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明来意之后,长孙仪感到十分好笑。
“萧道友, 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认为我会管这件事?”她翻阅着从萧家送来的几本琴谱,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自己的喜好,于是投其所好。
长孙仪一边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很明显吗?不管这婚事是怎么提起的,一个愿娶,一个愿嫁, 不就够了?令妹尚且没有不乐意, 你倒是比她还着急。”
“我也知道这请求有些为难, ”萧庭沉默了一下, 急切道:“但毕竟事关秋妹一生幸福, 她性子高傲, 不愿主动求人,我……”
长孙仪看着琴谱, 心想萧庭此人,平生过得还是太顺了。
他凭什么以为,凭这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就能让她开口, 想来萧秋水也没告诉他自己在青檀山的内情, 否则他还有脸上门吗?
另外, 萧家有求与她,果然是为了天水碧澄诀一事,只是萧瀚一干人想徐徐图之,尚且没想好怎么开口,萧庭这傻货却直接捅到了她面前,萧致他们若是知道,不知该作何表情。
想到此处,她随手将手中琴谱扔到一边,笑了一笑道,打断对方的话:“萧道友,尚且不说我对你们萧家的天水碧澄诀残缺一事无能为力,就是你所求,我一介外人,怎好干涉?”
萧秋水还没嫁,谁知道她会不会过得不好,为了这种可能而找上门,实在可笑。
“说得难听些,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与我何干?”
萧庭微微一愣,长孙仪却没兴趣与他客气,含笑送客:“话说至此,我也不留了,请吧。”
仿佛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萧庭心中颇为关切的事情,在长孙仪眼中,却不值一提。
仔细想想似乎也正是如此,他陷入了一个误区,修仙之人,怎么会如同凡人婚嫁一般?既结为道侣,感情淡薄了也该彼此扶持,哪有严重到他找一个外人帮忙的地步?
想到此处,他也没脸继续留下,只好告辞。
“等等——”长孙仪抵着额头,忽然一笑:“对了,我到萧家做客一事,目前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不知是谁向萧道友提起了我,甚至让你想到找上我帮忙做说客?”
萧庭瞳孔一缩:“……是我结识的一位挚友。”
长孙仪“哦”了一声:“想来你那位挚友对令妹十分仰慕,不知是何人?说不定我也认识。”
“好友只是一介散修,长孙姑娘应当并不认识。”这么说着,萧庭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散修?”长孙仪点点头:“那他对你们萧家的事情,十分了解啊。”
萧庭听了这句话,抿紧了唇,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打探萧长洲的踪迹,突闻好友传讯说萧姜两家定下婚事,才匆匆赶回。
回到萧府之前,那位好友忧心忡忡地说起了两家之间的交易,还提起了萧家请长孙仪上门的打算。
“要是长孙仪愿意帮忙补全天水碧澄诀,那么萧家就不必为了璇玑聚灵塔,不得已将秋水嫁到姜家了。”
萧庭只是天真了些,但并不蠢,长孙仪稍一点拨,他就发现了其中不妥。
是啊,好友并非萧家人,怎么会对萧家的打算这么清楚?
送走了满腹疑惑不安的萧庭,长孙仪站在高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随后匆匆赶来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修,蔺如霜推门而出,目光跟着她落到下方看似不起眼的中年男修身上。
长孙仪拂过无相扇扇骨的纹路,面无表情。
原来这位三管家,还在当着他的管家呢。
只见萧庭对他说了几句话,楼下两人便离开了,蔺如霜微微皱眉:“这样的人,也值当你放在心上?”
长孙仪哈地笑了一声:“小人物?有后台的小人物从来都不是小人物……倒是,我也有走眼的时候。”
蔺如霜会意:“萧秋水?”
“是呀,”长孙仪笑着叹了口气,眼里却不见半丝笑意:“她在冥妄一事上也表现的……能屈能伸、能忍能狠,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她呢?”
长孙仪此刻甚至怀疑,即使她当时没有出手,萧秋水也不会出事。
“先前她几乎稳坐萧家少主之位,手腕自然是有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另一脉打倒?任由他们摆布,即使一时失势,也一定还有底牌,如果我所料没错,几日后的婚事……有热闹看了。”
萧秋水有这样一副容颜,自然给她带来了许多益处,只看她自己乐不乐意用自己这个优势罢了,只要她想,那些倾慕她的人,她的裙下之臣,就是她的助益。
如果长孙仪猜的没错的话,不仅萧庭口中的好友是她的传声筒,就是姜澈,也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一心倾倒。
“我的出现对她来说恐怕意外,但情况还在她的控制之中。她不希望我插手修补萧家的天水碧澄诀,于是干脆利用我与她的旧怨,借萧庭之口,打消我会帮助萧家的任何可能性,在萧庭等人的眼中,这个妹妹却还是受害者的姿态……”
“性情高傲……”
听说萧秋水已经闭门不出,可现在看来,她手下还有不少能臣干将。她必然清楚萧瀚一脉的打算,所以才能用最快的速度阻拦他们的计划。
这么看来,修补萧家的天水碧澄诀一事,对萧秋水有害无益了——这是为什么?她自己难道不也是修炼这部功法吗?功法出错,对她有什么好处?
暂且压下这个疑问,长孙仪击掌,不掩赞叹:“别的不说,这份心计,真是不可小觑。”
“萧家内部的争斗,你应当没什么兴趣才是。”蔺如霜道:“为什么突然对此上心?”
为什么对此上心?
长孙仪垂下双眼,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因为,我有一个疑问,留在心底很久了。”
蔺如霜没有做声,静静地等长孙仪吐露。
萧府建在海上,府内或多或少弥漫着海的气息,空气里有些淡淡的咸涩,长孙仪并没有沉默许久,她把目光停留在萧三离去的方向,终于开口。
“长孙家虽说立国千年,却远在边陲,并不瞩目,在广袤的莲华凡间界中,也算不得强盛。山河龙灵之事更是每代帝王才知晓,除非元婴期之上的修士前来亲自探查,否则根本发现不了,孟家到底是为什么如此巧合地——找上了我们?”
没有证据的事,她向来不做定论,但怀疑,始终埋在心里。
“我娘的存在,我的存在,难不成碍了谁的眼吗?”
长孙仪站得随意,却自有一番风流仪态,两人选了萧府客居最高一层,未被阻拦的海风肆无忌惮地吹拂,打乱了她鬓边的发,遮住了她意味不明的双眸。
如果萧家只是袖手旁观,她尚且不至于心存恨意,但如果萧家有人是引发此事的始作俑者,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上一辈的恩怨,和萧秋水无关,我本来想着萧秋水嫁到姜家之后,我再动手,但她既然不肯放弃萧家,那么……”
“免不了,和我亲爱的妹妹,交个手了。”
俯瞰之下,茫茫海雾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浮动在她周围。
蔺如霜嗅到了久违的杀气。
这杀气并不像是她对段无尘那般,为讨公道而生,而给人另一种,微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随心而发的怒意,惹动她怒火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有时他认为,长孙仪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人;可有时他又觉得,长孙仪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有情多情又无情。
长孙仪并不知晓他此刻在想什么,打量着第一次有机会踏进、甚至是被请进的萧府,她的感觉十分讽刺。
萧家这么些年,恐怕没人还记得,萧长洲还有另一个女儿吧,毕竟在他们眼中,那只是个凡人所生的凡女,这么多年过去,估计连名字也记不得了。
何况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昔年唯一见过她的萧家人也只有萧三,区区一个凡女,萧长洲自己尚且不重视,又怎么会被萧家人看在眼中?
“或许他们都认为,百余年过去,那个凡女已经死了吧。”长孙仪思索片刻:“啊呀,这么一说……”
“有意思,真有意思。”
蔺如霜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既然来了,那么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了,长孙仪指诀一掐,无相扇骤然化为无形结界,笼罩住两人的气息。
“我想,这几天萧家应当十分热闹,我不介意……”长孙仪道:“给他们的热闹,添一把火。”
第53章 悟道
萧长洲乃是萧家当前辈分和修为最高的, 因而被众人尊为老祖, 同他一个辈分的天赋有好有差,有些寿终或者陨落了, 留下来的, 大都是出窍期的修为, 在萧长洲之下。
要不然怎么说五大上门就是死死压在莲华界众修头上的一座山呢?不提高阶修士如云、可越阶而战的昆山, 就是走丹道的瑶华宫、炼器的琢玉门、御兽的御兽宗甚至修心的佛宗两支,都有一层又一层的底牌, 而四大家凭借自家血缘相互依托,能撑得住场面的高阶修士也就那么几个。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九个境界,整个莲华界大乘期修士的就那么一个, 还已经很难见到踪迹, 而五宗渡劫合体期的老祖虽不轻易露面, 却还是有的。
就连无花谷的沈病梅也是渡劫期大能,四姓之间, 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分神。
这么看萧家明面上, 也只有一个据说是分神巅峰的萧长洲。
长孙仪心道暗地里或许也有不怎么露面的大能, 否则萧长洲失踪一时,其余萧家人非但不着急,还有闲情争夺家族资源,敢对付萧长洲的女儿, 自然有一定的底牌。
萧长洲辈分这么高, 萧秋水的辈分自然也高, 她年纪虽然小,却同现今掌权的萧家族长萧瀚同属一辈,所以萧瀚的一双儿女萧致萧芸都要叫她一声姑姑。
身为族长,一族资源自然由自己掌握,萧瀚天赋平平,是没什么突破出窍境界的可能了,而他一双儿女中,萧致不是水系单灵根的修士,无法修炼天水碧澄诀,之前只能靠着一本低阶功法修炼,始终在筑基大圆满卡着,萧芸虽说是有水系灵根,又难以相容的水火双灵根。
因而出于萧家未来考虑,将族长之位让给萧秋水,让她享受一族供奉资源,早日成为高阶修士庇护萧家是正确的道理——如果萧致没有突然得到机缘,一举突破金丹的话。
厘清了萧家两脉之间的之间的恩怨,长孙仪越发觉得萧家有意思,按理来说,天水碧澄诀出了问题,着急的应该是萧秋水,然而把注意打到她头上,请她修补天水碧澄诀的却是萧瀚一脉,为的是什么?
“还有,他们是为什么笃定我能修补,就算有无相扇在手,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呢?”
长孙仪这么问的时候,蔺如霜正卧倒在一团软枕里,银白的发丝半泻于地,足可称得上颠倒众生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倦意,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睛也半阖着,愈发显得眼角的青色泪痣妖魅动人。
这悠闲自在的姿态让满腹思绪的长孙仪看得颇有些无奈,但转念一想,这家伙睡了那么多年的棺材,恐怕也觉得骨头酸,现在喜欢睡软床,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怎么都给人一种祸国妖妃的气质,不过这位“祸国妖妃”在大王谈事情的时候他不会煽风点火罢了。
“小小的金丹修士……”听到长孙仪对自己的描述,蔺如霜纡尊降贵地睁开眼看了看她:“你对正统法修的地位有什么误解吗?”
长孙仪在昆山已经表露法修身份,被众人看在眼底,心思各不一。
不同于五大上门对法修的讳莫如深,四姓虽然不怎么瞧得起法修,但也极力收揽法修人才,只不过现今走法修路子的大都是半吊子,甚至说不上“法修”,而被打上了“法修”烙印的万符宗和千阵门都已经没落,几乎找不到他们的传人了。
“正统法修悟的是天地运行规则,修炼到巅峰,休说补全一部功法,就是再造一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还是长孙仪第一次从蔺如霜这里得到有关法修的定义,她微微一怔,诧异道:“可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都想成为法修吗?”
“法修虽然强大,也是在后期,何况就是确认了有法修的天赋,也未必有成为法修的心性。”
“有捷径可走,谁愿意走一条几乎没有可能实现的路呢?”蔺如霜沉默片刻,坐直了身子,一面思索一面道:“修士求长生大道,本就是与天争命,如果花费光阴,而至大限,却什么都没有悟到,岂不是白费功夫?”
“即使是在法修辈出的应天界,能走到巅峰的,也是万不存一……那样的存在,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长孙仪也知道,莲华界万年没有飞升的修士,修士虽也想极力进阶延寿,但对心性却不那么看重了,毕竟没有飞升的希望,最终也不过是多活一段时间。
与其炼心避世,不如随心所欲,甚至许多人耐不住性子,用旁门左道提高修为,强大自身延长寿命,怎会愿意打磨心性就为了那几乎不可能的未来?
蔺如霜接着道:“你应当很好奇,明明御兽宗、琢玉门、瑶华宫和四家都是灵根修士为主,为什么四家就是比不过这三门吧?”
“的确,”长孙仪点头:“若说灵根有优劣,四家里必然有灵根不下于这三门的,为什么偏偏他们低了一等。”
蔺如霜道:“修士要强大自身,看似逆天,其实是顺天而行。有灵根之人,天生就有这种优势,他们感悟天地五行灵气运行规则,如拥有水灵根之人,就将水的规则运用到极致,只是不同天赋的人感悟的方法不同,也就诞生了不同的水系功法。”
所以说有单灵根的修士才被看重,多种灵根要修炼,就要领悟越复杂的规则,有的人天赋摆在那里,终其一生也只能领悟其中之一,比不上单灵根的简单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