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楚意轻敲着马车上的小几,“有话就直说。”
贺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九王爷的惨状心有戚戚然罢了。”
他拉过楚意的双手,严肃又郑重,“长公主以后若是生气了,脖子以下想怎么来都行,可千千万万不要打我的脸。”
楚意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凉凉道:“脖子以下怎么来都行,也就是说阉了你也可以?”
贺离:“那不行!”命根子也是很重要的!他还得给他家长公主殿下性福啊!
楚意上下打量着他,很是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那到底是脸重要呢,还是下面更重要呢?”
贺离有些犹豫,眸中满是纠结,冥思苦想好半晌才开口道:“脸吧……”
楚意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呢?”对于男人来说那玩意不都很重要的吗?
贺离托着下巴,回道:“所有男人都有下面,但不是所有男人都有像本公子这样好看的脸。”多了的不稀奇,少了的才稀罕,嘻嘻……他真聪明。
楚意:“……”这回答厉害了我的哥。
第128章 公主(完)
楚意一直都知道贺离很爱他那张脸, 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丧心病狂, 连男人的那玩意儿都能舍弃的地步。
她看着,只觉一言难尽, “……你开心就好。”
贺离冲着她冁然一笑,倒是没再说出什么奇葩的话来。马车进入宫城, 两人先去了长信殿, 正巧赶上小皇帝下朝,赵荣端着威仪说了不少话,明里暗里要贺离千万不要学周继言那个不长眼睛的东西, 一直到口干舌燥才放人离开。
贵太妃那里按例拜见不必多提, 两人转回府上,路上无意间碰见了魏国公夫人带着已经正式更名为魏莲舒的立夏在珍宝阁置办首饰, 母女俩念及当初恩情,谢了又谢,道是过几日公主府上得了空一定上门拜访。
楚意掀着车帘微笑着对站在外面的国公夫人颔首,又转看了一眼精神样貌大变样的立夏, 多年卑苦,她也总算是回到了人生正途。
…………
最近京都出了一件大事,往昔名动京城的玉春楼头牌莲漪正式下了艺台子, 坐红床软枕接客。
正如暗香所言, 莲漪干不来那些煮饭洗衣擦地烧火的活儿, 她找了不少曾经对她颇有好感的男人寻求帮助,却没想到往日那些个甜言蜜语随口就来的男人个个都对她避之三舍。她甚至还曾冒着风险到长公主府给阮风递过信儿,可惜叫府上的人拦下转头就送到了楚意的书案上。
一直没有得到阮风的消息, 老鸨芳妈妈又逼得紧,她也没有其他出路,挣扎了几日还是选择了接客这一条路,在她看来,至少这样不用干什么粗活儿。
她脸上的伤一好,玉春楼就把她的牌子挂了出来,她身段绝佳容貌更好,热度隐隐可与暗香比肩。
“姐姐,你瞧她那张狂样。”穿着淡粉色抹胸长裙的女子翻了个白眼。
暗香摇着扇子停下正哼着的曲子,笑看着反手扇了小丫头一巴掌的莲漪,道:“你管她做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的。”
有句话说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们这些欢场女子也都是一时得意罢了,谁也别看不起谁吧,攒够了银钱赎了身,去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完下半辈子才是正经事。
莲漪再一次成为京都圈子里的红人,暗香和她一个卖艺一个卖身,俨然成了玉春楼的两块活招牌,日日笙歌夜夜红烛。
长公主府里的阮风每天累的不行,稍稍得了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家,想他的父亲母亲,想他的几位长兄弟妹,有时候也会想起莲漪。如果他没有鬼迷心窍听她的话,他现在还是阮家的公子,还是清儒之后。而不是现在吃着水粥噎着干冷的馒头,被管事嬷嬷甩着条子,像条狗一样从早到晚都不得停歇,过的甚至连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
远处聚了不少人,四周侍婢离的稍远垂目低首,穿着檀色宫装的女子坐在湖边的矮凳上垂钓,身边靛青色大氅的男人正挥着折扇给她扇风,时不时凑到她耳边说些什么,隐隐能听见些许笑声。
阮风怀着羡慕和嫉妒走了过去。
“什么人!”周边的侍婢将他拦下,打量间厉声道:“退下。”
那侍婢的眼眸中满含嫌弃,阮风不知道怎么的就涌出了一股怨气,猛地将人推开一瘸一拐地跑到了前面。
楚意和贺离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挑了挑眉,“阮风?你来干什么?”
阮风急急地走了两步扑通一声绊倒在地上,他仰看着她满腹怨气,“还请长公主殿下放我离开!”
楚意呀了一声,不解道:“昔日九皇叔特意告诉本宫,你一心要到我公主府来,甚至不惜和家中亲长闹翻,我不过是遂了你愿叫你留着府中,你怎的又一心想要离开呢?”
阮风紧咬着牙关,“我受够了!放我离开!”
楚意扶着贺离的手笑看他良久,就在他放弃的时候,点头道了一声好,“既然你想走那就走吧,左右你如今这副样子留在我公主府也实在是有碍观瞻。”她握着帕子点了点唇角,微抬了下巴,“来人,让他滚吧。”
本来就没有抱任何希望的阮风久久回不了神,直到有小厮架着他把人拖了出去丢在大门外头的石阶下,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外头的阳光似乎都比里头的要来的刺眼,两年了整整两年了,他从未能踏出长公主府一步,今天他终于出来了!!
阮风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不久前他伤了腿,没能及时医治留下了跛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说,甚至脚底还有发疼。这两年他没少受府中下人的白眼,路人的嫌弃眼神丝毫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顺着长街从这头走到那头,用了好几个时辰才费力到了阮府门前。
看着熟悉的大门牌匾,他一时泪流满面,压抑着哭腔用力地拍了拍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她半探出头见门前的人狼狈不堪不由面露警惕,问道:“你找谁?”
阮风双唇哆嗦,“我、我是阮风。”
那姑娘皱着眉头,“阮风又是谁?找亲戚吗?可我们家没有人姓阮的。刚刚搬走的那一家子倒是阮姓,如今这府上主家姓王,你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关门了。”
“搬走了?他们搬去哪儿了?!”阮风如遭雷击,用力地撑着门大声吼道。
那姑娘被吓了一跳,“谁知道他们搬去哪儿了?走了都好几天,凶什么凶啊!”她翻了个白眼砰的将门关上。
阮风滑坐在门前良久,又是怨又是怒,所谓的父母亲长这两年对他不闻不问不说,如今居然还一走了之,他们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么个儿子?!
他心中怨愤难平全然忘记了当时为了莲漪的计划自己是如何叛离家门的,分明是他先放弃了父母双亲,又有什么资格反过来怨怼?
阮风在宅门外一直坐到了日暮时分才慢吞吞地朝着西城的方向去。
玉芽按照吩咐叫人时刻关注着阮风的动向,她帮着楚意拆卸朱钗,“殿下,阮风去找莲漪了。”
楚意笑眯眯地轻嗯了一声,“然后呢,他见到她了?”
“怎么可能?他那副样子玉春楼的入门费都给不起,哪里见得到风月场上一枝花。”玉芽握着玉梳顺了顺手上的长发,“不过……”
“不过什么?”
“阮风他在玉春楼后厨找了个活儿干,也不要工钱,说是就要口饭吃要个住的地方,玉春楼的芳妈妈最喜欢贪便宜,有免费的活计不要白不要,就应了他。”
楚意弯了弯唇,“挺好的,这样就能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儿了。”
阮风确实见到了莲漪,就在他在玉春楼开始工作的第三天晚上,楼上要水沐浴,他拎着一木桶热水进去,她披着丹红色的薄纱露出的肩胄胸口满是红痕,半依偎在一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身上,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她烦躁扯掉轻纱,“水好了没有?过一会儿还有客人呢!”
打死阮风都没想到莲漪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艳俗无味,全然不是往昔艳而不俗,妖而不媚的样子。
“莲漪……”阮风手中的木桶砸落在地上,叫了一声。
莲漪盯着他看了许久,皱眉道:“你是新来的?水弄好了就出去,别来烦我。”
“我、我是阮风啊。”
莲漪先是一愣,思索了半天才嗤笑一声,“阮风?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阮风就要开口倾诉他这些年受的苦,莲漪却是没那个心情听他瞎逼逼,等一会儿要来的是小侯爷,她可忙着呢,“行了,我没工夫听你说话,滚出去!以后也别来烦我,看见你这样子我饭都得少吃半碗。”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是因为谁?!”
“你不会想说是因为我吧?”莲漪嫌恶地瞪着他,“什么都往女人身上推,你可真是个男人。”
阮风被莲漪的神态言语气的说不出话,两人正式闹掰。莲漪隔三差五地就刁难阮风,叫他在玉春楼的日子也是相当难过,又有暗香在旁边挑拨煽风点火,他二人的关系急剧恶化。
仇怨累积了一个月,在深秋的某一天,阮风彻底爆发,扯着莲漪从三楼跳了下去,他当场死亡,莲漪倒是留了几口气,只不过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也含恨而终。
这两个罪魁祸首死了,赵重原在九王妃的磋磨下过日子,楚意又将原主手中剩下的大半暗中势力过交到了赵荣身上,平日里是越发的清闲,日常就靠着听八卦看戏逗贺离打发时间。
贺离也是个无事一族,靠着他几个哥们给他送来的分红又置办投资了不少产业,年前买下了个山头种了一片水果林,还在上头建了一座宅子,一年四季过去都有新鲜水果吃。
两个小孩儿最喜欢往那儿跑,他们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去一趟。
又是一年深秋,凉风弄人,树上枝叶也随着飒飒作响,贺离立在树上低眸看着下头憋红了脸跳脚的小姑娘,摘了一个柿子笑道 :“真可怜,吃不到吃不到。”
小姑娘气的一脚踹在树上,无奈她人小力弱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委屈道:“爹爹就会欺负人!”
贺离,“你就会哭鼻子。”
小姑娘瞪着他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自家娘亲怀里,抽噎道:“女儿心里好难受啊,娘亲,他怎么那么坏呢!”
楚意抽了抽嘴角,哪怕知道这小家伙是在装哭还是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别理他,哭花了脸都不漂亮了,不是正如了你爹的意。”
小姑娘一听立马收住了哭声,从侍女那儿掏出了小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是漂亮的。”
楚意无语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跟你爹一个德性。”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远了找她哥哥玩,楚意坐在石凳上撑着头远望夕阳西下,听着贺离在树上东扯西扯的说话。
岁月静好。
楚意在这个世界待了一甲子,她死的时候贺离就躺在旁边握着她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贺离也再没醒过来。
第129章 莲女(一)
山顶上又刮起了风, 琉璃树的花瓣落了一地, 楚意坐在上头晃着腿,眯着眼睛望着远处乘云而来的人。比起上次这位蓬莱公主看起来越发的气势十足了。
“你叫我来是又有什么事?”寻九停落在青石边直奔正题。
楚意一跃而下坐在青石上, 看着手心的碧石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寻九挑了挑眉, “看来是已经发现了啊。”她撩了撩裙摆盘膝坐在楚意身边,“这碧石确实是我的东西, 神帝陛下送我蓬莱一座北山孤岛,以此交换叫我把它送给你,我就送过来了。”
楚意想起初见时寻九坐在树下哭哭啼啼的样子, 轻哼了一声, “戏演的不错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有多伤心呢。”比如她, 那时还真就信了, 还给她出主意来着。
寻九摇头辩解道:“也不全是演的, 总归当时心里头确实不顺的很, 哭几声儿就当做是发泄了。”
“所以容珉为什么要你把碧石送过来?”楚意沉声问道。
寻九笑眯眯指了指崖边立着的人, 道:“你问我不如问他自己吧。”说完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地。
楚意坐着没有动, 她才刚刚从碧石里出来,心里头难免残留着情爱, 看着容珉的时候心情异常复杂。
容珉缓步走近摘了一朵琉璃花塞进嘴里, 他立在花树下四周隐有星华, 她坐在青石上,低垂着头玩弄着腰间的碧色襳褵,他看着她一言不发, 四周安静的似乎空气都沉寂了下来,青雀察觉到氛围有些奇怪,扑腾着翅膀和一只路过的仙鹤打招呼。
“你何苦这样呢?”楚意叹了一口气。
容珉张开手递了一朵琉璃花给她,眉眼染笑,“不苦。”
楚意瞧着他的模样莫名有些难受,她没有接花而是缓缓站起身来,仗着青石的高度,垂着眼眸长睫轻颤,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渗入肌肤微带着暖意。
“很快我的心就不会喜欢你了。”
她的心没有温度没有血液,就像琉璃树一样千年如一日的冷寂,她自己温暖不了,别人也一样。
容珉久久地凝视着她的心口,树下琉璃花细细碎碎的星华打落在素白的衣袍上,直到天际有鸾凤鸣叫他才微微仰了头。
他的眼睛比晚间的辰星还要好看,比北山万千花林还要来的动人。
他抿着唇轻笑,“没关系,我会帮你换一颗心。”
一颗可以爱自己,也可以爱别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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