都在热火朝天地赚工分。
新来的知青没见过南方农田,好奇得张望,他们都来自京区,有几个还是同一学校。
望着那汗流浃背的汉子们,小个子的知青撞撞他身旁高个儿的肩,“哥,咱老爷子对咱可真下狠手啊。我们哥俩还有机会回城不?”
高个儿没理这小个子,他正忙着搭讪文工团出来的妹子。妹子被他逗得垂下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
顾焕兴长相出众,捋着袖子,手臂被层薄薄的肌肉覆盖住,因提重物,青筋起伏。汗水不停从喉头滚动滴落,周围一群人都是扎高领子,唯独他散开三颗扣子,露出晒得红彤彤的锁骨。
他垂下头,说了句甚么,妹子红了脸。
小个子向天翻白眼。这见色忘友,该去站黑板的流氓分子……
顾焕兴不是他亲哥,是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兄弟伙。他家庭好,父亲是京区司局级干部,母亲是国营饭店的大师傅,餐厅经理都得哄着来那种。
哥哥从小便是大院子弟的领头羊,早些年在京郊工地做知青。近些年当了兵,一家人的日子都可以说过得红红火火。
他是不用来下乡的,就算插队也可以插在离京区不远的地方,不用来这穷山沟沟。
可顾老爷子就是见不惯顾母这宠上天的宝贝儿子,整天跟一群靠假病扎根城市的“老泡儿”逗闷玩乐,还瞎搞劳什子地下文学社。
于是,顾焕兴就下放到收粮沟,磨练心性。
这不军子也是被顾焕兴给害的,军子爹一听顾焕兴插了队,一咬牙,硬是把两人弄在一块。
大路换到小路,一行人彻底走上田坎。
何国强向知青们介绍,这是他们明天要熟悉的土地,往后几天,都要在这里赚工分干活。
军子随意一瞥,就瞥到一抹亮丽的景色。
上午那位穿蓝布戴斗笠的漂亮女娃就弯着腰在他们面前插秧子。军子赶紧拉拉顾焕兴的衣袖,献宝小声说:“哥,快看。今上午那大美妞儿。”
顾焕兴甩开军子,“什么?”
军子不敢说话,人就在他们眼前,多半是听到了。现直起腰肢,一竹篾斗笠下,奶白的皮肤,嘴唇红艳艳。
顾焕兴瞧了眼,脸盘子都看不清,“就这?也叫美妞?”
魏喜扶着帽檐,冷冷抬眼,蓦地,眼尾上扬,冲顾焕兴挑唇一笑。
第3章
电光石火间,顾焕兴脑门给噼里啪啦炸了。
心在砰砰跳。
顾焕兴这才瞧清楚魏喜的长相,晒粉的面颊,凤眼水波潋滟,一挑眉,寻衅又美艳,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妖艳。
他甩甩脑袋,把那股鸡皮疙瘩收起来。
“同志,你瞪我干嘛?”他故意问。
魏喜垂下眼,冷声道:“让开,挡我拿秧苗了。”
顾焕兴没察觉到他脚后跟立着竹篮子,正想让开魏喜,这一脚晃过去,秧苗就被他那四只大箱子撞到田坎里。散落的秧苗,还被顾焕兴踩了一脚。
这可糟糕。
军子和顾焕兴拉开距离,他还想跟美妞同志建立深厚的友谊。
大夏天里,顾焕兴忽然嗅到一股寒气。是从眼前的女同志身上散发出来。
乍一看,同志面若冰霜。
顾焕兴哑着嗓子,在想要不要跟这位女同志道声对不起。
很快,顾焕兴明白不用了。
魏喜光着脚丫,从田坎里踏了出来,湿润润的手拨开顾焕兴的手臂,躬身去捡秧苗和竹篮。
身负重物的顾焕兴没稳住身形,在这只能挪下两只脚的田坎上,往后一仰,幸好军子手快扶了他一把。
要不然得摔个倒栽葱在地上。
啧,美妞还真是够飒。
顾焕兴甩甩臂膀,正要跟魏喜讲理,见那抿着的红唇,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还有那双□□的脚踝。
他吞吞口水。
算了吧,做男人不跟妞儿讲理。妞儿都是不讲理,得宠着来。
那边的何国强一唤,顾焕兴提着箱子和军子慢摇慢摇,跟大少爷似的走了过去。
魏喜抬着帽檐,上下瞥男人背影几眼。想起魏欣说的家里得再找个知青搭伙,收点粮票,要不然三人的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
离去的两位知青手腕上都有块表。
是可以宰的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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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从小田坎走上黄土大路,情绪都不佳。因为队上的知青听说晚上要住在猪棚睡觉。
哪怕副队长解释一番,猪棚是之前喂过猪的棚子,改良成能睡十几人的大通铺。他们二大队没建知青宿舍,新老知青全混在一团睡大棚,条件艰苦是艰苦,可好歹是干净地方。
知青们情绪仍然不佳,住的地方不舒坦,谁的心里能好受。
为此大队长特意弄了点好东西宽慰下乡的同志们,每年他们招待新来的知青,均是每家每户凑点粮票,肉票,贡献点米面蔬菜,搞得比村里过年还丰盛。
猪肉炖粉条,土豆烧牛肉,烧了十几条田里捉的黄鳝和“鬼脸”,还带了几瓶酒,比起其他村的知青欢迎会,算是顶顶好的。
趁着这股欢庆劲儿,何建国赶紧说了另一消息。他们这村子是不给知青包伙食,知青领了米面粮票,得去找老乡搭灶。
搭伙吃饭可不是件容易事,知青们都忙着脸犯难。
不过顾焕兴不管。
他在期待老乡们口中说的炸“鬼脸”,等上了桌才知道是螃蟹,他对这些食物是没太多兴趣。有个国营饭店做厨子的妈,自己还会秀上两手,吃着农民老乡大锅烧出的饭菜。
别提味道有多淡出鸟。
他兴致缺缺,没尝几口菜,下肚的全是村民酿的山楂果酒,顾焕兴喝得别提有多欢喜,一杯接着一杯。
军子烂着一张脸,阻止道:“哥,咱还是别喝了吧。”
“我不。”顾焕兴不耐烦皱眉,“甜的,度数又不高。”
说完,又饮下一杯。军子一抹脸,心叫今晚要糟糕。
给顾焕兴灌酒的副队长醺着脸,一笑,竖起大拇指夸,“老乡的酒是烹香,小娃娃不懂,后劲足。”
顾焕兴点头,“比我哥从黑龙江带回来的北大荒还香。”北大荒一饮下,舌头得辣麻了,胃里愣是烧得慌。
这山楂果酒一饮下,嘴巴里全是酸甜味,好喝得很。
军子冷漠着脸,等着给顾焕兴收尸。
没灌两杯,顾焕兴醉了。
他的脸烧得通红,之前还略带邪气反叛的脸,微微勾唇,噙着笑,带着股挑衅的坏。可现在,一张脸乖乖顺顺,睁着桃花大眼,愣着眼珠子,手抚着膝盖,背挺得笔直坐好。
宛如一只温顺被驯服的幼犬。你摊开手心叫握手,他肯定会伸爪子的那种。
亏他模样太俊朗,不然肯定引人发笑。
军子叹口气。顾家人是大院里出了名的三杯倒,喝了酒,全得变样。
军子之前不信,直到看见威风凛凛的顾大局长在院子内啃自行车轮胎,谁拉跟谁急,还啃得香喷喷的,嚷嚷说,“我婆娘做的饼忒有嚼劲儿,咬都咬不动。”
顾大局长还匀出块地方,让军子爸一块尝尝他老婆做的甜面饼子。
此后,一个胡同的人都知道,灌顾家人酒的都是傻帽。
顾焕兴忽然笑嘻嘻凑过来。
军子疑惑,顾焕兴问:“军子,哥对你好不好?”
“还成。”军子怕得很。
“你老实回答哥的问题。”顾焕兴皱着眉,严肃起来跟他那入伍做连长的哥哥有得一拼。
军子警惕,“您说嘞。”
刹那,顾焕兴背着手,扭扭身子蹭了过来,笑出八颗白牙,“你就说哥是不是院里第一俊俏?”
军子冷漠脸,差点没忍住一扇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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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焕兴喝醉了,军子认为知青欢迎会不宜久留。他跟几位同学打了声招呼,又跟何建国道别,扶着顾焕兴先回宿舍。
不,是猪大棚。
夜间,二大队的稻田里还有农户趁着月光,打着煤油灯在插秧子。
某些老乡手脚泡了一天,泛起白皱皮,冷水浸骨,风湿症犯了,疼得慌。他们也要为那几个工分强忍做下来。
毕竟这两天努力一下,也能赚个十二三工分,日值能达到一块钱。这生产队的日值是多少,就意味着农民一天收入有多少。
魏喜还在田里忙活,下午周有志上魏家闹腾,耽搁的时间只能晚上来补。某些家里带娃的老乡比她们三姐妹还拼搏,插秧插到凌晨两点钟。反正煤油灯钱是队上一起出。
魏喜刚插完最后一块田,直起酸酸涨涨的腰。
刚一回头,田坎上蹲着的黑影吓她一跳。
魏喜的吓一跳和常人不同,只让魏喜瞳孔微缩,忡愣一下。
她竟然没有发现这人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黑影正冲她傻兮兮地笑。
魏喜提着煤油灯照亮,烛火透过玻璃罩,闪烁在那人脸上。眉目嶙峋,没有下午所见的桀骜,他托着面庞,眨眨眼,咧着八颗牙齿,直勾勾盯着魏喜。
神奇地,魏喜放佛看见一只幼犬大尾巴在摇。
见魏喜回眸,他的桃花眼像绽放似的含笑,他垂下头去,竟能看出几分羞赧的柔情绵绵。
“你真好看。比我长得都俊欸。”
魏喜:“……”醉鬼,还是下午那戴表的知识青年。
空气飘来馥郁的果酒甜香,熏得人要醉倒在稻花田般。
魏喜没理会他,趿上草鞋,脚踩田坎,她要去另一块田招呼魏欣大姐。
没走几步,后面就有一清俊的少年声音在唤:“我的哥,可找到你嘞。就撒泡尿的时间,你都能给我整没影,贼讨厌。”
“田有甚么好看,那里有甚么?”
“你别笑,你笑我瘆得慌。”
“快起来啊,扶你都不起来。”
顾焕兴忽然说:“脚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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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喜来到她姐的田,拎着空篮子的大婶说:“喜姐啊,你姐走了,你本家嫂子生娃,接生婆让你姐去给她帮忙。”
魏喜颔首表示知道。
本家是村里同姓魏的农户人家,没有血缘关系,但可以胡乱认个亲戚叫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