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锋近在咫尺,眉梢尽是迫人的寒意,肇其吓得脸色苍惨白,却又不肯示弱,勉强镇定心神,色厉内荏道:“败就败了,你待如何?难不成也想把我杀了?!”
百里屠苏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我已说过,肇临之死与我无关,休要再言之凿凿!”
说罢收剑回鞘,“技不如人,还不滚?!”
肇其一僵,随即回过神,顿时又羞又恼,脸色涨得通红,“你神气什么?!你不过是运气好,有个厉害师父教你!若是大师兄在,看你怎么嚣张!“
说话时忍不住悄悄动了动被震麻的右手,只觉虎口隐隐作痛,心下不禁暗恨,真是失策,原以为百里屠苏修为有限,没想到这混账这么强横……
百里屠苏冷冷扫了他一眼,“我无意与你们纠缠,都给我滚回昆仑山!”
对上那道冰冷的目光,肇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得忍痛咬牙爬起身。
律义忙上前扶他起来,两人踉跄站好,见芙蕖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禁有些不满:“芙蕖师姐,你方才为何不出手?!我们本可赢过百里屠苏的!”
芙蕖俏脸气的通红,狠狠横了两人一眼:“闭嘴!我才不会对师兄挥剑相向!”
见芙蕖动了真怒,两人不敢再说什么,悻悻的退去了一边。
芙蕖转向百里屠苏,咬了咬唇:“师兄……你真的不和我回去吗?”
百里屠苏依旧摇头:“要事在身,我不会回去,师妹不必再劝。”
说完背转身去。
芙蕖见状便知他心意已决,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劝,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师妹也不再相强,师兄你多保重,把重要的事办完,就回山上来。”
最后看了眼众人,芙蕖转身离开,“我们回去。”
众弟子默默跟上,律义与肇其却十分不甘愿,“师姐!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百里屠苏,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芙蕖俏脸一沉:“多说什么!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姐,现在就跟我回去!”
律义:……
肇其看着面色冷淡的百里屠苏,揉了揉犹自闷痛的胸口,恨恨收回目光:“今日便罢,待大师兄来收拾你!”
律义连声附和,“就是,等执剑长老出关,有你受的!不肖弟子!”
百里屠苏闻言面色当即一沉,长剑出鞘,“有胆再说一遍!”
森冷的剑气直逼面门,肇其面色一白,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
芙蕖冷着脸扫了他一眼:“还不快走!”
随着天墉城众弟子的离开,山林重新恢复了宁静。
方兰生跑到百里屠苏跟前,“喂!木头脸,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杀了同门?还逃出门派?!”
百里屠苏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方兰生十分生气,“木头脸你也太忘恩负义了吧?我刚刚还帮你打架呢!”
百里屠苏神色淡淡:“我并未请你相助。”
方兰生气得跳脚:“混蛋!谁想帮你了?!我真担心少恭!看你这样,谁知道你说帮忙找玉横是不是另有心思!连同门都可以杀了!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这话实在太伤人,俞青闻言不禁蹙眉,“兰生!”
红玉亦敛起笑意,不悦的看着方兰生,“猴儿胡说八道什么?!”
欧阳少恭也皱起了眉头:“小兰!怎可这样讲话!”
方兰生话一出口便也察觉到了不妥,见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也有些羞愧,只是一时间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我……”
百里屠苏沉着脸扫了他一眼:“天墉城所要捉拿仅我一人,断不会连累他人性命,谁若怕我加害,自可早早离去!”
说罢头也不回转身走开。
襄铃气恼的瞪了方兰生一眼,“讨厌!矮冬瓜你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说屠苏哥哥!”
方兰生无措的挠了挠头:“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一时嘴快……,再说……两边都是一面之词……他、他也不能证明自己没杀人啊……我也不算说错太多吧……”
俞青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红玉正色道:“我了解百里公子,他秉性纯善,绝非杀害同门之人。”
欧阳少恭神色微凝:“在下亦觉得此事或许另有隐情,百里少侠断不似残害同门之人,无凭无据,不可妄下论断。”说罢转头看向方兰生,“我们既已结伴而行,便应彼此相信,否则日后又如何共克险阻?小兰,以后不可再胡乱说话。”
方兰生悻悻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跟木头脸道歉。”
欧阳少恭看了眼幽深的树林,叹了口气,“罢了,如今百里少侠必定心思烦乱,先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风晴雪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担忧:“苏苏……”
…………
百里屠苏背靠大石,坐于林间空地,拾起一片树叶,吹奏梦中听到的那支曲子。
在梦里,太子长琴便是弹奏这个曲调,那只虺好像是他唯一的朋友,就像他的朋友也只有阿翔。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阿翔关切地鸣叫一声,轻轻啄了啄他的手臂。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无妨,我满身煞气,本就不为人喜,倒也怨不得别人。”
空茫的目光望向夜空,“至少……师尊对我极好,虽然我不喜待在天墉城,但若不是师尊当年相救,我无处可去,说不定早因煞气而亡。
后来在山上,师妹也时常来探望——”
他因受焚寂所侵,自幼便身负煞气,每逢朔月更甚,师尊给他取名为百里屠苏,便是取其“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之意。
只是由于身负煞气,他在天墉城中一直被众弟子孤立。
天墉城后山位于昆仑山巅,清气最盛,能抑制煞气,从入门开始,他便独自一人在后山修行,师尊也不许他和其他师兄弟们接近,在天墉城十余载,也唯有与大师兄陵越、师妹芙蕖二人交好。
孰料师兄陵越为了与他比剑,故意以言语相激,他年少气盛,终究没有忍住,取出焚寂与师兄比试,没想到一时不慎重创师兄,以致师兄险些丧命。
他虽受到师尊责罚,但心中愧疚却未消减半分,因此一事,他亦被其他弟子视为异类,再无人愿与他接触,所有同门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温情,只有畏惧与憎恶。
陵端为首的一干弟子更是到处传说执剑长老的弟子百里屠苏是个怪物。
这一切百里屠苏都知道,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却并不曾出言辩解,只是一径沉默着。
原本一切都很好,独自一人虽有些孤寂,但有师尊师兄关爱,师妹芙蕖也时常来后山探望,这样的日子他已十分满足,并无他求。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一次也是朔月,他煞气发作,又遭受魇魅侵袭,师尊爱徒心切,为了救他不惜元神出窍入他梦中,最终虽杀死魇魅,却也深受重伤,修为大损,不得不闭关修养。
紧接着师弟肇临无故被害,他被污为凶手,百口莫辩,掌门涵素真人降罚于他,他愤然携焚寂下山。
也许陵端说的没错,他本就是不祥之人,只会给亲近之人带来灾祸。
百里屠苏垂眸,不过是被人厌恶而已,他已经习惯了,并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这样想着,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漠,眼中却无法避免的闪过一丝失落。
百里屠苏兀自沉思,却忽然感应到似乎有人在靠近,不禁眸色一暗,沉声道:“什么人?出来!”
一道天蓝色是身影从树后走出,风晴雪有些尴尬的踢了踢石子,“苏苏,是我。”
…………
另一边,本打算来找百里屠苏的俞青看到这情景,不禁一怔,停住了脚步。
静静看了片刻,俞青微微一笑,静静转身离开。
她原本有些担心屠苏,如今既有晴雪在,想来也用不着她去开解了。
只是没想到刚走出几步,便迎面碰上了红玉。
红玉望了眼远处大树下的百里屠苏与风晴雪,又看了眼俞青,眸光一闪,“妹妹怎的在此?”
撞上红玉探究的眼神,俞青不闪不避,淡淡一笑,“原是有些担心屠苏,过来看看。”
红玉深深地看着她,笑了笑,似乎不经意道:“没想到妹妹也如此关心百里公子。”
俞青似乎并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我与屠苏一见如故,难得投缘,自是有些放心不下,不过如今有晴雪在,也就不必我再多事了。”
说罢对红玉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俞青离去的背影,红玉嘴角的笑意渐渐敛起。
俞青的来历太过可疑,她曾以为对方对百里公子如此上心是别有用意,但观察下来却发觉事情与她猜测的有些出入,对方并不像是那等心术不正之人,周身气息不仅没有丝毫邪异,反倒隐隐透着一股修道之人特有的超然洒脱。
且俞青虽然行事神秘,但红玉却能感觉到她对百里屠苏并无恶意,相反,不但没有恶意,反而处处照看,然而若说是心生爱慕却又不像,感觉反倒像是……长辈对喜欢的小辈的那种关爱照拂。
让红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两人素昧平生,这俞青看着也不是那等热血心肠之人,缘何对百里公子这般用心?
…………
经此一事,众人也没有心思再睡了,欧阳少恭看了眼黑沉沉的夜空,“看天色用不了多久便要天亮了,我们且休息片刻,待日出之后再启程吧。”
大家都没有异议,重新在火堆旁坐下。
方兰生见火堆快熄灭了,又去捡了点树枝来。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或闭目养神,或打坐调息。
襄铃无聊,便缠着俞青讲故事,“阿青姐姐,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个游历海外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你再跟我说说呗!”
风晴雪等人闻言睁开眼,有些好奇的看向俞青,“俞青姐你去过海外?”
俞青点了点头,笑道:“早先游历各地,机缘巧合之下去过一次。”
红玉颇感意外,“妹妹竟去过海外?那可是化外之地,听说距中原有万里之遥,路途艰苦,危险重重,妹妹一介弱女子,怎的会去那等地方游历?“
俞青淡淡一笑,“先前学过些粗浅法术,路途虽远,一路上倒还算顺遂。”
方兰生好奇道:“海外也有人居住吗?那他们是什么模样?”
俞青微微一笑,“自是有的,海外邦国极多,亦有许多岛国,那里常年暖风和煦,景致秀美,风情万千,不过当地百姓多为金发碧眼,风土人情亦与中原大不相同。”
方兰生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金发碧眼?那不是成妖怪了?!”
襄铃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妖怪又怎么样?哪里不好了?”
方兰生挠了挠头,呐呐不语,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提到妖怪的事小襄铃的反应就这么大。
欧阳少恭等人深知内情,却无一人提醒方兰生,只在一旁看热闹。
风晴雪等了许久,见俞青不再继续,忍不住催促道:“俞青姐你继续跟我们说说,还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俞青闻言侧过头微微想了想,道:“特别的话,我曾去往极北之地游历,那里只零散生长着一些矮小的树木,叶片细小如针,颜色也不是青翠的绿,而是带着一种幽冷的灰绿色。
而到了北地的尽头,便再也看不到一丝绿意,触目所及,只有一望无际的冰川雪原,冰冷、肃静、庄严。
在那里,我有幸见过一次极北之光,那是世间最美的景致,根本无法用笔墨描绘。”
想象着俞青口中的绮丽奇景,众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向往之色,襄铃忍不住道:“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这极北之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见方兰生与风晴雪都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连百里屠苏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好奇,俞青不禁微微一笑,也没有卖关子,细细的向众人描绘了那番难得一见的奇景。
“极光五彩缤纷,形状不一,绮丽无比,没有任何一种美景能能与之媲美。那样的美,实在无法用言语描绘。
那时亦是深夜,天幕上只有点点繁星,在北斗七星中,忽然飘洒出一缕彩虹般的光晕,如烟似雾,摇曳不定,时动时静,像行云流水,最后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环,萦绕在北斗星的周围。
片刻后,光环越来越亮,宛如皓月悬挂当空,向大地泻下一片淡银色的光华,映亮了整片冰原。四下里万物都清晰分明,形影可见,一切都宛若海市蜃景。”
夜空像无边无际的大海,显得广阔无垠,安详而又神秘,低垂的天幕上,群星闪烁,静静地俯瞰着黑魆魆的地面。
夜色深沉,树林中除了虫鸣,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众人静静围着篝火坐着,安静的听着俞青讲述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见闻。
她的声音清柔和煦,带着某种山清水甜的味道,格外地悦耳好听,拂过耳畔,滑入心间。
那埋葬着无数灵魂的沙漠,那一望无际的雪原,都深深地吸引着他们的心神。
良久,故事说完,众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方兰生一脸神往,感叹道:“原来天下间还有那么多神奇的地方,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难怪圣人都喜欢到处游历,饱览天下风光!。”
风晴雪也惊叹不已,满脸羡慕,“有机会真想像姐姐一样游历天下,也去北地雪原看看那神奇的极北天光。”
红玉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眼神色怔忡的百里屠苏,意有所指道:“是该多去走走看看,只有见识到了天地广阔,世间疾苦,才会明白人生短暂,生存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