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软轿载着浑身似没骨头的魔尊,血纱飞舞,却遮不去他眼角衰败的病梅。他背后乌泱泱一群无花谷的魔修开始动工,他看上去反而清闲得多。
“老商,”苍白手指懒懒拨弄着琴弦,沈病梅抱着琵琶,轻声一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有再并肩作战的一天,你的绣花针呢?”
商逸灵大笑:“怎么,你要我绣什么?”
广袖一挥,猖披衣袂击出猎猎风声,如织剑光中隐现一双星辰般的美眸,眼眸的主人毫不客气的横剑扫开眼前强敌,手指拂过剑身,刹那间,星辉耀芒:“我没带针,不过,我的剑,也可以绣一副。”
沈病梅笑道:“绣一副什么?”
“绣一副血流成河!”
他们对话无避众人,昆山弟子见她豪气,俱是精神一震,剑行愈发凛冽,勇往直前。
孟家家主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商逸灵,你休得嚣张!”
战趋激烈,星落峰自峰底开始震荡,未曾现身战场的“饲”族不知何时已闯入昆山,一路奔赴山巅。
他们搅乱一池水,可未曾忘记自己最初的计划。
除掉长孙仪,这才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秦寻、凤呈现身星落峰,蔺如霜自然有所感应,然而也不过淡淡投来一瞥。
一个是莲华界当今第一人,另一个则是“饲”族顶尖高手,可是到了他面前,这两人竟好似路边的一块石头,身旁的一朵野花,半点不入他的心。
秦寻何时受过这等轻视,就是凤呈,对他也维持着面上功夫,于是见状不由冷笑一声,召出麾下数头渡劫修为的灵兽,他一声令下,灵兽猛然向蔺如霜扑去!
然而,蔺如霜身不动,眼不动,神亦不动。
只闻“铮”一声清响,数只巨大灵兽瞬间被击飞出去,秦寻心中一惊,脸色顺便,不等他再说什么,凤呈已笑着前行一步,语气微妙道:“不愧是莲华陛下所炼的圣器,果真厉害。”
蔺如霜无声看他一眼,凤呈便再也前行不得,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并不着急,反而向蔺如霜笑道:“许久不见了,蔺如霜。”
蔺如霜不答,倒是清歌哼道:“你还没死啊!”
它还记得这个“饲”,乃是万年前“饲”族高级血脉中的佼佼者,也参与了万年前那一战,后随着其余“饲”族被长孙仪驱逐回到冥无界,蔺如霜夺取玄冥石的时候,也与他交过手。
只可惜,他当时并没有胜过蔺如霜,只是而今蔺如霜耗损至此,他竟也不敢动手吗?
就这胆子,难怪让族中的年轻小辈坐上了族长之位。
似是知道清歌在想些什么,凤呈开口道:“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和你动手的,相反,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
“你以为长孙仪还在你身后闭关吗?可是她早已离开了昆山,此时已不知去向。蔺如霜,我真是可怜你,可怜你被她蒙骗至今——”
蔺如霜终于有了反应,他握紧了拳头,自崩裂血管中渗出的鲜血落得更加欢畅。
只听凤呈笑道:“我们族中探子探到,半年前她便去往了佛域,你猜猜,她是去干什么呢?说不定她早就已经从佛域的伽蓝秘境回到了延觉界,回去当她的佛子了……”
恐怕没几个人知道,长孙仪竟然真的放着昆山不管,假意闭关,实际上却离开了昆山。
这心软的性情,当真是万年来不改,她没杀那个探子,可就给了他们知道真相的机会呢。
凤呈继而道:“应天界算什么?既然这些人不领她的情,她又何必再管这些蠢货呢?你又算什么?只不过是个好哄骗的傻子罢了,傻得替她担下责任,傻得以为自己能保护她……”
蔺如霜豁然抬头,眼中血色蔓延,他盯着凤呈,一字一句道:“她、在、哪、里?”
“你不是以为她在你身后的洞府中吗?”凤呈不答,只笑:“你不如打开看看如何?你不是心中早已有所猜测吗?为什么不敢打开?”
哈,杀蔺如霜,未必不能,只是这未免也太便宜他了,不让他尝尝心碎欲绝的滋味,不将他物尽其用,就太可惜了。
清歌连忙道:“你别听他挑拨,我能感觉到,主人一直在洞府中的——”
这句话,却中断在蔺如霜一挥袖之下。
洞府轰然而开,可是正如凤呈所说的那样,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座静静的小塔躺在其中,塔上刻着“无生”二字。
清歌“啊”了一声。
片刻后,众人视线中,塔化飞灰,再也不存。
蔺如霜喷出一口鲜血,惨白的脸上不复昔日风情,只有浓浓的悲哀。
原来,还是在骗他啊。
下一刻,他人已消失在星落峰,秦寻欲追,却被凤呈拦下,面目妖魅的“饲”族冷冷笑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我来处置。”
说着,凤呈瞥了眼被蔺如霜落下的清歌,轻轻一笑:“你不是好奇莲华圣器的威力吗?这不是大好的机会?”
秦寻目光一亮,凤呈不再理会他,身影一闪,人亦消失在原地。
昆山弟子渐渐寡不敌众,尽管战意仍炽,却终究心生疲惫,这种疲惫,在见到凤无惜率领“饲”族到来之时,升到了顶点。
一袭白衣的凤无惜依稀是从前的清冷气质,然而她额上浮起的血红领域纹路以及血红的双瞳,却明晃晃地显示出了她与人族的差异。
“无惜,我的孩子……”临行前,凤缜意味深长的一段话响在耳畔:“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回来,当你踏上‘饲’族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吗?
身旁唤她为“少族长”的族人眼含贪婪和战意,等待着人族两败俱伤,他们便能享用战利品。
这样的族人,这样的身份……
牵制道合元君的靳寒瞳孔一缩,正中了道合一剑,若非道合尚且顾念一线师徒之情,他此刻已然陨落。
盛鸣诧然道:“凤……她竟然也来了。”
昆山弟子们心中升起绝望的情绪——长孙仪、凤无惜,他们昆山昔日的骄傲,如今一个成了修真界容不下的存在,另一个也走在了敌对的道路上。
凤无惜没有看他们,只是静静的等着,身体站得笔直。
白衣含翠已经来了,紫衣凝尘还会远吗?
“少族长,”身旁的族人兴奋道:“人族真是愚蠢啊!”
愚蠢?
或许吧。
昆山渐有不支之时,心中竟渐渐升起一股愤恨之意,他们为什么要为了长孙仪如此卖命,为什么要为了长孙仪与同修相战,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饲”族影响人心的作用发挥出了成效,三家收到通知,姜澈环视一周,高声道:“昆山乃是受人尊敬的名门正派,只不过是为莲华所惑,才与同修兵刃相见,只要诸位交出莲华,便可回头!”
“交出莲华!”
“交出莲华!交出莲华!交出莲华!”
声浪汇聚,响彻云霄,昆山和无花谷之人节节败退。
于是云霄之上,有人轻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真是迫不及待啊,”她道:“那便如你们所愿罢。”
第90章 结局(二)
在她出现的一瞬间,战声倏止, 商逸灵抬眸看去, 咬牙道:“这个傻货, 跑出来做什么?”
可惜长孙仪并没听到她的心声, 她自云端漫步而下, 衣袍翻卷如一片紫色的云, 于是她亦如一片不可捉摸的云,随风飘下。
在场有识者亦有不识者, 但来者天生一股尊贵气韵, 不必言说, 已是震慑。
传说中的莲华圣尊,舍身合道的莲华圣尊。
叶谭明松了一口气, 莲华圣尊既肯现身,那无论结局如何,昆山未必会有事了, 他们也算……仁至义尽。
但长孙仪这般出现, 是做好了什么准备么?她打算用什么来证实“饲”族的言论俱是说谎呢?
凤无惜眼里浮起一层释然, 她定定地看向长孙仪的方向,没有说话,“饲”族在一瞬怔愣震慑之后,迅速反应过来。
“莲华!”
百里之外, 萧秋水也望向她的方向, 目光冰冷。她始终在后指挥, 不曾插手三家与昆山的战局, 因为她在等长孙仪,等她出现——对死敌,自然要全力以赴。
就算她是莲华圣尊,那也是万年前的事情了,转世重生,她的修为绝无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成长到昔日莲华的地步,如此一来,这也是对付她的最好时机。
就在萧秋水上前一步,打算动身时,却觉身形一僵,庞大的威压袭来,眼前青光绽开,纤细的身影出现眼前,来人气质温和平静,目光落处,自能安定人心。
她耳际水滴状的长耳坠轻轻摇动,晃出一片碧色波光。
易又晴。
若不是萧秋水知道她的身份,也会认为,这是一个人——她身上没有一点妖修的气息,言行举止更与蒙昧不开化的妖兽搭不上边,昔日万珍楼评判之时,认为她修养极佳,有君子之雅,是内外如一的绝代佳人。
易又晴是比人更像人的妖,而她,是比妖更像妖的人。
“你要拦我?”
易又晴长长一叹,柔声道:“萧姑娘,陛下并不欠你什么,何况你即使这么做,令堂也是回不来的。”
萧秋水伸出手,眼里露出冷然之意:“她欠不欠我,不是你说了算的,如果你要拦我,那就休怪我——动手了!”
两条同样纤细、同样优美的身影,在西域群峰之上,乍然交锋!
星落峰巅,无尽烂漫星河已被商逸灵收进星辉剑里,之余一片昊昊青空,秦寻目光落在染上尘埃的琴身之上,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此琴为他奏御兽曲,再好不过。
他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琴身刹那,天外寒芒疾射,悍勇而霸道的一枪,割裂长空,也割裂了秦寻触碰的手。
龙啸震天,化作一道强悍颀长的身影落下,激起无尽尘浪,秦寻一惊,目露骇然之色。
这把枪,是他!短短半年,他的修为竟又有进益!
步入成熟期的黑衣青年握住枪,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想要领教一下莲华圣器的威力?那么,不如试试这把枪如何?”
长\\枪之上,深嵌的黑色莲华天玺棋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
黑棋异动,引起不远处白棋的共鸣,白光盛放,属于兵器的冷调打断了司韶白哼唱,拍了拍背后的弋阳弓,她停下了哼歌,目光向前方移动。
欲逐蔺如霜的凤呈忽感威胁将临,他半途停下,一寸寸地搜索着四周的痕迹,片刻后,他垂下眼帘。
年轻的女郎勾着嘴角,两条修长的手臂弯出优美的弧度,挽弓如满月。
凤呈收回目光,抬步瞬间,一只白身赤尾的箭,自远方——疾射!
三龙现身,昆山山门之前,战势已缓,所有目光紧盯着出现的长孙仪。
她给莲华界带来了绵延万年的传说和安定,但这种传说和安定一夕之间成了一个谎言,为了打破这个天大的谎言,迎接一个真实的世界,他们才会同心协力,齐聚于此。
可如果,这个谎言才是谎言呢?
不过已没有人愿意想到这个可能,事已至此,他们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长孙仪不死,莲华界便一日不得安宁!
长孙仪知道这些目光里,包含善意的,寥寥无几。
“交出莲华之后呢?”长孙仪叹着气,淡淡道:“你们知道,如何杀我吗?”
她身系天道,天不死,她就死不了,这些人的目的又何以达成?
此言一出,散修们面面相觑,他们有如一盘散沙,若不是“饲”族联合万珍楼、前昆山掌门道合元君以及其余三家带领,他们也不可能同心至此,听闻这个问题,也只有将目光递向一系列领导者。
“长孙仪。”迟迟不见踪影的凤缜终于现身,一张俊美的脸上笑意和煦,梨涡深深:“我等既然揭露你的真面目,自然有办法杀你。”
孟家家主冷笑着道:“饲尊,你此刻还多什么话,既然有办法,还不快动手!”
“‘饲’族对付心魔,自有一套手段。”凤缜不恼,笑眯眯向众人解释道:“莲华心魔为祸万年,如今镇压在陈渊峰下,你们合力放出心魔,‘饲’族便能将心魔与其主,一同消灭!”
靳寒已是精疲力竭,他半跪在地,再无力举剑,道合元君站在他面前,视线却看着长孙仪的方向,闻令颔首,领着众人前往陈渊峰。
凤缜笑意越深,却见长孙仪神色不动,他心中一顿,眉心微蹙。
她竟一点也不着急吗?
随即他便得知了真相,忍不住面色一变——压在陈渊峰下的心魔,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长孙仪将心魔移去了何处?没有心魔,纵是“饲”族,也难以奈何她!
“圣尊好手段。”他笑道:“竟早已预料到我们的计划,提前移开了心魔。”
此言一出,众人对长孙仪越发厌恶忌惮,若非心中有鬼,她为什么早早的留好了后手?
这神情看得沈病梅心中发笑,留下后手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还要留下心魔等着他们来杀才是对的不成?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一句自私罢了。
叶谭明松了一口气,自凤缜说出那番话时他们便提着一颗心,如今知晓长孙仪早做了准备,他们放松的同时,也不免疑虑,那心魔是他们眼睁睁看着恪律剑气与蔺如霜的法器简书一同镇压的,长孙仪是何时带走的?他们竟一点儿也没察觉。
“那该如何是好!”
“是啊,凤族长,难道我们要放过她不成?”
长孙仪静静地看着众人讨伐的一幕,这些人口中历历数来她的罪过,说的有鼻子有眼,若非主人公正是她自己,她说不得也是要信的。