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乌黑的眼眸将摊子上的所有糕点糖果都仔细扫了一遍,有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酥蜜条,只觉得哪一种都好吃,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老婆婆见慕容紫英披着华贵的锦缎斗篷,精致白嫩的小脸蛋裹在风帽里,越发显得粉妆玉琢,比那画上的童子还好看,不禁心下赞叹,忙笑道:“这是姑娘的弟弟吧?
小公子生得可真俊,要不来点儿千层糕?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十里八乡都知道,蒸笼里现蒸的,趁热吃最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保管您吃了还想吃。”
慕容紫英素来极嗜甜食,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这话便有些忍不住,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俞青。
俞青见状不禁失笑,想了想道:“那就麻烦老人家给捡两块千层糕,再将这些蜜饯糖果每样都来点儿,另外再来一个飞龙的糖画儿。”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生意,老夫妻俩十分高兴,忙应承下来,老大爷当即拿起漏勺做糖画,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用勺子舀出熬好的糖稀,快速地在木板上作画。
慕容紫英还从未见过现场作画,顿时看得目不转睛。
老大爷的动作迅速,糖画儿很快便做好了,晶莹剔透,十分精致。
老婆婆则在一旁麻利的称糕点糖果,不过片刻便打包好,用细绳绑好,足有一大包。
又打开笼屉捡了几块热腾腾的千层糕,用干净的油纸包好了,一并递给了俞青,“姑娘您收好,一共是九十八文。”
俞青接过油纸包,掏出铜板付了钱,将热气腾腾的千层糕举到小家伙眼前,“喏,给。”
慕容紫英眼睛一亮,粉嫩如白玉的小胖手伸出来接过,却并没有吃,轻轻拉了拉俞青的衣襟,示意她俯身。
俞青一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蹲下身来。
慕容紫英抿着小嘴,将捧在手里的糖糕递到俞青唇边,“阿青也吃。”
俞青这才明白过来,心下一暖,小紫英郑重其事的模样实在可爱,就着小手咬了一口,紫英这才将糖糕塞进嘴里,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丝丝甜味不由得让小家伙愉悦的眯起双眸,真好吃。
之后两人又逛了好几个糖果铺子,买到的甜食足足装了一大袋。
慕容紫英抓着俞青的手,嘴里嚼着一颗香煎梅子,颊边鼓起了一个小包,右手小拳头里攥着糖画儿,只觉心满意足。
二人尽兴而归,俞青自己并不喜欢甜食,又是个宠孩子的主儿,那个装糕点糖果的袋子给了紫英自己收着。
谁知乐极生悲,谁也没想到,日后风姿绰约,万人景仰的剑仙紫胤真人也不能免俗的经历过一段无法言说的黑历史:换牙。
因为紫英喜欢甜食,俞青每次下山都会带些糕点糖果回来。
然而慕容紫英虽然懂事,但毕竟还是个小豆丁,对于最爱的甜食,实在没有多少自控力。
这个年纪的孩子处于换牙期,吃多了甜食的几颗牙齿已经被蛀空了,一不小心,门牙掉了。
看着眼前捂着嘴不肯松手的小家伙,再看看空了一大半的糖果袋子,俞青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短短几天就吃了一大半,怪不得会蛀牙,零食没收,以后再也不许吃了。”
慕容紫英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眶霎时间红了。
见小家伙泪光盈然,俞青心下也十分不忍,只是到底狠下心收了。
“张开嘴让我看看。”
紫英小脸胀得通红,捂着嘴摇头。
俞青无奈,柔声劝道:“只是检查一下而已,你这个年纪换牙本来就是正常的事,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好说歹说,紫英才放下手,不情不愿张开了嘴巴。
俞青细心检查了一番,发现左边门牙掉了一颗,另外一颗也摇摇欲坠,右边的几颗槽牙也蛀空了大半。
右边牙腔红肿的厉害,原本白嫩嫩的脸颊也高高肿了起来,看着十分可怜。
俞青轻轻一触,只觉手下滚烫,再摸一下额头,发现也滚烫的厉害,不禁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疼不疼?”
人在生病之时最为脆弱,慕容紫英再怎么沉稳懂事也只是个孩子,听到这温柔怜惜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眨了眨湿润的长睫,委屈道:“好疼…..”
看着小家伙泪眼汪汪,脸颊红肿,俞青心疼的要命,心下也十分懊悔,早知道不买那么多甜食了,只是现在说这个已经为时过晚,当务之急是赶紧治疗。
当下也顾不得生气,安抚了小家伙一通,便急忙跑去了后山,找到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草药,熬好了端给他吃。
闻到药汤浓郁苦涩的味道,慕容紫英五官顿时皱在了一起,紧紧抿住了嘴巴,不肯张口。
俞青心下一软,摸摸小家伙脑袋,将药汤吹凉,送到他嘴边,柔声哄劝道:“紫英乖,赶紧把药吃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苦,不吃!”说话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桌上的糖果袋子。
俞青无视了他的请求,坚决摇头,“几颗牙都已经蛀空了,再吃你的牙就要掉光了,不能吃了。”
哄了半天,紫英才皱着脸张开了嘴,将药汤喝完了。
俞青又拿了药膏在红肿的腮帮处涂上,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才将小家伙送回了榻上休息。
掖好被子,摸了摸额头,发觉热度已经渐渐退下来了,俞青这才松了口气,“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慕容紫英轻轻嗯了一声,伸出小手抓着俞青的手指,安心的闭上了眼眸。
第170章 天墉城(三)
一晃六年过去, 慕容紫英已经十三岁了, 身形也抽了条, 拔高了一大截, 从胖乎乎的小面团儿变成了清冷俊秀的小少年。
这些年来慕容紫英每天的生活习惯基本上固定了,晨起练剑,随后便跟着师公学习铸剑之术,闲暇时随俞青到后山的秘密小厨房改善伙食。
他已学会了御剑, 每个月也都会抽空下山一两次,探望父母。
山上修行的日子虽然清苦,他却已经心满意足,可以跟随师公学习铸剑, 还可以时常与双亲相聚, 身边还有亦师亦友的剑灵俞青。
俞青的记忆依旧没有找回, 不过她也看开了,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心下已决定顺其自然, 不再强求。
他们以为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却没有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
宗炼长老重病不愈, 眼看着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慕容紫英、与虚冶等宗炼一脉的嫡传弟子到处搜寻天才地宝, 仙草灵丹,然而并没有多少作用,宗炼长老的病势依越来越沉重。
慕容紫英每日在老人床前侍奉汤药,寸步不离,不敢稍歇。
即便是修仙之人, 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不过短短数日,慕容紫英便憔悴了许多。
俞青看在眼里,心下十分担忧,却也无能为力。
她在琼华派多年,对门派中的一些秘史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据说十九年前琼华派与妖界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全派弟子死伤过半,前任掌门不幸战死,宗炼长老也在那一次的妖界大战中身负重伤。
宗炼长老旧伤本就未愈,这些年来又不知为何一直耗费心力钻研新的铸剑之法,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熬了这十几年,如今已是灯尽油枯。
俞青也暗暗给宗炼长老探过脉,体内生机已经断绝,任是神仙也回天乏术,吃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而自从半年前慕容承夫妻去世,慕容紫英的性子便沉静了许多,如今眼看着宗炼长老大限将至,越发沉默寡言了。
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棂,带着暖意直直地照射在床榻前的少年身上。
俊秀脸庞上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片刻后缓缓睁开,露出一双仿佛被山涧清泉洗过的明亮双眸。
慕容紫英替宗炼长老掖好了被角,望着老人干瘦的脸庞,心情越发沉重。
他知道师公身上有旧伤,之前也有好几次旧伤复发,但这一次的病势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不过短短数日,这位往日满头白发却仍是精神矍铄,如山岳般高大威猛的老人就彻底消瘦了下去,变得虚弱无力,如今连说话都困难。
最近的一两日中,老人的神智已不甚清醒,恍惚之间已分不清睡梦与现实,总是念叨着过去的人和事。
虽然不愿去想,但慕容紫英心中明白,师公这是寿限已至了。
良久,宗炼长老渐渐醒来,虚冶等人也带了熬好的药汤过来。
慕容紫英起身让开,虚冶将药汤小心吹凉了,一勺一勺服侍老人服下。
这药是众弟子各处搜罗的灵药熬制的,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多少可以蕴养枯竭的五脏六腑,支撑些时日。
宗炼长老吃完药,精神稍好了些,叫弟子们扶他坐了起来,虚弱道:“把窗户支起来,让我看看外头的景致。”
慕容紫英将槅扇支起,温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跃进来,清风也带来了淡淡花香,将一室的苦涩吹散。
宗炼长老望着窗外青翠的山峦,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渐渐温柔,喃喃自语道:“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我们……”
虚冶等人对视一眼,都是满头雾水。
慕容紫英走上前,轻声道:“师公您说什么?”
宗炼长老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没什么。”
环视了房中的弟子们一眼,无力地摆了摆手,虚弱道:“你们都下去吧,紫英留下。”
虚冶等人抬头看了眼慕容紫英,掩下了眼中各异的神色,低声应了一声“是”,便恭恭敬敬退出去了。
慕容紫英心下微有些疑惑,却依旧面无表情,走到床榻边,给宗炼长老整理了一下背后的枕头,轻声道:“师公您有何吩咐?”
宗炼长老紧紧握住慕容紫英的手,“紫英,师公已时日无多,唯有一事无法释怀,日后你若见到你玄霄师叔,必要恭敬相待。不管他有任何差遣,不问任何原由,你也要为他达成。”
慕容紫英闻言一愣,“玄霄?是本门玄字辈的师叔吗?怎的弟子从未听说过?”
宗炼长老微微摇头,“不必多问,日后你自会明白,记住我说的话便是。”
慕容紫英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再多问,郑重道:“弟子记住了,师公您放心。”
宗炼长老欣慰一笑,咳嗽了几声,指着窗前桌案上的寒月冰魄剑匣道:“师公没什么好东西留给你,这是我早年铸的剑匣,今日便传给你了,日后你看到它也就如同看到我一样。
里面还有一本手札,是我多年来的铸剑心得,你日后可多加研习。”
慕容紫英闻言一震,“师公……”
再怎么内敛沉稳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听了这仿佛交代遗言的话险些流下泪来。
见他眼眶都有些红了,宗炼长老摇了摇头,“傻孩子,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有什么可悲伤的?你是修道之人,怎的还看不透?作此小儿女之态?日后如何修行?!”
不愿老人再为自己担忧,慕容紫英勉强忍住心中悲痛,低声道:“弟子知错。”
宗炼长老看着眼前如翠竹般挺拔俊秀的少年,深深叹息一声,自己大限将至,再没有机会看着这孩子了。
想到小徒孙日后孤零零一个人,无人护持,宗炼长老实在放心不下,微一犹豫,道:“紫英,一直跟着你的那位高人可在?”
老人的声音衰弱疲惫,然而落在慕容紫英耳中却不啻天雷。
慕容紫英猛然抬起头,“师公您……”
他万万没想到宗炼长老竟会知道俞青的存在。
宗炼长老见他这般神色,微微一笑,“师公虽然修为有限,但又不是瞎子,你这些年来时常下山,难到我就没有察觉?
何况你修为进益如此之快,心法路数虽还是琼华门下,却高明了许多。
你自幼天资聪颖,但以你如今的修为与阅历,却还没有这等天分,能从琼华的基本心法上,创出如此精妙绝伦的修炼心法来。
也只有修为高绝的宗师级人物,才会有这般奇才。”
慕容紫英闻言心神越发混乱,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师公是他最亲近的人,但阿青也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亦师亦友,何况他也答应过,不把阿青的事说出去。
短暂的惊慌之后,他渐渐冷静下来,砰地一声就跪在了床榻前,“弟子确实有所隐瞒,但对本门绝无叛逆之心!”
宗炼长老见状不禁有些无奈,“你这孩子,这般紧张作甚?师公又没有怪你什么,不过是心中好奇,想见见那位高人一面罢了。”
慕容紫英心下微松了口气,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正踌躇之间,忽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紫英,既然长老已经知道了,也不必隐瞒了,如实相告便是。”
慕容紫英蓦然抬头,却见俞青已经显出了身形,眼中闪过一丝紧张,“阿青!”
俞青冲他摇了摇头,“无妨。”
宗炼长老要对她不利的话早就动手了,根本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说破。
何况以她现在的修为,琼华派中也没什么人伤得了她。
宗炼长老看着蓦然出现在床榻前姿容绝俗的素衣女子,不禁咳嗽了几声,虚弱道:“原来姑娘就是这些年陪在紫英身边的那位高人。”
俞青肃身行了一礼,“剑灵俞青见过宗炼长老。”
饶是宗炼长老心下早已有所猜测,此时还是没忍住,眼中渐渐显出奇异的亮光来,“竟真的是剑灵!”
慕容紫英屏息静气,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在老人的床边,低声道:“不是弟子有意隐瞒,只是阿青的身份特殊,有许多不便,一旦公之于众只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况且弟子也曾许诺保守这个秘密,才一直瞒着师公。”
说罢将那次在剑阁中如何遇上俞青,之后俞青又如何教导他修行之事一一说了。
待前因后果说完,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宗炼长老听完,微微皱眉道:“俞青姑娘竟毫无记忆?”
俞青点了点头,“我自醒来后便对过往的经历全无印象,这些年也一直在想办法恢复记忆,只是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